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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文学」李安仁 ‖ 九州生气恃风雷——迭代传承不可阻挠的文明足音

来源:本站    作者:李安仁    时间:2024-11-16      分享到:



趁着中秋、国庆假期,我们有幸到川西一游,当时兴头正浓,回到家来不由自主想写点什么,毕竟已经在以前发的《左宗棠“抬棺西征”之谜》短文中说过,让关注的朋友读我的下一篇短文。可文章没写完,因为参加晚辈的婚礼,我们的生活又被按了暂停键,等到再来伏案,美国大选已经结束,特朗普二次入主白宫,朋友告诉我,他被套牢的“A股”慢慢回了本之后,居然一天涨了10%!趁着这股“东风”,好歹我也还了这笔“文债”吧。

据官方统计,2024年10月1日即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七十五周年国庆节假期第1日,中国全社会跨区域人员流动量33126.8万人次。本人避开了中秋、国庆两个假日,从容地游历了川西毕棚沟、若尔盖草原、三星堆博物馆,幷荣幸地假专家“顾问”之名,游玩了风景名胜九寨沟,早早地回了家。此次出游,妻子的表弟两口子在成都理工大学长期从事地质水文研究,不放心我们去川西,百忙之中执意为我们开车出行,在经过纪念红军长征走过的若尔盖草原的红原县时,身为地质水文研究专家的表弟接到在九寨沟承接工程的学生电话,要他们去现场咨询、处理风景区突发的水文地质情况,所以才有了这次九寨沟之行。专家是真专家,“顾问”是我们自己安的名号,哂笑而已。


在写下《一桩扑朔迷离的晚清悬案——旷世才子与绝代王妃“之恋”》的题目之后,觉得兴味索然,上网浏览排遣心情时看到一则自媒体消息让我莞尔:埃隆.马斯克的母亲梅耶·马斯克10月1日在社交平台上写道:“中国的道路、隧道、建筑、基础设施和港口都非常先进,每次去中国,我都会感到印象深刻。”马斯克在留言区写道:“确实”。这一天,中国3亿多人出行游玩、探亲访友,相当全美国的人在中国“流动”,这时候再好的道路也会堵塞。当天中学同学群就有发文说:早上6点上高速,下午4点了才走了85公里。又看到有自媒体以一个以色列女孩被导弹炸得死无全尸,家人们只能从她残存的旱冰鞋认出是她的事件,将中国节庆烟花和发生在中东、乌克兰的嗜血炮火,作了强烈对比,引申出言之成理的事实:今天的我们看到他们连一个安静的生活都没有而感到难过和悲痛,国人千万不要以为发生在那里的悲剧距离我们很遥远。其实我们不会忘记距离自己民族最苦难的那个时代也不过才过去百年,并且当时的我们比他们现在更不如。这让我想起跟随无人机镜头看到辽阔、深邃“黄河第一湾”时内心莫名的悸动,想起夜宿川西藏族风格的酒店,努力克服“高反”带来的不适,体会着当年红军跋涉在这曾经荒凉、冷寂的草地,“长征”路过此地的感慨。中国共产党成立不到卅年创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一穷二白的旧中华不到百年一举成为世界强国。亘古奇迹,天佑中华!一代伟人毛泽东把对中国历史与现实的清晰认识化作了中国共产党的集体意识,迅速改变了时代进程,创造了属于自己也属于中华民族的历史辉煌。“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清代诗人赵翼的诗论表达了江河奔腾的历史观点,新的时代不断崛起新的杰出人物,他们以才华和智慧,贡献并引领时代。


错失变局的满清清道光王朝也出了两位改变历史进程的人物——魏源、龚自珍。在辛亥革命破除了一切思想、政治桎梏的新时代来临之际,眼界思维更加开阔,目标明确、行动有力的中国共产党从容走上历史舞台,从湖南农村走出来的毛泽东,众望所归地成为一代开国领袖。而一直囿于皇权体系,谨遵臣子本份的龚、魏等人,不能兼容于权贵圈层,更无法链接迟滞的工业文明,但他们难能可贵地在黑暗中蹒跚前行,于困境中奋起抗争,为后来者开拓铺路,为中华文明迭代传承同样光耀千秋,彪炳史册。魏源稳重、内敛、务实,龚自珍外向、豪放、浪漫,“性格相左却一见如故,命运多桀彼此一生相托”(见西魏遗少网文)。嘉庆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日(1820年9月2日),仁宗驾崩。嘉庆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七日(1820年10月3日),清宣宗爱新觉罗·旻宁即位,沿用“嘉庆”年号至嘉庆二十五年十二月三十日(1821年2月2日),次日1821年2月3日为道光元年正月初一日。新官上任三把火。道光坐朝伊始广开恩科,二十九岁的魏源在北京应顺天府乡试,考中举人第二名,其实是清代规定乡试第一名必须从满人子弟中拔擢,魏源只得屈就“南元”,觐见了道光皇帝。


在京师,魏源与头年会试落选的龚自珍一起师从礼部尚书刘逢禄,二人一见如故。道光六年(1826)丙戌科会试,魏源因文章观点偏激,龚自珍则因为小楷写得不够端庄,同时落第出局。刘逢禄作《题浙江、湖南遗卷》诗并称龚自珍和魏源:“翩然双凤冥空碧,会见应运翔丹宸。”自此“龚魏齐名”成为佳话流传于世。没过多久,清廷发生了一件大事,深得嘉庆疼爱的道光长子“大阿哥”爱新觉罗·奕纬,被自己的父亲一脚踢死。记录奕纬被踢死的事最早出现在一个叫信修明的老太监写的回忆录。信修明本是个读书人,但是在清代末年考水师学堂、太医院均末成功。娶妻生子后生活很拮据,于是为了挣钱养家,不要了读书人脸面,在光绪28年挥刀自宫进宫当了太监。多年后,他将自已在宫中24年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写成了《老太监的回忆》一书。书中信修明说奕纬不好好读书,惹得教他的老师找皇帝告状,道光恨铁不成钢,盛怒之下踢了奕纬几脚,不想却失误踢中要害,于是奕纬一命呜呼。道光这一脚不仅要了自己儿子的命,也要了清王朝的命。奕纬死的那一年奕詝刚出生,有这“大阿哥”在前,腿脚有毛病的奕詝后来能不能继位尚未可知,果如此,后来也就没有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了。顺便说说,道光处心积虑给“大阿哥”奕纬延请的诸多文武师傅之中,有一位学者龚守正是龚自珍的亲叔。龚自珍出生于典型的官宦之家,龚自珍的祖父龚敬身,是乾隆中期的进士,官做到云南楚雄知府、迤南兵备道。因为他没有儿子,所以才把弟弟的孩子龚丽正过继过来作为嗣子。在龚自珍5岁那年,他的父亲龚丽正以前一年中举、第二年联考联捷,一举考中进士。龚自珍的外祖父是《说文解字》的编者段玉裁,龚自珍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寄希望于他能自珍自爱,在今后的路上走出一个完美的人生。龚自珍自幼聪慧,据资料记述,在西湖南部六桥附近龚家的小楼上,龚自珍身穿淡黄色童衣,“梳双丫髻,倚栏吹笛,歌东坡《洞仙歌》,观者艳之。”有一位画家还把他吹笛子的情景画了一幅画,叫做《湖楼吹笛图》,在士林中传为佳话。龚自珍从小衣食无忧。他又天性聪明,在祖父辈的呵护下,养成了大家公子哥的无拘无束的性格。说话直来直去,敢于说些别人不能说或不敢说的话。他说:“《长恨歌》里有一句‘回头一笑百媚生’,乃形容勾栏妓女之语,岂是贵妃风度耶,白居易真乃千古恶诗之祖。”


龚自珍自恃才高,不仅瞧不起父亲和叔叔的学问,说他们“一窍不通”,甚至连皇子皇孙都敢嘲笑。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对皇帝老儿大不敬。有一次趁着酒兴,竟然将正大光明殿(皇上坐的大殿),说成“长林丰草,禽兽所居”。龚、魏均成长于嘉庆、道光年间。当时,朝廷已经很久没有大的战争,可谓政治稳定、经济繁荣。那是一个“幸福”的时代,没有血雨腥风,人们安享着岁月静好的快乐。在这一片歌舞升平、文恬武嬉的盛世风景中,龚自珍最先捕捉到衰落的气息、回光返照中处处隐伏的危机,他在《乙丙之际箸议·九》中刺耳地指出:众人眼前的大治之世,实际上是衰世。“衰世者……宫羽淆而五声可铄也,似治世之希声;道路荒而畔岸隳也,似治世之荡之便便;人心混混而无口过也,似治世之不议”。在这个衰世中,没有一个像样的人才,不仅朝堂之上罕见有才干的官员,就是市井之中,连个有才干的小偷和无赖都没有。龚自珍对这个“衰世”的批判是全方位的,他批判当时官员们的作风,“堂陛之言,探喜怒以为之节,蒙色笑,获燕闲之赏,则扬扬然以喜,出夸门生、妻子。小不霁,则头抢地而出,别求夫可以爱眷之法”(《乙丙之际箸议·九》)。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满朝文武以讨好朝廷大员及皇上为能事,皇上和大员赏其吃个饭或多聊会天儿,满朝文武就高兴得不得了,对门生和老婆孩子都扬扬自得地叨叨不停;皇上和大员偶有不悦,他们就吓得不得了,哭天抢地到处打听“上面到底喜欢什么”,极尽所能地重新获取“今上”的宠幸。他批判按资排辈的官场现象;他批判科举取士是一个汰优取劣的制度;他继承了中国传统的民本思想,希望帝王们应该像春秋时诸国国君对待宾客那样尊重地对待现在的大臣,而不是依仗阴谋诡计,摧残士大夫的自尊心(即廉耻感)作为统治技术。而他所说的“长林丰草,禽兽所居”的景象,何尝不是他心目中天下生灵美美与共的理想境界?!道光十九年(1839己亥年)龚自珍两次南北往返,历时八个月,行程九千里,路过江苏镇江的龚自珍,偶遇盛大的道教仪式“赛玉皇”,兼祭祀风神、雷神。他应道长之请,写下一首“青词”(体裁名称,相当于道教祭典献给天神的祈祷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同年,他写就散文《病梅馆记》:以盆景梅树指喻人才,梅树受到“园丁”残害,隐喻人性被删削、扭曲。而“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的嗜病审美观,象征体制的变态、法度的苛刻。可笑一批自甘堕落的“文人画士”,还要趋之若鹜。


“凭君且莫登高望,忽忽中原暮霭生”(《己卯杂诗》);“何敢自矜医国手,药方只贩古时丹”“但开风气不为先”(《己亥杂诗》)。他关心边疆史地,对西北边防和东南边防,都提出了未雨绸缪的建议。早在1820年,他就提出过在新疆(西域)设行省的建议,这建议在经历过“阿古柏之乱”“左宗棠收复新疆”即差不多60年之后,终于得到了落实。龚自珍是近代关于边疆史地研究的开山者之一,这种研究不仅为西北边疆实务提供了知识储备,还作为一种学术资源,促进了现代边政学和西北考古学的发展。他写过现已散佚的《东南罢番舶议》,主张在东南沿海禁止鸦片贸易的同时,还要保持与英国等外国的正常贸易,敏锐地意识到了西方外来势力对中国影响。“避席畏谈文字狱,著书只为稻粱谋”,“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时代,等待龚自珍的结果可想而知。魏源曾对龚自珍好发议论、锋芒太露进行过规劝,他在信中说:“吾与足下相爱不啻骨肉,常恨足下有不择言之病。”龚自珍也因爱乱讲惹魏源生气之后,写信道歉。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龚自珍独往独还,苍凉归棹,也许正是先知的宿命。道光十九年(农历已亥年,1839年)四月二十三日,48岁的龚自珍带着满身创伤踏上了回南方老家的漫漫长路。“黄金白发两飘萧”是他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促成他辞官出都的原因,一是他的言论得罪了朝廷,无法在官场中生存,只能选择自我流放;二是家里太穷,实在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江湖上流传还有一个原因,是有人要追杀他。


愤怒出诗人,坎坷也出诗人。出京后,一路上龚自珍诗兴大发,来了灵感就写诗。每写出一首,他就把诗稿揉成团儿扔进车里的小筐。最后,小筐里积了315个纸团共315首诗,这便是著名的“已亥杂诗”。在这组诗里,龚自珍不但唱出了自己一生的经历,也唱出了中国封建社会“弹丸垒到十枚时”的末世挽歌。也正是在这组诗里,有人说一首小诗给龚自珍惹来了“杀身之祸”:

空山徙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

因诗后附注(忆宣武门内太平湖之丁香花一首)遂成为清代最广为人知、最为人津津乐道“丁香花公案”。这里的“宣武门内太平湖”,指的是乾隆曾孙、宗室才子、贝勒奕绘的府邸;而“丁香花”、“缟衣人”,则被附会为奕绘的侧福晋顾太清。

顾太清素与清代第一词人纳兰性德(容若)并称,有“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之誉。顾太清著有《天游阁集》和《东海渔歌》诗集,分别收录诗八百余首。词三百余首。她还创作了一部《红楼梦影》,是曹雪芹《红楼梦》的续书。近现代的文学评论家,充分肯定顾太清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关于顾太清的美貌,清末著名学者冒鹤亭如此描述:太清游西山,马上弹铁琵琶,手白如玉,琵琶黑如墨。见者谓是一幅王嫱出塞图也。

顾太清,西林觉罗氏,名春,字梅仙;满洲镶蓝旗人,清初著名大学士鄂尔泰之后。因祖父甘肃巡抚鄂昌受胡中藻《坚磨生诗钞》文字狱的牵连,被弹劾赐死,为避忌和祖父鄂昌的关系,她由祖母带到苏州,与诸多亲戚断绝了往来。顾太清三四岁时,即由祖母教字,至六七岁,又开始学习文化。因不用参加科举,便专攻诗词歌赋。她自幼不缠足,时作男儿装。因嫁给了乾隆帝五子荣亲王永琪的堂姑奶奶(鄂尔泰之子、四川总督鄂弼之女)引荐,得以在郡王府任家庭教师。荣亲王永琪的孙子贝勒爷奕绘对平素稔熟而颇有文学才华的顾太清产生了爱慕之情。当时奕绘已有嫡室妙华夫人,太清得充为侧室。但按王府族规,侍妾只能在本府各家包衣(奴仆)女子中遴选,太清出身高贵但却是罪人之后,不可能嫁给奕绘。于是就假托太清为荣府护卫顾文星之女呈报宗人府,经照准,得使太清成为奕绘的侧室夫人。

奕绘四十岁那年逝世,一年之后顾太清则被卷进绯闻当中。一方是才华出众的龚自珍,一方是才艺双绝的顾太清,再加上一众文人穿凿附会,清末学者冒广生《读太素道人〈明善堂集〉感顾太清遗事辄书六绝句》首次将此事书之成文:“太平湖畔太平街,南谷春深葬夜来。人是倾城姓倾国,丁香花发一徘徊。”奕绘曾掌管宗人府,而龚自珍为其僚属,小说《孽海花》作者将此事虚构一番,写入第三、四回,这起“丁香花公案”与龚自珍与顾太清二人的所谓“情事”便得以盛传。这桩“公案”是真是幻,直到今日仍然争执不休。龚自珍与顾太清一为当世才子,一为闻名才女,二人的情缘绯闻足够让人“惊艳”。其中有人企图坐实龚自珍“风流成性”品行不端的目的昭然若揭,更多人则同情男主,宁愿相信龚自珍被朝廷阴谋暗害的情绪如沸浪滔天。一八四一年,龚自珍“暴毙”,魏源闻讯后痛哭一场,为龚自珍写了副挽联:天下谓奇人,骂座每闻惊世论;文坛摧异帜,剪窗犹忆切磋时。今天很多人知道龚自珍大概因为他那些传诵不衰的名句。而龚自珍在杂文、时论中所透露的光和影,那些不见容于那个时代的思想,那些洞若观火的判断,确实开了一代风气。他对后世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思想上的震撼和启迪。三龚自珍儿子龚橙于守制之次年初夏便抱着父亲的遗稿至扬州,请魏源编定并撰叙,魏源编辑龚自珍文集为《定庵文录》十二卷、《定庵外录》十二卷,后经龚橙删减为文九卷、诗三卷。在序言中,魏源预言龚自珍的文章“虽锢之深渊,缄以铁石,土花锈蚀,千百载后,发硎出之,相对犹如坐三代上。”他确信龚自珍的文章千古不朽,光芒如新。与魏源“相爱不啻骨肉”的龚自珍亦对魏源早有评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综一代典成一家言。”


就在龚自珍去世之时,《海国图志》即刊刻于扬州,《海国图志》一经问世,风行人间,不但启迪了中国的志士仁人,而且对日本的明治维新产生了直接的作用。与成书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的《瀛寰志略》中,编撰者徐继畲对美国总统华盛顿的丰功伟绩盛赞及对西方民主政治制度的极力推崇相区别,魏源在《海国图志原叙》里指出:“是书何以作?曰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即便如此,《海国图志》不仅被朝廷视为“祸国殃民之作”,满朝文武斥其“长洋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魏源本人更是被污蔑为“汉奸卖国贼”。除编撰《海国图志》之外,魏源还做过两件大事。道光五年乙酉(1825)年,陶澍自安徽调任江苏巡抚。贺长龄自江苏按察使升任布政使。魏源在贺长龄幕代贺长龄编辑《皇朝经世文编》同时,参与筹划漕粮议行海运。这是魏源首次踏上仕途,在此任上,他的“经世致用”思想有了实践的机会,迸发出极大热情,作《筹漕篇上》《筹漕篇下》《复魏制府询海运书》等文,代贺长龄编纂了《海运全案》专辑,代撰了序、跋,全面揭露漕运之弊,指出海运势在必行。漕粮起于两汉,盛行于唐宋,明清遂成定制。自隋唐以后,随着江南的开发,雨水充沛的东南地区逐渐成为我国主要的产粮区域,而我国的政治中心处于北方,在京师有着皇亲国戚、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还有上百万计的市井小民等着吃饭,故而朝廷十分迫切地需要把南方的粮食运输到北方,这就是所谓的“漕运”。运河漕运养活了数以万计的漕兵,为南北漕运服务的船工、秤手、斛手、杠、挑力夫、修船、制蓬、打索的工匠等靠河吃饭的人不计其数,带动了运河两岸经济的发展。漕运获得了天量的赋税、运费和耗米收益,以及每次出运漕米可得二成免税货物,而运漕抵津卸空后,又可以前往辽东装载油豆等北货南归,获利颇多。道光己亥年(1839年)五月二十日的夜晚,辞官南归的龚自珍,路过淮安大运河畔,看到夜幕下一艘艘北上而去的运粮漕船,和岸上那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的纤夫,号子声响彻夜空,触动了他的内心,挥毫到:

“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

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

为了漕运,历代统治者修建了贯穿南北的大运河。清朝延续了明朝的河运一支独大的漕运方法,康熙皇帝上朝时候,在大殿里就立着三块大牌匾,写着三件最要紧的事“削藩”“治河”,还有就是“治漕”。


河运中的种种问题,一直困扰着清政府,“海运天波难防”不如“河道可靠经常”的成见,视海道为“畏途”。加上海上倭寇肆虐,后来又有西方殖民者和反清复明的势力虎视眈眈,使得满清朝廷不敢把漕运这一国家命脉交给茫茫大海。封建王朝面对新机遇和挑战时,求稳求安的保守退缩的思想体系不仅影响着漕运,而且影响了整个中国的社会进程。道光五年(1825年),因洪泽湖决口,漕运阻浅,调任江苏巡抚后,陶澍亲至上海主持漕粮海运,雇沙船一千五百艘,运苏、松、常、镇、太五府州漕粮一百六十余万石至天津。道光六年(1826年)正月,陶澍再次“亲莅上海,部先后,申号令,各州、县剥运之米,鱼贯而至,鳞次而兑,浃旬得百三十余万为首运,余三十余万归次运。告祭风神、海神、天后,集长年三老,犒酒食银牌而遣之。万艘讙嘑江澄海明,旌旗飙动鼋龙踊跃”(魏源《道光丙戌海运记》)。二月底,漕运船队顺利抵达天津。陶澍任江苏巡抚首倡海运,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获得道光皇帝亲谕嘉奖,不久即荣升两江总督。魏源却因动了既得利益者的奶酪,以致使河运萧条,违背祖制的理由,而与龚自珍双双科举落第,替陶澍背了锅。谁也想不到,不过十数年时间,鸦片战争爆发,纠结了明清王朝长达数百年的河运与海运的矛盾,在工业文明进入中国大陆,在蒸汽大轮船以及铁路和公路的无情碾压之下化解于无形。在漕粮海运取得初步成果之后,魏源紧接着又做了一件大事。


道光十二年壬辰(1832)年,三十九岁的魏源在北京应礼部试,又一次失意科场。仲夏回江南,佐两江总督陶澍改革淮北盐法,试行票盐,成绩显著,官商民皆得其利。历史学家钱穆说:“……邵阳魏默深受知于安化陶澍”(《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学者夏剑钦所著《魏源传》记载,嘉庆六年(1801年),陶澍离家北上,参加会试,途中所需旅费乃魏家所赠。因此,时陶澍为江苏巡抚,对国子监生出身、在江苏嘉定、吴江、宝山等地任巡检、水利主簿等职的魏源之父魏邦鲁礼遇有佳就不足为奇了。

魏源故居

魏源在《筹鹾篇》中指出:“天下无数百年不弊之法,无穷极不变之法,无不除弊而能兴利之法,无不易简而能变通之法”。他认为淮盐成本之高是由于细商所支付的浮费和勒索太多。如果废除细商专卖制度允许散商凭票运销,即可大大降低成本从而降低价格,这样既可促进食盐销售,抵制走私,又可增加国家的盐税收入。明清两代沿袭所谓“纲盐制”,盐利为少数大盐商垄断,弊病丛生,说白了就是垄断经营的世袭盐商想方设法不肯上缴税银。陶澍在两江兼管两淮盐政,根据魏源等人的办法,着手革除盐政弊端,废除“纲盐制”,实行“票盐制”:“一曰裁浮费以轻成本”;“一曰慎出纳以重库款”;“一曰禁粮私船私以清纲销”;“一曰革五霸十横以清淮北”。尤以裁浮费革蠹商一项,对盐商打击很大。究其实,无论何人只要据实缴纳盐税就容许贩盐。其时盐商往往与朝廷官吏交往厚密,因此一些官吏往往寻扯事端以图中伤。陶澍不惧流言,坚持改革。过去像黄金一样昂贵的“盐引”立刻化为废纸,中小商人都能涉足盐业,经济立即活跃起来。其中,魏源也出资在盐场购盐、纳税、运销,获得巨额利润,朋友们曾戏称他:“足下盐利大获,在扬州买宅,居然与富商等。”其实,魏源贩盐乃不得已而为之。魏源自道光二年二十九岁在北京应顺天府乡试高中“南元”,至三十九岁(道光十二年壬辰1832年),多次参加科举考试而不中,以至心灰意懒;再则,在票盐实行之初,无人响应,盐政改革遭遇困难之时,魏源不得不甘冒读书人经商之大忌,“身先士卒”地支持与他有知遇之恩的两江总督陶澍的盐政改革。


清朝道光皇帝即位后发表了《御制声色货利谕》,被称之为史上最抠门的皇帝‌。他不仅身体力行,对大臣和后宫都严格要求厉行节俭,嫔妃平时不得穿锦绣的衣服,除非特殊节日才允许吃肉,甚至皇后的生日寿宴也只提供了打卤面。据说当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和父亲回“沈阳”(盛京)老家祭奠祖先回来,道光皇帝便开始了节俭的一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当时清朝官场上的奢靡风气。道光皇帝即位的时候,清朝已过了鼎盛时期,不过还远不至于到“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程度。君权独揽的成年实权皇帝,面对整个帝国庞大腐朽的官僚体系,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很多时候无能为力,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家奴都无力约束。道光皇帝这种生活作风上的穷酸吝啬,是他对当时已经一手遮天、大把捞钱肆无忌惮的皇宫内务府无奈的反抗。或许有人不解,内务府居然敢违抗皇命?其实,内务府主要主持皇帝家务,大清朝监察机构并不对其监管。换句话说,内务府是由皇帝直接管理的,而道光帝在治理国家的过程中,也大多会以个人喜好而非相应制度管理。在道光帝穿着补丁龙袍,妃嫔养鸡才有蛋吃的苦逼日子下,那时的大清官僚,特别是盐政、漕运、河工、织造这样的肥缺,一个个过着什么生活呢?根据时人笔记记载:一碗烧猪肉,便要宰杀数十头活猪,只取其背脊肉一片,余肉皆弃;一碗烧鹅掌,便要宰杀上百只活鹅,只取其掌,余肉皆弃;一碗鲤鱼羹,便要宰杀数十头活鲤,仅集其血调羹进之,而全鱼皆无用矣……所谓食品既繁,虽历三昼夜之长,而一席之宴不能毕。道光皇帝的父亲嘉庆帝顒琰,面对整个清朝官僚体系的贪腐风气,就曾改了首明朝王世贞的旧诗,痛心疾首地广示臣工:

“内外诸臣尽紫袍,何人肯与朕分劳?

玉杯饮尽千家血,银烛烧残百姓膏。

天泪落时人泪落,歌声高处哭声高。

平时漫说君恩重,辜负君恩是尔曹!”

在江南漕粮海运及盐政改革取得开拓性成效,给道光王朝注入无限活力的大好局面下,深受道光皇帝器重的晚清重臣陶澍一病不起,而佐助陶澍的青年才俊魏源,早早地被军机大臣曹振镛和穆彰阿之流阻断仕途通道,直到垂暮之年,才勉强做了一任低级官僚。空有一身胆识的龚自珍报国无门,或被污名而暴毙于盛年。“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被满清皇朝耽误的魏源、龚自珍的时代早已过去,正如魏源所预言,他们的思想“虽锢之深渊,缄以铁石,土花锈蚀,千百载后,发硎出之,相对犹如坐三代上。”在“九州生气恃风雷”的新时代必将焕发出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