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西同 | “老小孩”
“老小孩”是我对父亲的另一种称谓。
父亲今年八十四岁,自去年患上脑梗后,整个人变了,原本爱说话的父亲记忆力越来越差,思维越来越模糊。父亲越这样让我们心里越难受。有时父亲像个“老小孩”,我们说话稍不注意,老人家像着魔似的整宿不睡觉,唠唠叨叨。一次我对父亲说:“等病好了,带你去旅游。”没想到这句话成了他老人家一块心病,天天要我带着去旅游(那时还坐不稳),我只好开着车在姐姐妹妹双保险下围着县城转了一圈,姐姐问:“旅游的咋样?”好久没见过父亲的笑脸了,这次却笑着说:“好着来,好着来。”
父亲在他七岁时没了父亲(我爷爷),奶奶领着哥俩(我叔)过日子,生活上的磨练造就了父亲那种不屈不挠的性格,对家庭父亲只有默默付出,无论在生产队和实行责任制后我家的日子在一般人眼里算是‘富裕家庭’。父亲一辈子没有大起大落,虽没留下物资上的财富,却留给我们了精神财富。
我姐妹仨人,在我们步入社会时,父亲总以他的人生经历告诫我,“孩子,无论啥时候都要谨记,做人要实在,懂得感恩,人在做,天在看,人狂必有祸,天狂必有灾”。父亲一番教诲虽不是至理名言,但我们谨记心间,以至传承于我们孩子身上。
父亲得罪过公社一位领导,到手的‘铁饭碗’没了。
九十年代初,乡供销社缺一名会做饭的师傅,父亲曾在生产队食堂当过大厨,实行承包责任制后父亲和别人开过馒头房,做过食品加工等。
父亲在一位熟人的引荐下到供销社当一名厨师。
那时,正是全乡棉花收购季节,父亲看着职工每天加班加点收购棉花辛苦,总把饭菜做得精细可口,为保证职工每天能按时吃饭,父亲住进了食堂里。附近公社上班的一位领导得知父亲做的饭菜好吃每天来这里吃(当然白吃)。时间久了,父亲找到供销社负责人说:“不能叫他白吃白喝白听戏,你们当领导不好意思说,我说,他再来,我给他要伙食费,如果不给我就不给他打饭。”
负责人一听脸变色了,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咱乡政府一名领导,巴结还来不及呢,还管他要伙食费,你不想干了?”
“我管他领导不领导,只要在我这里吃饭就得交伙食费。”父亲说。
“好了,好了,这事以后再说。”
一天,那位负责人找到父亲说:“好好干,社里为你争取一个合同制指标,不出一年指标下来,你以后就是供销社一名正式职工,到了退休年龄和我们一样领退休金。”
父亲听后当然感激不尽。
一天下班后,负责人来到食堂说:“你给我割块肉捎回家。”
父亲愣了愣不情愿地把肉割好递给负责人。
事隔两日,负责人又来到食堂再次对父亲说:“再割几斤肉放在我车筐里。”
父亲惊愕地说:“这怎么行?肉都叫你拿走了,职工的伙食标准不就降下来了吗?”
负责人悄悄附在父亲耳边说:“这是那位领导要的。”
“啊?那更不能给了。”
“快割吧,领导还等着呢。”
“不行就是不行。”父亲生气了。
负责人更生气,说:“想干就干,不干回家。”
“回家就回家,这种拿着国家的钱肥了你们自己,坑了职工,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我还不干呢。”
父亲一气之下,拿起围裙回家了。
事后,我问父亲后悔不?父亲回答:“有什么可后悔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再后来,听父亲说,那位乡领导和供销社负责人因贪污受贿被开除了。
母亲去世后,父亲最大的嗜好就是喜欢看书,国际上的、国内的一些事情虽然不精通,也略知一二,常常家里围坐一些老头老太太,听父亲讲大道理。
父亲在家里沏上满满一壶茶水等待他们,一段时间里,父亲显然年轻了许多。
几十年的风雨把父亲的性格磨去了一些,他认为自己一大把年纪,吃好、喝好,身体好就是对我们的一种交代,只要我们在大是大非面前不错辙就行。父亲性格变得开朗,无忧无虑,作为儿女的我们更是欣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年底,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晕倒在地,被送进医院,诊断为脑梗。
经过两个月住院治疗,虽然保住了父亲性命,但老人家的思维越来越不清晰,做起事来像“老小孩”。
父亲刚出院回家,生活上不能自理,完全靠我们伺候,为方便夜里父亲大、小便,我们总把该准备的东西(便盆、卫生纸、尿垫等)放在床前。
有一天吃早饭,父亲突然对我说:“不吃了。”
我纳闷望着父亲说:“是饭菜做的不好吃?”
父亲摇摇头。
“那咋了?是不是哪儿又不舒服了?”我问。
父亲再次摇摇头说:“我不饿。”
我边吃边时不时看着父亲,父亲正用一双眼睛看着桌上的饭菜,从他眼神里我突然明白,老人家不是不饿,是怕吃多了大、小便麻烦我们。
我哽咽了。
我说:“爹,您老人家现在不要考虑这么多,该吃吃,该喝喝,只有这样您的身体才能恢复。”
“看着你们这样侍候我,心里高兴,但我也知道你们家里都有事可做,是我拖累了你们。”父亲流下了眼泪。
我控制不住流着眼泪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一辈子不生病?,得病不怕,怕是丧失了治疗的信心,调整好心态就是治疗各种疾病的良药。”
“您养我们小,我们陪您老,您放心爹,我们姐妹仨人决不放弃对您老的照顾和治疗。”
从此,父亲没有了烦恼,把整个身心投入到锻炼和治疗中。
回家一个月后,父亲奇迹般地下床走动了,家人们欣喜若狂,我更感叹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老人家恢复的大、小便也能自理。
每天下班回家我总问父亲:“今天中午咋吃的?晚上又想吃什么?”
父亲歪着头说:“你猜?”
我笑着说:“真是个“老小孩”。
父亲笑了。
院里又传出父亲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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