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卜一 ‖ 诗歌域场的量值与创构——孙龙强诗歌阅读
诗歌的原乡来自语言,语言的方式决定诗歌抒情的方向!阅读实力诗人孙龙强诗集《芦笛》,给人一种精神向度的力感,诗写者以信仰和执着为刃线贯穿始终,独立、完整、勾连、坚挺,一个人与一座村庄、一个人与一方水土,互为彼此,互为映照,生命物事依托载体构造心象,在生活中消失的,在诗歌中呈现,维持存在的是岁月的碎片在任城的暮色中,用时光的秒针织成来去的幕布,诗写的起点与主题的糅合沉入诗人的召唤。
一、诗的支点与平衡
“用渴望的眼/从我的心脏里/向着古远的人凝望”,诗人从自我的领地回望历史,“我的心脏”与“古远的人”形成诗歌的域场,时间、空间在诗人的叙述中,徐徐展开,扣入诗意主旨,文字和山河在这一刻成为背影,一个游子内心的持存绝非夜色中的某个瞬间所折射的幻象,在这个不动声色的夜晚,运河的桨声回应齐鲁文脉的搏动,内心的繁复与文化的坚韧构成一种平衡,作为背景的古任城,是支点,是语境和力量所在。《月光下的农民工》是一首沉实的力作:“粗糙的手”“黄瘦的脸”——“皎洁的月光是城里的浪漫/煞白的月光是农民工的行囊”。诗人于场景的量值试图唤醒灵魂中已经远去的东西,这些农民工兄弟远离土地,进城打工,有亲人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又远离亲人。当下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有多少这样的兄弟,匍匐在钢筋水泥的囚笼,望着那轮月,思念家乡和亲人。作者写乡愁却不言乡愁,以悲悯的笔触衬托朴素的低调,月光下的那群民工是诗写的重点,劳累的一天过去了,这片刻的宁静包含着来自家乡的那丝丝牵挂,那隐隐心疼……高楼的骨架下,或卧或坐的民工兄弟,此刻最能读懂诗人良知的缱绻与烛照。远在家乡的妻子儿女,一部浓缩的微型剧,不动声色的反讽,击中的是城市化进程中作为个体的人的挣扎,在高楼大厦的倾轧下,他们又是那么弱小,那么不堪一击!诗的力量源于爱本身,诗人体察细微,洞悉深刻,对存在与生命的思考自觉在一轮月盘,心灵的波动因人物的弱小无助被放大成社会意义的群体思考,诗的域场也因此形成!诗是对心灵的捍卫和守护!布罗茨基对诗的解读正是诗人表现个性和独特感悟的书写支撑。此刻,内心的月光,压倒了一切,诗的意境在精神深处形成苦涩的景观。周身的疲惫渐渐退去,内心的困惑落叶一样铺满大地,“煞白”在诗作中的嵌入,无疑给诗的量值增加了重量。
词汇不决定诗的重量,词汇只是词汇,在诗人的笔下,原石与砂砾最后都是诗歌城堡的一个细节,向指取决于诗写者对个人维度的解析。
斧头在
老树的躯体上
猛力地砍
……
斧头原来
只为了求索一把斧柄
这首《斧头的渴望》,不只是诗人孙龙强诗歌城堡的碑石,它唤醒的是物事与事物之间的残酷,是征服与被征服、被征服与征服的转换,斧头与树如此,水与舟如此,人与人也如此。老子说过,时间不多了。在诗人的笔下,时间永远都是不多的。倒下的大树与“砍下的丫枝/樵夫装上了马车”,是诗歌创构的平衡,但这种语言的冲击力,这样沧桑的诗句,正是诗歌所要求的深度,所谓透光的词汇就是指这类镶嵌在诗歌行进中的句子,在什么位置嵌入、如何嵌入?需要细细品味揣摩,既不能随意,也不能缺失。矿脉与物种同样适合诗歌的找矿者,诗的矿脉来源于生活,但生活又在物种里做出选择,所以诗人是寻找者,也是发现者。
寻找一旦进入线性的抒情,审查诗歌根源的动力便会形成强力的回馈。“当万物消逝/寂寞的飞鸟/你要自己拯救自己”,海德格尔如此,孙龙强自觉于写作内在的探索,在寻找诗歌“晶体”的甬道,诗人冷静一如山顶的雪,摆脱人群与发现人群,不同的向指,迥异的归途,远离光怪陆离的城市,沉入这无边的乡景、乡音、乡愁,谁的心中泛起浓浓的感受?读者!诗是节制与控制的合体,不负责任的书写只会造成诗意的破坏,孙龙强是一位成熟的诗人,他的诗歌方向一直在观察、体味、想象中推进,不设迷宫,以沉稳的文字抵达意义的整体:“我是你的孩子/怎能失去你的光芒?”白昼与黑夜的转换是事物永恒的规律,是宇宙构成的一部分。同样,一首诗的完成不是诗人写完了这首诗,而是在阅读者那里如何唤起经验的重构。思接千载,变形是对事物的扭曲,变奏则是将具体升华为思想。“我是你的孩子”,在这里,诗人用能指代入“怎能失去你的光芒”,消耗诗的可能性的是那些可能性的消耗,诗人心怀感恩,不慕浮名,将诗的“可能性”转化为文字环境的正能量,内向与外在统一于语言的链核,原乡意蕴在诗歌意志的力场里得到深化。诗人不在语言里兜圈子,把漂泊的辛酸、中年的况味融入诗写之中,诗的悲悯、崇高让我们感动不已,“有我”中“无我”,心理抽离与精神濡染始终保持一定的文本距离,微缩的世态和心象的显白纳入到写作本身,诗人的独立得到彰显,诗歌的意义得以扩展。
“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唐•钱起)”鲁西南平原作为孙龙强原乡情怀的诗歌符号,诗人用精准的文字把握节点与层面的双重向度,“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特朗斯特罗姆)”,能醒着,就足够了。无疑,孙龙强是醒着的。
二、诗的情愫与意蕴
诗写者的掘进决定着诗歌流向的语调,平稳、舒缓、安静,如加缪的教堂,钟声深处,氤氲静夜的月光……诗人孙龙强洗净夜色尘埃,将一轮月托举在诗歌的领地,均匀、平和、自足,乡野的风送来芦笛的低诉,叙述、摹写和抒情糅合在一起,文字与内心相互切入,物象在自然的状态下进入到一部诗集,不去想象的变形,不作诗化的夸张,在主客交融的语言环境中,切换情感的浸染。诗集《芦笛》中的“心中那盏灯火”,文字穿行在一汪温暖与忧伤的情愫中,风在深秋的芦苇,绿在沧远的山河,“把静态的、枯萎的、死亡的万物都赋予鲜活的生命,使新的生命和大自然的精灵都跃动在宇宙这个舞台上。”诗人如是说。
月光在老屋瓦脊上坐了两个时辰,“或许岁月/能够熨平我的伤口/可是疤痕呢?/怎能从肌肤里消失”,物象推动诗意,诗人没有忘乎所以于滥觞的抒情,在“得与失”的镜头前,进行非现实的推进,和谐存在于情绪的自然流露,在这里,空旷的天地间,万物都为这一刻的“深情”低下头。修辞退到幕后,温暖的纤细的语言所抵达的场景如此静谧、怀远,月光不因狐狸假装的舞步而疏远它,而是一样地用慈祥与温婉,照拂它。诗人不去假设,只把感情蕴含在诗歌的温柔处,静物一样静在向指的所在,诗的逻辑扣合心理,时间空间,物内物外,丝丝入扣,坐怀不乱,像夏米尔的画,具体而不造作,深远而不轻浮。
三、诗的在场与持存
诗歌的理由就是让人在行走中拥抱星空。感动、撼动、挑动、惊动,评论家陈仲义给一首好诗定义了四个层面,对于每一个阅读经验丰富的人,一首好诗还应当是在“四动”前提下的融合、渗透。诗人孙龙强《最近的距离》,诵读的瞬间,轻飘的情绪得到沉淀,内心泛起一种对物事情怀的悲悯思索,诗歌的特殊管道豁然洞开。世界的逻辑有时就是人道的对立,我们质疑一些事物,但对于熟视无睹的现场,往往又会忽视内涵的存在,诗人不同于常人,在对象的反照中高远筹谋,“心的门缝溜进一束阳光”,怀想、怀念,最近的距离却产生最远的思念,诗的在场提示阅读者,沿着诗歌具示的方向,诗人避开大词、重词,持存的意义呈现来自诗写者的内心,从场景到思想,不刻意元素的发散,突出一个“真”,一个“情”。尖锐有时容易划伤诗歌的饱满,柔润平实却能深入到叙事的核心,内容与形式、情感与指向统一在诗歌环境的哲学意味里,爱的悠长与当下的短暂构成对应,断裂与唤醒、感觉与体验、现实与虚无逐一在这首诗里展开,爱的艰辛与生命行走的隐喻得到较好地互动。
诗的处境与一个人的抒情生产力有着共振的关联,时间、触角以及法则在文字抵达之前,诗写者已经提前到达。一个成熟的诗人,不是沿着河流寻找一截流失的记忆,而是在草丛里捧起那颗露珠包住的长夜不被灰尘夺去梦觉的清醒。诗人孙龙强在设置诗歌域场时,场景交揉意象,通感呼应言说,《灵魂随风飘远》的那片叶子,与诗人的“心脏”构成对角,“青春,爱情和欲望/全都不在生命范畴”,语言的力量来自诗人自身的精神力,诗歌不因主体的临界而闪回思索,往往在节点不可名状的折射中产生书写之外的独特效果。一首诗在层面上有一到两个梯级就可以认为是比较优秀的诗作了,孙龙强的这首诗不仅如此,在处境设置中,随着叙述的深入,逐渐展开不同于往常的意味。除开事件本身,拆解源于创造,诗的气场其实就是语言统协下的反构和理性停顿的契入,摄入者无所不在,“宇宙的亘远/是因为陨落了无数的星球”,表述的限定证明了一个诗人“诗歌气旋”的突破力,创构力,在诗意的纠结中完成整体的延伸。诗人延伸到亘远的宇宙,而宇宙的泪水或许就是那生生灭灭的星球。
剑客的命运是剑决定的!我少年时读古龙《三少爷的剑》,一个剑客寂寞的背影,印在心中。宿命、天性、爱,七种武器七种情怀,最锐利、最无情的武器却是女人的微笑。对于诗,诗人的命运是诗决定的!谁能让真正的美人,从历史中醒来;谁敢让门当户对的敌人,从东厂出来?张艺谋在《英雄》中设置了一段对白——飞雪对残剑:你为什么不挡我的剑?你为什么不挡我的剑?……为什么不挡?为什么不挡?……我们面对的,往往也是如此,挡了这一剑,又有何用!存在的隐含与人本命运的关联应该是诗人之所以为诗的主旨内涵,写作中,我们每一位诗人,都应该饱满于那个“真正的我”,让自己对接自己,诗写消失,语言退隐。
相识、相交龙强先生,一个低调内敛的山东汉子,事业有成,学业有成,今不揣浅陋,权作读书笔记,就教于方家。
2024年冬月于古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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