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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号子》作者:张瑞祥

来源:本站    作者:admin    时间:2023-06-29      分享到:

父亲的号子

作者:张瑞祥

父亲年幼失怙。从不会理财的奶奶,靠着不断变卖典当家中的字画、书籍和依靠着远房亲戚照料 的几亩薄田的收成勉强度日。等到了一九四八年兖州解放时,家里真正成了贫农。为了糊口,十 二岁的父亲开始打零工、卖小烟,烤红薯,寒来暑往吃尽了苦头。解放了,八路的工作队经常组 织大伙识字唱歌扭秧歌,(北方国统区的百姓对共产领导的部队统称“八路”),其中有一首叫 《爱劳动的人儿最光荣》的歌深深地扎进了父亲的心窝里。父亲说在杨家河出河工或干重活的时候,会边干边唱,用歌声激励自己。累急了唱不动歌的时候,就不停地念叨歌的名字,把歌名变 成了鼓舞自己的劳动号子。这段经历父亲不知给我们说了多少遍,歌词没记住,但父亲负重前 行,一步一念的神态,却永远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备战备荒全民奋斗的时代。上小学、中学的我们,每年都要勤工俭学,捡 废铜炼铁、拾玻璃陶瓷,砸核桃、剥花生、造肥皂、造火柴、搞印刷,拉土和泥拓砖坯,挖防空 洞,反正是啥都干!往学校里交干草,是每个学生必备的功课。除此之外,当时我家里还常年养 着猪。别人孩子午饭后睡一会儿再去上学,我午饭后就得到园子里去挖马蜂菜,割草。从中御桥 跑到北城墙下,割二十六七斤草再背回来,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并不容易。大中午的路上 少有行人,为了不耽误上课,背着粪箕子一路疾行,肩膀被勒出道道血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 耳边就会突然想起父亲念叨的劳动号子:爱劳动的人儿最光荣。于是,我学着父亲演示的样子,一步一步地念叨着。虽然没有像人家文章里写的那样,想到了某某英雄人物就会增添无穷的力 量,但是每当我念叨父亲的号子时就觉得特鼓劲!

时光匆匆,我的九年半的学生生活一下就过去了。(上五年级时学校由春季招生改为秋季招生, 故多上了半年。)这中间学工、学农、学习解放军,学啥都认真,就是学习不认真。一九七九 年,同届六个班360多名同学只有两个考上大学,我和绝大部分同学一样名落孙山。接下来面临 的就是下乡、当兵、找工作。奶奶常说:“人一辈子啊,有字吃字,无字吃力。”考不上大学的我 就从“吃力”开始了我的人生第一课。

拉地排车,谑称拉八十根儿。因为地排车的轱辘每个有四十根车条,两轮加起来正好八十根。有句话叫做不入其境不知其中之甘苦,我说不拉地排车就不知道什么叫钱是汗珠子摔八瓣挣来了! 十六岁的我体重也就是110斤,拉近2000斤的货物那叫一个吃力啊!从货场到收货单位,一路上 哪里上坡,哪里下坡,哪儿有个凸起的高岗,哪儿个有个低洼的小坑都记得清清楚楚。冬天寒风刺骨,铁冷如冰,连续有活干时还好,若出了大汗后再去货场等活,寒风吹透被汗浸湿的内衣,即使隔着棉袄也会让人感到透心的凉!夏天骄阳似火,蒸腾如笼,柏油路晒化了,车轮把路都能压出道道车痕。遇到高岗拉车蛇形而上,背躬着、脸都快挨到了地面,汗如雨注,几乎能听到汗珠砸在地上的声音。暑假时,只有13岁的大妹妹瑞清主动请缨帮我干活。一个16岁,一个13岁,兄妹俩竟然去拉6米长,重2600斤的钢管!遇到土路冲坡时,我和妹妹拼尽了全力往上冲。 拉不动的时候,我们相互鼓励,咬着牙念叨着父亲的劳动的号子:“爱劳动的人儿--最光荣---光 荣---光荣!”就这样,我们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收获着完成任务的喜悦。那时候我最大的快 乐就是收工时路过汽车站门前,去租看二分钱一本的小人书,图文并茂的艺术形式潜移默化地点 亮了我以后的生活。

马克思说:愉快的劳动给人以美的享受。在我拉大车流大汗的时候,体会到了那种酣畅淋漓的舒 爽;当我大踏步前进或听到路边叔叔阿姨赞美的时候,我生发出一种成长为一个男子汉的骄傲; 当完成工作后,像压跷跷板似的撅车飞驰、驭虚而行的时候,我体验到了一种急流下轻舟,乘风 过万山的畅快!如此种种,都是我在劳动中获得的快乐,而真正让我铭记终生的却是父亲的一顿 饭。运输队年终决算,除了每月25元的提成外,七个月的时间我一下子还挣了700多块钱,扣去 替奶奶还的126多元的工分款,父亲领回了500多元。晚饭时,母亲特意做了几道菜,父亲说今 天让小祥上大桌子上吃饭吧!然后倒了一杯酒给我说:“儿啊!你挣得这些钱,让咱盖房子欠的这些年没还清的债,今天全还清了。小啊!你辛苦了!”父亲说着流下了眼泪。我也很激动地望着父亲,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能为父母分忧,能成为父母的帮手和依靠,此时感到无比地幸福 和自豪!于是,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时的安置政策是“老大留城,老二下乡”,下乡是铁定的,也是我愿意的,背上一个印着“广阔天 地,大有作为”的黄书包觉得很新鲜!下乡的地方是被称为“寨子洼”城关公社林场。这里位于城 关、王因、黄屯三个公社的交界处,是远古大泽干涸后留下的一片洼地。幸亏有前人在此压沙改 土,初步使荒芜的泥洼成了可以耕种的农田。“寨子洼,坏脾气。英雄坷垃孬种泥。”这里的土地 是有脾气和个性的,晴天比石头还硬,一刨一个白点;雨天就是烂泥一坨,一只鞋上会粘十几斤 胶泥,别说干活了,走路都走不动。刚到时的任务是植树,我拿出了拉地排车的虎劲,用镐猛 刨,用锨狠铲,结果手上很快磨出了血泡。台湾孔学大师陈琦萍先生说:人的智慧不是书本上学 来的,是遇到困难后,开动脑筋获得的。挖土坑受挫,就会开动脑筋想办法。看到“老林场”出工 时都会带一盆水,细问之下才知道,“寨子洼”里的土胶性大、硬度高,镐刨不行;同时土里还有 沙啦薑(小石头),用锨直接铲会被挡住。最好的方法是铁锨沾水,用锨尖慢慢挖。实践告诉我,劳动不能使蛮力,开动脑筋很重要。

接下来,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在林场领导的支持和老师傅的带领下,居然建了一座知青酒厂。 领导问:你怕吃苦吗?我心想再苦能有拉地排车苦?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怕!于是,我就成了酒 班上的工人。在酒班上干活累并快乐着。蒸料、凉茬、拌麯、入池、出池、上锅,出酒,每一道 工序都要把原料不知翻上多少遍。寒冬腊月,厂房没有墙,只在北面挡了半截苇席。厂棚里我们 这帮小伙子赤脚光背,汗流满面,干得热火朝天,用手里的木锨把热腾腾的茬子扬得漫天飞舞。 朔风劲吹,雪花飞落到光背上,还不忘高喊一声:“十八的大姐上墙头---好风(疯)啊!”抬茬子的荆篓2米长,装满茬子得有300斤,4米长的扁担一抬就弯成了弓形。伙伴们助威似的喊着号子:“抬起来呦!哎嗨依吆嗨!”。这是我人生历程中又听到的一种和父亲念叨的不一样的鼓劲号 子。其实,不管用什么形式喊号子,劳动号子都有提振精神、凝聚力量、抒发情感的作用。怪不 得诗歌艺术界把三千年以前的劳动号子当作是诗歌的起源呢。

酒锅蒸腾了,滚滚涌出的酒蒸汽经过冷凝变成了涓涓细流。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说:“汝阳 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我想,酒泉的水绝不会有这样的品质。刚开 始流出的20多斤酒头,酒精度高达70度,再出的可就是闻之香郁,浓而不烈,绵甜爽口,回味 悠长的“二锅头”了。新出锅的酒热热的,带着浓浓的粮食香味,想起来都口舌生津,用试酒的锡 碗接上二两,一口下去,顿时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若干年后,兖州肉联厂的一位领导去日本考 察,说那里企业的劳动号口是:毛巾要能拧出水!其不知,在建设社会主义的过程中,我们的毛 巾里的水也拧出过多少遍了。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转眼间我经历了返城、参战、入企,然后到新闻单位工作,这一干就是40 年。当回首往事的时候,过去的一幕一幕犹在眼前,而那个年轻的我无论身在何处始终都会记着 父亲念叨的话,不遗余力地工作着。我很庆幸,在自己志学之年有父亲的言传身教,在不惑之年 像奥斯托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所说的那样: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 而羞耻。现在,我把父亲“爱劳动的人儿最光荣”这句话告诉了我的子辈,看着孩子们整天忙忙碌 碌的身影,我感到特别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