「民间文学」付道峰 ‖ 心归何处,故里宗族
费孝通老先生在《乡土中国》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我初次出国时,我的奶妈偷偷地把一包用红纸裹着的东西,塞在我箱子底下。后来,她又避了人和我说,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时,可以把红纸包裹着的东西煮一点汤吃。这是一包灶上的泥土。”在我们今天看来,煮泥土吃是不卫生的,然,其间包含的是一种朴素的情感,展示出乡土文明的一面,对“乡土”的崇拜眷恋,也就是《汉书·元帝纪》所讲,“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
费孝通老先生在此基础上对“乡土”“土地”又做阐发“一块地上只要几代的繁殖,人口就到了饱和点;过剩的人口自得宣泄出外,负起锄头去另辟新地。可是老根是不常动的。这些宣泄出外的人,像是从老树上被风吹出去的种子,找到土地的生存了,又形成一个小小的家族殖民地”。然而,并不是所有“老树上被风吹出去的种子”能够清楚自己的根在哪里,也就有了“寻根”“认祖归宗”,自古有之。
大宋名相范仲淹,二岁而孤,家贫无依,母亲带着两岁的范仲淹再嫁临县朱氏人家,范仲淹也随继父姓朱,被取名朱说。饱受冷眼,寄人篱下之酸辛不可谓不凄苦,后来,范仲淹从母亲那里得知自己身世,决然离开朱家,到应天府学寺借宿,昼夜苦学,五年来,都是和衣而卧,从没有脱掉衣服睡觉。有时夜里头昏脑涨懈怠之时,就用凉水洗脸。有时饭跟不上,“日惟煮粟米二升,作粥一器,经宿遂凝,以刀为四块,早晚取二块,断齑十数茎,醋汁半盂,入少盐,暖而啖之,如此者三年”。北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范仲淹二十七岁,一举夺魁,高中进士。
宋朝对学生学籍管理非常严格,所以此时进士榜上的名字是“朱说”,而非“范仲淹”,此事犹如一块大石压在范仲淹胸口,沉重非常。终于,在朝廷外派“朱说”做官之时,范仲淹写了一道奏折,请求皇帝允许自己重返范氏家族,改名范仲淹。在这份奏折里,范仲淹从自己二岁而孤母亲再嫁讲起,同时说起范家两个老祖宗范蠡曾用名陶朱、范雎化名张禄的典故,表明自己认祖归宗的决心。宋真宗见奏章情真意切,同意范仲淹的请求,范仲淹也就上了苏州吴县范家族谱。成了一段佳话。回归范家的范仲淹做了一件名传千古的大事,皇祐元年(1049年)正月,年逾花甲的范仲淹赴杭州上任的途中经过苏州,目睹了家族中一些贫困成员的生活状况甚为痛心,想起自己早年的孤苦经历,不愿族人再受到孤苦的困扰,不久,范仲淹在苏州的长洲、吴县购置良田十余顷,作为族中公产,后又买下离城区很近的田地千亩,设立义田且置义庄,义田上获得的米则为义米。范仲淹将义田每年出租土地所得的租米分给族中各房,按照人口数量分给衣食,分发用于婚丧嫁娶等事宜。还设立义宅供范氏家族聚族而居,并建有义塾供家族子弟接受教育。真正践行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忧乐观。千载之后,微山湖西畔又有一段寻祖认宗之佳话。清咸丰年间,黄河决口,以上几个县的民田多被大水淹没,变为泽园。
为了生存发展,村民扶老携幼,四处逃荒,寻找立足谋生之地,来到微山湖西岸,清咸丰三年,山东巨野县张双龙张玉起父子迁至微山赵庙镇曹庄开垦荒田种地,张玉起育儿子,长子不详,次子张端午,时局动荡,战乱纷出,张双龙战亡,葬在曹庄,母子孤苦无依,惟有沿乡乞讨,积贫无奈,为了孩子能存活于世,张老太太将七岁的张端午卖给孙家作为“押子”,改名孙厚庭,“押子”是一种封建习俗,认为婚后久久不生育的夫妻,抱养一个别人的孩子就能尽快怀孕生下亲生骨肉,还有种说法是,押子是给主家的孩子挡灾的,有苦有难都落在押子身上,押子儿童一般身世都比较凄苦。孙家生了儿子之后,孙厚庭就被孙家分出,在沿湖一带打个零工,备尝人世艰辛,后娶妻闫氏。
《孟子·告子下》有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难的生活让孙厚庭历尽磨难,但苦难的生活也赋予孙厚廷坚韧的品质,从而他更能体会劳苦百姓的辛苦,也激发他想着改变自己生活境遇向上的心。沛县是革命老区,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共产党的一名地下工作者,深切感受到共产党为百姓谋福利的心,自此他积极为地下党工作,带领当地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后为区委农委干部,其工作作风雷厉风行,革命坚决,方圆数十里的反动敌人闻之丧魂落魄,1949年2月,孙厚庭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后,任当地农会会长,兢兢业业,勇于吃苦,一切以群众利益为重,屡获省市级先进荣誉,在他身先垂范之下,三个儿子走上参军报效国家之路,其一为部队师级干部,其一为县处级干部,孙子也先后入伍,全家十五人为党工作,是远近闻名的革命家庭。家是缩小的国,国是放大的家!孙厚庭为国可谓忠,为家可谓毅,寻祖之心果决,坚定而不动摇,苦心不改,筚路褴褛,玉汝于成,借用其子孙庆武所述“吾父高义,数赴巨野、沛县查访,寒来暑往,不辞劳苦,幸得天佑,终觅张氏祖辈,后与族人交好。”“寒来暑往”短短四字之中,包含何等艰辛,寻祖之心何等热切!对于一个家族而言,孙厚庭老先生是让子孙后代知其根源,慎终追远;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来讲,这就是“对故土山河宗族的兹兹之念”,也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所要秉承的家国情怀。
我们再看下面几个时间点:2013年春节期间,孙庆华(孙厚庭二子)孙庆武(孙厚庭三子)到微山县赵庙镇曹庄村拜祖;2015年清明节期间,再次到微山县赵庙镇曹庄村拜祖;2020年,在巨野张氏家庙,立认祖归宗碑一座。其碑文如下:尊先祖,子孙根,后代源,归宗是心愿。清咸丰三年,吾祖双龙从其父玉起自巨野迁沛县曹庄垦荒。生二男:长不详,次子端午即吾父。祖父战亡葬曹庄。祖母携子乞讨,将其卖给孙家为押子,更名孙厚廷,时年七岁,孙家生子后,父迁沿湖为佣,后幸遇吾母闫氏。父生前赴祖籍寻拜,终觅得张氏祖辈,但复姓未果。先父作古,为弥父憾,吾与侄儿飞和雷资助并赴祖籍拜访,终入谱复姓,夙愿得偿。恩谢族人,吾及后辈子孙将永念祖宗,承祖遗训,为祖争光。
族人十八世 承武
公元二0二0年
岁次庚子年十月上浣
《孟子》有言:“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在中国人的精神谱系里,国家与家庭是密不可分的,纵观孙厚庭老人一生,为革命事业奋斗之毫无懈怠,为寻祖认宗之孜孜以求,无不以一种朴素形式展现“家国情怀”之宏大命题。
“老树上被风吹出去的种子”终究会萌发,遍立各地,而将它们穿起的,则是血脉、姓氏、宗族,心归何处?故里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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