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星 | 歇凉
前些日子。衡阳天气很热。许多老同事都出去避暑啦。有的选择去井冈山,有的选择去南岳,最远的选择去了贵州六盘水,据说那里是世界凉都,很凉快。
这让我想到上世纪70年代,里弄街道上的歇凉方式。那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太阳刚下山,马路上还是热气腾腾的,各家就开始在门前人行道上洒水。泼了一桶又一桶。直到热气渐渐消散,一家人才回屋准备晚餐。
晚餐后,大街上便热闹起来。人们忙着从家里搬出长凳、木板,条件好的,还可搬出一张竹床。简单的,干脆卸下门板,脚下垫两块砖头,一边垫高一点,就可以睡一个晚上。我们家是在竹木市场买了一张竹板,在自家门前用两条长方凳搭建一个临时铺位。
夜幕降临,繁星闪耀,凉风习习。女人们换上清凉的短装。聚集在一起,嘻嘻哈哈拉家常。男人们则打着赤膊,穿着短裤。摇着蒲扇坐在门前小凳子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和邻居唠嗑。谁家今晚来了一个客人,做了一个什么好菜?半个小时整条街都知道,谁家孩子在学校得了奖,一个时辰整条街都通晓。歇凉也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街巷里的小朋友不知道热,白天要上学,也只有晚上才能聚到一起,相互追逐打闹嬉戏。孩子们在凉板间隙,钻来钻去捉迷藏。
每当家家户户都出来歇凉时,小巷里就准时响起:“卖蚊烟啰!卖蚊烟啰!”的吆喝声。那时没有蚊香和驱蚊液,只有用锯木屑加一点“六六六”粉,填充到用粗糙纸做成的一头大一头小的四方纸筒里。做得好的,在蚊烟的大头浸一点黑色的火药,便于用一根火柴就能点着。蚊烟很便宜,两分钱一根,一毛钱一捆。但大人们歇凉还是舍不得买,只有几个小孩挤在一个竹床上时,大人们才会买一根点上。
歇凉自然少不了扇子,扇子的品种也挺多的,老人喜欢用蒲扇、篾扇,蒲扇既可以扇风吹走暑气,让人凉爽,更重要的是能够拍打蚊子。摇着手中的蒲扇,似乎摇走了一天的辛劳,摇来了一晚的惬意和满足,摇来世上最知足幸福的光景!
小孩子也会动脑筋想办法,用硬纸板或者画报纸折成扇子来显摆显摆。那时要是谁有一把纸扇,那简直就是夏日里“摆脸”的资本。所有者会在扇子上写上名字,并配上打油诗:“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要想借扇子,等到十二月。”
随着人们蒲扇拍打蚊子的“噗噗”声,人们乐在其中。鼾声和着“噗噗”的蒲扇声节拍,节奏感明显地此起彼伏,一天的疲劳都在这“噗噗”的声音中消失,整个小巷逐步安定下来。
我们的街坊有一位70多岁的退休张老师,孩子们都叫他张爷爷,他每天必定会搬个竹靠椅放在石板街的雨棚底下,这个位置就是他固定的,谁也不会去占用。用他自己的话说:年纪大了,怕露水,雨棚下可挡挡露水。他把竹椅靠墙,竹椅前放条方凳用来搭脚,一个大搪瓷缸,搪瓷缸外面摔得黑一块白一块,瓷缸里面却是一层厚厚的黄褐色的茶垢。“用这个杯子喝白开水,也会有‘龙井’的味道!”他经常这样说。
张老师也常指着天上的月亮给我们讲“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和“七仙女”的故事。
“七仙女下凡后与牛郎结为夫妻,一家人过者男耕女织的安逸生活,织女还为牛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突然有一天,电闪雷鸣,乌云压顶,煞兵天将携风带雨把七仙女抓走了。”
牛郎听到消息后,急忙披上张老牛皮,挑起一对孩子,就往天庭追去。眼看牛郎就要追上七仙女,这是狠心的皇母娘娘从头上取下发簪,朝身后一划,变成了一条滔天银河。”
“从此牛郎和七仙女就被银河隔开了。七仙女因为私下凡间,王母娘娘就罚她终日纺纱织锦,装点瑶池仙境。我们每天早晚看到天边五彩霞云,就是七仙女织的锦缎。”
“最后还是牛郎的诚心感动了天庭,王母娘娘,允许牛郎带着儿女每年的七月初七,在鹊桥上与七仙女相会一次。”
这时张老师就会指着天上那一条灰白色的光带说:那就是银河,银河左边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织女星,斜对岸一颗亮的星就是牛郎星,两边的两颗小星星就是他们的两个儿女。”
碰上天气特别晴朗的夜晚,张老师还会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我们,哪颗是启明星?哪几颗是北斗星?有时还会突然看到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从天边划过。可以讲,我所知道的关于宇宙星空的知识,基本上就是儿时歇凉时所获得的。
晚上歇凉,最令人难忘的是睡到半夜,天空突然下雨,那种惬意与慌乱,惊愕与舒爽不可用言语所能表达。
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一阵凉风从身上划过,暑气顿消,舒爽极啦,呼吸也更匀称,就连那鼾声也更有节奏和韵味。突然,一道闪电照亮天空,一声炸雷将熟睡的人惊醒,紧接着大雨携着狂风向人们砸下来。慌乱的人们有的只穿着一只拖鞋,有的干脆光脚跑进屋内。你看着我一身落汤鸡似的雨水,我看着你狼狈不堪的囧样,哈哈大笑!笑后一句“下半夜可睡个安稳觉了。”
1974年夏天,我去武汉出差,住在长江边的一个招待所里。吃过晚饭以后沿着长江堤岸去散步。天还没全黑,只见各家各户都跑出来占地方。有用两条凳子的,有用一根竹竿木头的,有的干脆就用两个破竹蓝或者两个石头占着。断黑以后,陆陆续续就有人扛来竹床板,躺椅,马架之类,在江堤上一字排开,连绵几公里。
武汉不愧为中国火炉之城,由于天气太热,招待所里连电风扇也没有。午夜12点啦,仍无法安睡。
值班的服务员过来告诉我:其他的客人都去江边啦,那里比房子里要凉快些。听她这么一说,我索性卷起招待所的席子,也到江边打地铺去。
当再次来到江边,哪里还有我安放席子的地方,就连堤下的人行道和半边马路上都被歇凉的竹床、门板和马架占满了。那时车辆少,歇凉的临时铺架占用半条马路是正常的。偶尔夜晚有一辆汽车通过,司机也会十分小心的驾驶,绝对没有人会摁喇叭,生怕吵醒了熟睡的歇凉人。
一眼望去,连绵数公里,全是整整齐齐的脚向江面躺着的人,那歇凉的壮观的场景,非我们三线城市同日而语的。男人只穿一条短裤,赤膊上身。女人们则身穿背心和短裤,一江堤的胳膊大腿。男人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夹杂“啪啪啪”拍打蚊子的声音,其声律韵味,对于江边歇凉的人们来说,绝不亚于感受一场交响乐队演奏世界名曲的盛宴,足见人们临江歇凉的满足和惬意。
那时的社会治安很好,晚上全家人睡在马路上歇凉,房门是从来不上锁的。满大街的女人露胳膊大腿,也没见哪个流氓见色起意,猥亵调戏的事件发生。
倒是听到一个关于T君的一个幽默笑话!T君原在某县是一个不小的干部,自己在县城有一套带小院的住房。生啦三个女儿,一个个出落得体态丰满,白嫩水灵,那可谓家里的三道靓丽的风景。
三伏天气太热,夜晚,三个女儿各架了一张竹床在院子里歇凉。忽一夜,T君起夜上茅房小解,经过女儿歇凉的竹床前。月光如水银泄地,大地一片银光。月亮照在女儿三双雪白的大腿上,更显得丰腴壮硕,洁白无瑕。T君回到卧室长吁短叹,老伴说:“你出去小解回来,就叹什么气呢?”T君道:“我刚才看到三个女儿在院子里歇凉,一个个长得花容月貌,丰腴洁白,将来不知道好了哪些畜生?”老伴用手指戳着T君的额头笑着说:“你才是个老畜生了!”
后来大家一见到T君就打趣他“小畜生找到没?”
笑话归笑话,那个年代,社会落后,物资贫乏,人们的生活需求也简单,对艰苦生活的耐受力也强。但人们的精神生活比较充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诚,邻里之间来往绝少功利色彩。
现如今,城市里高楼林立,农村里也是独栋小楼和别墅,各进各的家,各出各的门。进门后先关铁门,后关木门。家家都有电扇空调,有的家里还是中央空调,户户都是人造小春天。但我总觉得邻里之间也被铁门,被空调的冷气隔开了,彼此少了点朴实交流,少了点真挚信任。
歇凉已成为过往的故事,静静的停留在我的心里,勾起我时常地回忆和向往!
作者简介:李慧星,笔名愚叟,生于1957年3月2日,湖南祁东县步云桥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博物馆学会会员。擅长散文、诗词、训诂,赋作多处泐石立碑,作品见于《中国市容报》《湖南日报》《湘声报》《衡阳日报》《衡阳晚报》《西南文学》《西南作家》《德阳散文》《财富地理》《文萃》,专著《衡山窑》填补中国陶瓷史空白。名载《世界人物辞海》《当代中国人才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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