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济宁文学 > >品诗论文 >
济宁文学

「评论」王冲 ‖ 写给一位抗日殉难的优秀作家

来源:本站    作者:王冲    时间:2025-08-28      分享到:


八十年前那个秋夜,苏门答腊的枪声撕碎了文人最后的栖身之所。郁达夫倒在血泊里时,怀里或许还揣着未写完的手稿——就像他一生都在做的那样,用笔墨包裹着民族的伤口,又用血肉堵住了时代的枪眼。

人们总说《沉沦》是一部“自叙传”,却少有人看透:那个在异国旅馆里痛哭的青年,他的“性的苦闷”从来都是“国的苦闷”的隐喻。当他写下“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时,笔尖划破的何止是个人的体面,更是整个民族在近代史上被撕裂的尊严。这种将个体命运与家国命运死死捆绑的书写,让他的“颓废”有了千斤重的底色——不是消极避世的沉沦,而是清醒地看着时代沉陷时,发出的最痛彻的悲鸣。

他笔下的“零余者”形象,在《春风沉醉的晚上》里有了更沉郁的延伸。那个与烟厂女工相互取暖的穷书生,窘迫里藏着的是对底层同胞的体恤。这种体恤后来走出了文字:在新加坡的报馆里,他写的每一篇抗日社论都像投枪;在苏门答腊的丛林中,他用商人“赵廉”的身份作伪装,给流亡者送药、给难童递粮,把文人的悲悯变成了实打实的庇护。有人说他“性格软弱”,可当日本宪兵逼他做翻译时,他故意错译情报,用最温和的方式进行着最决绝的反抗——原来文人的骨头,从来不在声嘶力竭里,而在绵密的坚守中。

读《迟桂花》时,总为那句“我若能赦宥了世间的一切罪过,我也尽可以赦宥我自己的了”而动容。这份对“赦宥”的渴望,藏着他对民族未来最深的期许。可当侵略者的铁蹄踏碎这份期许,他便收起了笔下的温软,露出了文人的锋芒。他加入左联,不是赶时髦的站队;他奔赴南洋,不是避战乱的迁徙。在那个“救亡压倒启蒙”的年代,他比谁都清楚:没有国的完整,何谈人的尊严?就像《沉沦》里的青年最终投海,不是怯懦的逃避,而是用生命向祖国发出的叩问——这种叩问,后来变成了他在南洋街头振臂的呐喊,变成了面对刺刀时沉默的不屈。

他的文字里总带着“感伤”,可这份感伤从不是无病呻吟。是《怀鲁迅》里“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的痛惜,是对一个民族精神支柱的守望;是面对国土沦陷时“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怅惘,是对故土最深沉的眷恋。当他被秘密杀害时,没有留下豪言壮语,就像他写了一辈子,也从未给自己贴过“英雄”的标签。可正是这种“不英雄”的姿态,让他的殉难更具力量——他不是被推上神坛的烈士,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文人,在民族危亡之际,凭着本能选择了站在前面。

八十年后再读郁达夫,终于懂了:他的“沉沦”是为了让民族从沉沦中觉醒,他的“颓废”是为了反衬救亡的急迫。那些流淌在文字里的苦闷与温柔,那些镌刻在历史里的坚守与牺牲,共同构成了一个文人的精神坐标系——在个人与家国的撕扯中,在笔墨与刀锋的较量中,他用最脆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民族的脊梁。

如今春风又过富春江,他笔下的“迟桂花”年年芬芳。而那个用生命托举过时代的人,早已化作了民族精神里永不凋零的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