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文学」武昊 ‖ 天 地 有 正 气
他已经活了740多岁了。
不是从他出生那天开始,而是从他死亡那天算起。
在七百多年的岁月里,他横跨宋、元、明、清的历史更迭,昂首而来,又踏着无穷无尽的未来,飞扬而去。
南宋理宗保佑二年仲春,江西庐陵县学宫祠堂。
众人祭祀散场后,一个十九岁的青年独自对着几幅先贤的画像和简介出神。这些画像上的都是江西自本朝以来涌现出的杰出人物:欧阳修、杨邦义、胡铨。
一个决心改革国家弊病,义无反顾投身庆历改革,故而屡遭贬谪;一个被金人俘虏后,血书“宁做赵氏鬼,不为他邦臣”,惨遭剖心割舌;一个上书高宗羁留虏使、斩杀秦桧,不然宁赴东海而死,绝不苟活于偏安一隅的朝廷。
看完这些人的事迹,青年喟然长叹:没不俎豆其间,非夫也。逝者已矣,英魂常在。好男儿自当心怀天下,如果死后不能像这些忠臣一样激励后人,就绝不是大丈夫!
青年名为文云孙,一年前的乡试中,他以榜首入学庐陵学宫;一年后参加会试,中选吉州贡士;再之后,他随父亲文仪仗、弟弟文璧一同赶赴临安参加科举考试。
男儿何不带吴钩,夺取关山五十州。生于南宋末年的他,自从记事起,听到的就是蛮夷南下、屠城劫掠。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四川二十多个州被蒙兵掠杀,襄阳、樊城、随州先后沦陷,兵戈所到之处,白骨成山。那样一个年代,哪个男儿不想驱逐鞑虏,收复失地?但为了实现理想而刻苦努力的,他是其中一个。
寒窗十几载,终于来到了皇帝面试的集英殿。宋理宗面对日渐艰难的时局,逐渐熄灭了登基时的雄心抱负,为了激起皇上的决心,文云孙以“法天不息”为题,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写下了一万多字的策论。宋理宗备受鼓舞和感动,钦定文云孙为状元,并以“天之祥,宋之瑞”为引,为他改名为文天祥,字宋瑞。
1259年,文天祥守孝期满,回到朝廷时,天下已然大乱:忽必烈主力渡过了淮河,兵锋直指临安,兀良哈部千里大迂回,自云南北上进入湖南。宋庭四面楚歌,岌岌可危。朝堂之上,理宗的贴身太监董宋臣居然建议迁都到四明(今浙江宁波),更令人气愤的是这一意见居然没人反对。
一旦撤退,军心民心大乱,前线必然溃败。从汴梁退到了临安,靖康之耻流的血和耻辱还不够多吗?一退再退,最后还能退到哪里!文天祥闻听消息大怒,恳切上疏宋理宗:“陛下为中国主,则当守中国;为百姓父母,则当卫百姓。”之后,他又根据危急形势,建议废除繁琐程序,建立战时制度,壮大地方武装,动员百姓抗敌。
可惜,这封名垂千古的《已末上皇帝书》被留中不发,文天祥束手无策,只能辞官回家,得了个仙都观闲职。
几经波折,宋庭暂时稳住了局面,残喘苟活。期间,文天祥出知瑞州。在瑞州,他修复了四年前被蒙古军破坏的碧落堂。之所以修复这座建筑,是因为它的前主人是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杨万里。
我们都知道他的启蒙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少有人知道的是杨万里力主抗金,反对议和,要求割除弊政、诛杀奸臣。他入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盘缠,要求家人绝不购置家具田产,这样才方便被贬黜后随时离开。
望着杨万里的旧居,文天祥仿佛回到了十九岁的那个仲春,此时的他才明白:想要驱逐鞑虏,收复故土,仅凭一腔抱负是不够的,现实的水太凉,任凭少年的热血洒在大宋的山山水水之间,都会迅速凝结。
“近来又报秋风紧,颇觉忧时鬓已斑。”
这一处小高台,究竟是碧落堂还是偏安的小朝廷,此间驻足的,究竟是半空烟雨的诗人还是南宋庙堂的官员。
他想要报国,可报国的门在哪里呢?
岁月蹉跎,直到他三十九岁,历史上命中注定的那一幕缓缓拉开。谁说只有成王败寇?每一个中国人记住了那三次伟大的失败,即便在千百年后,情难却、意难平。
胜利者是赢得了一时,失败者的人格魅力和浩然正气却如同正午闪耀着的太阳,刺破一切阴谋诡诈的雾霾,书写在丹青史册里、在人心里,成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
公元1267年,南宋降将刘整为忽必烈献策:“先攻襄阳,撤其悍蔽,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得。”襄阳之战拉开序幕,南宋也进入到灭亡的倒计时。历史不是小说,没有郭靖死守襄阳,也没有杨过和天下群雄的血战,只有残酷和带血的现实。守将吕文焕带着襄阳百姓苦战五年后,内无余粮,外无救援,开门降元。
伴随着襄阳失陷,湖北的郢州、鄂州接连沦陷,元朝铁骑直逼临安。朝廷彻底慌了阵脚,赶紧向天下颁布勤王令。可惜兵马不会凭空冒出来,由于宋朝长期实行强干弱枝的政策,地方根本就有什么力量。国家最精锐的力量在蒙古铁骑面前都像是纸糊的一般,地方武装力量跟炮灰无异,大部分人连一整副完整的皮甲都没有,更何况皇帝是一个只有三岁的婴儿。
“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勃焉。”大宋的脚步从陈桥的兵变走到了襄阳的陷落,故事即将接近尾声,一切都像是场黄粱梦。任何明眼人都知道,朝廷的灭亡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天下之大,响应者仅三人:郢州守将张世杰、湖南提刑使李芾以及时任江西安抚副使的文天祥。
为什么我要写明另外两个人的身份和名字?他们不是文天祥的背景板,虽然没能家喻户晓、流芳百世,但他们选择和那些千千万万的将士们一同出发,奔赴一场必然失败的战争时,他们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就像千年前的与子同袍和千年后的血战淞沪,面对如洪水般的侵略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只因天地之间有正气!
1275年正月,文天祥接到《哀痛诏》后痛哭流涕,立刻变买所有家产、田产筹集军资,临时拉起一支三万人的队伍。朋友知道后立刻劝解文天祥:“元人各路大军势如破竹,你率领这些乌合之众跟羊群搏猛虎有什么区别呢?”
异族入侵,国都沦陷、大半国土丧失殆尽,这跟亡国有什么两样?实事求是地讲,他的朋友确实说的对,而且也是在为文天祥考虑。甚至就连文天祥自己也知道,他说:
“朋友,我也知道这样。可是国家庇佑我们三百年,如今危机,征天下兵,却无一人一骑响应,怎能不让人愤恨?如果牺牲我一个,能唤唤醒天下忠臣义士闻风而起。虽千万,而吾往矣!”
此去必败,可他依旧踏上了那趟一去无归的旅程。
如此境遇,如此胸襟,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杨靖宇将军。
当时,东北抗联条件的艰苦超过了人类的承受极限。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天气里,食物、棉衣、弹药,所有的物资都长期得不到补充。天寒地冻,很多将士连一双完整的棉鞋都没有。物资的贫瘠尚可忍受一二,精神的折磨足以令人崩溃。因为你不知道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谁会是下一个叛徒。更令人气愤的是东北抗联被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判定为非法抗日,多滑稽。
还有普通的民众,他们在日本的铡刀下本就艰难度日,如果被日本人得知知情不报,满门绝户、屠杀全村、甚至被拿去做生化实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不要指望能帮助到抗联。
举目望去,四面皆敌。一个接一个的队友倒下、背叛,他心也会痛,也会茫然。如千年前的文天祥一样,他也明白形势,甚至也会绝望,但唯一不会的就是投降。
赵延喜,一个很难称为叛徒的人。作为普通村民,他发现杨靖宇的时候内心应该也有过挣扎,不过比起全家老少的性命,良心似乎没那么重要了。看到杨靖宇将军脸上、手上、脚上都是冻疮,他说:“我看还是投降吧,‘满洲国’不杀投降的人。”看得出,他也是想让杨靖宇活下去的,只是他不知道,如果杨靖宇投降,岂止是不杀,日本人还打算利用杨靖宇将军的影响力让他出任伪满洲国军政部长。
沉默了一会,杨靖宇说:“老乡,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多么朴素的一句话,却有着多么震撼人心的力量!
是啊!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死亡可以证明理想,活着才能实现理想,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以身殉道?因为这世界上最崇高的事业不是一个人的事业,是千千万万人的事业,时代的大山可以把我碾做灰尘,但我决不能让它压向手无寸铁的民众。
带着这样的理想,他们坦然走向了自己的失败。
公元1276年正月十八,南宋请降,元军主帅伯颜要求南宋派丞相来谈判,此时的左丞相留梦炎不知所踪,右丞相陈宜中不敢前去,文天祥像颗弃子,被临时封为右丞相。
来到蒙军大营,见到盛气凌人的伯颜,文天祥没有丝毫惧色。对方气势咄咄逼人,文天祥却昂起头颅:“宋存则存,宋亡则亡,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摇尾乞怜的,而是想告诉你们,大宋还是有忠臣的!”
如此表现让伯颜也感佩不已,他见过太多的士大夫嘴上是程朱理学的气节,肚子里却是男盗女娼。如此危难之际,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这样视死如归的人。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此时的朝廷草木皆兵,早已在元军的铁蹄下丢掉了自信和尊严,一心只想苟安,出现了接二连三的错误决策。文天祥的正确建言屡屡得不到伸张,他辛苦拉起来的江西义军也被朝廷解散。形势至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宋走向悬崖,一点一点靠近边缘。
同年二月,6岁的宋恭帝赵隰在祥熙殿奉上传国玉玺和降表。文天祥得知后,痛哭流涕,历史的大势早已不是他一个临时丞相能改变的了。
他和宋恭帝一起被押往元大都,伯颜深知文天祥在抗元义士心中的地位,千方百计想要拉拢劝降。游说的唆都很懂心理战,他对文天祥说:“今后的大元也会兴学校、开科举,您是宋朝的状元宰相,以后还会是大元的宰相。您说国存与存,国亡与亡。如今大元一统江山,天下的百姓也是大元的百姓,您继续教化施政,难道不好吗?”
文天祥没有理会他,而是写了一首诗作为答复。他心里在纠结一件事情:究竟是自杀好还是被杀好,答案是都不好。
是夜,趁守备松懈,文天祥成功夜逃至真州。重回故土的激动让他一挥而就,写下了脍炙人口的《扬子江》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我文天祥决定了,誓死也要做大宋的丞相,一往无前,九死不悔。
真州守将苗再成见到文天祥大为欣喜,两人立刻开始商定清除两浙地区元军的计划。可惜伯颜诡计多端,他让人四处散播文天祥已经投降的消息,致使两人出现嫌隙,文天祥被迫出走真州。
这件事也让文天祥意识到宋虽然还有剩余的十几个州,但散沙一片,想要重新聚拢,就要有一个中心,这个这个中心不是自己,不是陆秀夫,而是并且只能是皇帝。
他联合朝臣一同拥立赵昰在福州称帝,是为宋端宗。
蒙元自然不愿意看到已经覆灭的宋朝死灰复燃,立刻派兵攻打,几乎毫无阻力的打下福州。张世杰知道无法同元兵争锋,带着端宗和卫王赵昺乘舟入海,漂泊海上,只留下文天祥苦苦抵抗。
途中,文天祥的夫人欧阳氏、两个女儿柳娘环娘皆被元军俘虏。
八月,军中瘟疫。
九月,文天祥老母不幸染病离世。
十月,文天祥独存的儿子文佛生同样染病身亡。
时至今日,国破家亡,山河更易。
人,谁无父母妻子?谁没骨肉亲情?可国家沦落至此,总有人要牺牲,人人畏葸不前,国家何在?国家既灭,小家岂安?于义当死,奈何!奈何!
我相信,如果再给文天祥一次机会,他依旧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1278年,文天祥兵败退至惠州,端宗病逝,卫王赵昺继位,行至广东新会崖山。如果临安的陷落是一个王朝的灭亡,尚不足惜,那么崖山就是整个中华文明之殇:礼仪崩坏、汉冠不存,崖山是华夏文明永久的伤痛。
元军趁机突袭,文天祥手下尽是老弱病残,更兼瘟疫肆虐,难以抵挡。为了不被再擒,他吞服两片冰片,只是当时的冰片毒性太弱,他没死成。
我不知道这场意外是该可惜还是该庆幸。如果自杀成功,他就不用直面接下来的痛苦;如果失败,就不会有那两首诗,中华民族的精神再也找不到那么凝练、全面且承上启下的总结。
再一次坐在前往元大都的囚车里,文天祥恍如隔世。路过崖山的时候,张弘范想让文天祥写书劝降张世杰、陆秀夫。可是文天祥的心已经坚如磐石。
望着滔滔江水不舍昼夜的流逝,他回忆起自己一路走来的坎坷,有不甘、有愤懑、还有一腔热血,就让它洒在这伶仃洋的每一朵浪花里吧!让后人知道,失败后除了投降,还有另外一种选择,不是活在人世间,而是活在公道人心里。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读罢,张弘范愣出神好久,只说了四个字:“好人,好诗。”
1279年2月初六,元军向崖山发起猛攻。在四路大军围攻下,南宋最后一支军队全军覆没。陪同王驾的陆秀夫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儿后,穿好朝服,为赵昺整理好衣冠,毅然抱着他沉海自杀。船上的大臣、宫眷、将士知道后哭声震天,纷纷投海殉国。
作为宋廷最后的肱骨之臣,元朝给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可如果像北方某个家族一样无耻的投降,怎么对得起自己读过的圣贤书?怎么对得起冤死的百姓?怎么对得起还在浴血奋战的将士?
“国事如此,陛下当为国死,臣亦往。”
至此,南宋彻底灭亡。
《宋史》记载:后宫及众臣多从死者,七日,浮尸于海十万余人。
文天祥得知消息后悲愤不已。丧子之痛、丧母之痛、亡国之痛,万千哀痛化作泪如雨涕,从此以后他没有根了,天大地大,再无归处。
船只从广东出发,经过江西、两浙,辗转齐鲁,直向大都,所过之地,尽是华夏故土,如今沦丧敌手,岂能不令人悲痛叹息?悠悠苍天,悠悠苍天!
1729年十月初一,文天祥到达元大都。虽然南宋灭亡,可是民间此起彼伏的抗元活动还是令忽必烈头疼,如果能劝降文天祥,对于蒙元入主中原意义重大。前来游说的人络绎不绝。
先是“利诱”。第一个来到狱里的是留梦炎,他以为文天祥的傲气来自他的身份:状元宰相。科举中状元,入朝为宰相,这是古代知识分子梦想中的天花板,所以文天祥才会如此孤傲。
“文天祥你并不特殊,我也是状元宰相。论科举,我是宋理宗淳佑四年状元,你只是宝佑四年状元;论官职,我是皇帝亲封宰相,长居中央,你是太后任命的临时宰相,身处地方。就连我都投降了,你还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文天祥冷冷的看着他。
“难怪你这样的人会投降,国破家亡,居然想的还是名次和官位。”
在文天祥的冷嘲热讽中,留梦炎无地自容。对面监牢中的人就像一面镜子,越照越是让自己看到自身的丑陋:像一只披着人的衣服的蛤蟆,遍体流脓。
留梦炎逃跑了,他嫉妒,凭什么在这浊恶的世道中还有这样闪光的人,而那个人不是自己?
然后是降元的恭帝赵隰。
文天祥你不是忠心吗?故主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听了投降是不忠,不听君言还是不忠。
见到赵隰,文天祥悲从中来,不能自己,只得嚎啕大哭。还是九岁孩子的赵隰不知道为什么曾经陪伴自己的文大夫会这样,他也不懂什么叫亡国,什么叫亡天下。他能做的只有帮文大夫擦干脸上的泪,那些被教好的措辞也全被忘得一干二净。
之后是文天祥的弟弟文璧。
共赴临安,考取功名,殿前奏对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对于弟弟,文天祥无法痛骂指责,毕竟他跟留梦炎不一样,既不是主动投降,也不是在宋廷还在的时候出卖背叛。文璧自知劝说不了大哥,应付完差事后交代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此时的文天祥才知道妻女已经被掳到元宫里做为奴为婢了。
“弟兄一囚一乘马,同父同母不同天。”
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你我兄弟一场,就此割袍断义,死生不复相见。再之后还有元朝的丞相阿合马、孛罗前来一一劝说,皆无果。
利诱不成,威逼无效,忽必烈苍鹰般的眼神透过坚硬而昏暗的城墙。作为相互敌对的双方的最高峰,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文天祥的价值。他骨子里流的是成吉思汗的血脉,是征服者的血液,他的铁蹄已经横扫亚欧大陆,打下了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帝王、任何一个朝代都更加辽阔的疆土,他唯一没有征服的就是人心中的山峰。
他坚信,任何人的精神都是有极限的,等到身体的支撑不住时,再孤傲的雄鹰也会低头,武力和智谋可以征服一切。
草原上高明的猎人都知道如何熬鹰,他下令将文天祥铐上长枷,送入条件最为恶劣的兵马司。
艰苦的生活没有压垮文天祥的脊梁。这年秋天,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文天祥生活在一个没有蒙古铁骑的时代。在老家的院子里,母亲陪着他读书写字,一家人生活在庐陵县里,其乐融融。他没有考中状元,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普通进士,在北方的小县城里做着一个县令,娶妻生子,为父母养老送终,宁静的过完了一生。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他恍惚间分不清真假,或许在另外的一个世界有这样一个普通的文天祥吧!
这个梦或许是假的,但牢笼外一个个大宋遗民是真的,要让我后世的炎黄子孙过上幸福的生活,就绝不能丢掉做人的骨气。一切人的尊严、一切人的自由、一切人的幸福,都是靠着一切人的斗争而非乞讨得来的。
人的手脚可以带上枷锁,但思想却可以带着镣铐飞扬。他逐渐习惯了手腕上铁锁的重量,开始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文字整理成册,并为它取名为《指针录》。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公元1287年五月十七日,元大都下了一场大雨。
大文天祥的牢房水深数尺,他的环境变得泥泞又阴冷。但他没有为自己惋惜埋怨,而是想到了天底下无片瓦遮雨的百姓。
“但愿天下人,家家足稻粱。
我命浑小事,我死庸何伤。”
雨后,夏日的高温和雨水蒸发的瘴气让牢狱中湿热不堪,很多犯人伤口溃烂感染,淹死的老鼠尸体开始发臭,人的排泄被雨水冲刷的到处都是,监狱中水气、腐气、恶气、浊气、晦气交杂。众人都难以忍受,唯有文天祥俯仰期间,幸而无恙。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胸中有一股正气,只要这股正气在,自己就可以抵御一切污秽。这团正气从他胸中累积,不断充盈,直至迸发而出,跃动至笔尖,如山涧流水涓涓不息,又如黄河长江奔涌浩荡。
就这样,三千年来最能代表中国人脊梁的诗歌就此诞生了!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三千年风骨,尽在一诗中。
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史在这阴暗逼仄的牢笼里,达到了新的高峰,这不是一篇简单的诗文,而是整个民族的呼啸呐喊,如黎明前的闪电雷霆,承接初阳的晨光。它继承了过往两千年的风骨,又成为激励后来者的灯塔。
如162年后的京城保卫战,一个书生挺身而出,立于城下,用血肉铸就抵御异族的万里长城,不怕粉身碎骨,只留清白在人间。
如552年后的广州虎门,面对坚船利炮的威胁和朝廷懦弱无能的妥协,他也要抛开个人的荣辱祸福,向全世界高声宣布中华民族绝不向侵略者屈服的决心。
如611年后的刑场,一个青年为求革新,以身殉道,慷慨赴死。如果我的死可以唤醒千千万万的中国人,那就用我的血为后人铺路吧!通往自由的道路必然是由暴君和革命者的血染红的。
谭嗣同和文天祥一样,身死功败,但是民族的气节却被他们像薪火一样保护传承了下去。
他的幸运之处在于他有两个学生,一个叫杨昌济、一个叫蔡锷;蔡锷有个手枪队长叫朱德,而杨昌济有个学生叫毛泽东。
知识可以断绝,而精神生生不息。正是这种传承不绝的浩然正气让中国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铸就了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的性格,使得对其他民族来说是灭顶之灾的侵略变成了中华民族一次又一次涅槃重生的赤焰烈火。
由此,我们可以追溯到公元1142年。
风波亭,雪纷扬,满江红,闻者断人肠。岳飞怀着精忠报国的赤胆忠心被冤杀后,他的天日昭昭、他的浩然正气,让一名叫做隗顺的狱卒冒着灭族的风险将其尸体盗出入土。岳飞是英雄,隗顺也是英雄,因为正气不绝。
由此,我们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00年。
牧北海,归无期,凭南望,竹焚不可改其节。北方荒凉的雪地里,苏武抚摸着牦牛尾毛全部脱尽的汉节,无限怀念地遥望南方。他不怕天寒地冻,也不怕忍饥挨饿,只怕此生再无归期。北方草原的夜里,天幕孤悬,唯有明月知我心。
由此,我们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48年。
生无名,死有荣,秉笔直书,只留正史存汗青。他的两个哥哥都死了,因为如实记录崔杼弑君而死,继续如实记录,下场可见一斑。可太史的职责不正是忠实的记录历史吗?文过饰非,粉饰太平,乱臣贼子岂不是都有恃无恐?我要继续写下去,因为捍卫的不仅仅是正史,还有世道人心。
由此,我们可以追溯到董狐、张良、严颜、嵇绍、张巡、颜真卿、管宁、诸葛亮、祖狄、段秀实。。。。。。
太多了,太多了。
在中华民族历史的夜幕中,这些人犹如精神图腾,群星璀璨,皓光波荡,高悬天幕,越是在夜黑的时候,越是炽热明亮,让身处黑暗的人们始终心怀一份希望,愿意相信明天的太阳会正常升起。
除了这些有名的英雄,还有无数无名的英雄,只因胸中一点浩然正气便挺身而出,或壮烈牺牲,或拂衣而去。最终,这一丝丝、一团团的正气聚拢成风,吹散历史和现实中蝇营狗苟的尘埃和阴霾,卷残云、摧枯朽,如浪似涛,让太阳的光辉照耀在每一寸土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无论天高地阔,还是征途万里,只要一点正气长存,远处尽是绿水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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