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一、 梦里自有因由在

昨天早晨6点多钟准备起床时，我背靠床头做了一个梦：我和很多人急冲冲往医院赶，奶奶去世了！她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面容安宁慈祥就像睡熟的样子，旁边放着一口水晶棺，似正准备成殓，我用手轻轻托着她的脖颈竟是温热的！俺奶奶没有死！俺奶奶没有死!我大声疾呼，阻拦他们，怨恨他们，热泪奔涌而出。一下醒来，手边挥舞的只是虚空。

啊，头有点发沉。亲爱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七十多天啦。 

实际上我收到奶奶去世的信息是在2015年12月25日圣诞节的晚上，也是在梦里。

这梦是分上下两篇完成的。

前一个梦是：黑沉沉的夜里，老家的院子中间，在一棵快要倾倒的老树上斜躺着一个人，天太黑看不清他的容貌，我心里很是紧张地，谁啊？怎么会隆冬的大夜里躺在我家的院子里？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一摸他的脖子，竟是一手的鲜血。心突的一跳，惊醒了。

后一个梦是：人影憧憧，很多人在集会，看到毛主席的黑白照片，纷纷扰扰，纸片乱飞，好像毛主席死啦！心下大悲，放声痛哭。醒来，泪流满面。

听母亲说，就是在这一天，奶奶已不吃不喝卧床不起，实际上已进入到弥留状态。

 二、 修来的果报

我是在2015年12月28日晚上8点多接到母亲电话的，说奶奶不太好，已有三四天不吃不喝啦，回家来看看吧。

当下我心惊不已，也连忙给二妹打了电话约好明天回老家。

当晚躺在床上我就泪如雨下，怕奶奶这次会真的不好。联想到25日晚那个突兀的梦，特别是母亲的电话，他们一般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也是我很长时间以来害怕接家里电话的原因。

虽然妻一直安慰我奶奶会没事的，虽然我也一直相信奶奶说的她会活到九十七岁。

一只牛角的刮痧板仿佛也要开口说话似的，在当晚我刚拿到手上准备给妻刮痧时突然从中间一断为二，又让我那颗犹疑不定漂浮在半空的心忽的沉了下去。

29日的一早我们回到家，见奶奶躺在堂屋里间她的床上，形容枯槁灰暗，不停地吐痰，说话有气无力，但思路清晰，口齿清楚。

奶奶问我，你的胡子咋没啦？我说，刮啦。奶奶说，看到你们这些小孩心里可如适啦。妻和二妹扶着奶奶坐起勉强喝了半碗鸡蛋水。

奶奶直说，身上太沉，太沉啦！我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攥紧她的手，眼里噙着泪水就像眼看着一个溺水的亲人，我们无论如何努力地伸出援手却永远够不着她，永远无能为力。同时，我们又在心底妄想着：奶奶像前几年一样能顺利跨过这个异样的冬天。愚痴如我怎知道这竟是和奶奶在今世的最后一次见面，第一次因奶奶生病的探望竟成了人生的永别。

第二天，我打电话问二妹奶奶的情况，二妹说昨天下午没再打针，竟不咳痰啦，睡的也很安稳，你不用担心。我当下大感宽慰。心里盘算着明天再上一天班就是元旦假期啦，回家好好侍候奶奶几天。

其实，家中的父母和我理智上也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谁也没想到天意的安排竟是这样的出乎人的意料而又完美无缺！

31日上午8点多，我送妻到医院上班，车子刚停好正考虑着回家，就接到小妹的电话，说奶奶快不行啦，你快回家吧！

我们带着刚刚冲洗好的奶奶的遗像回到家时，见院子里已扎起丧棚，人影憧憧，哭声一片了。车还没停稳我就推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奶奶的灵床前哀嚎起来。 

奶奶的丧事办的平安顺利又风光。

亲戚邻居都夸赞老太太修行的好，这一点让父亲特别感到欣慰。

其一，奶奶享年九十五岁，在我们村是年龄最长者。可算无疾而终，寿终正寝。这年月高寿者不少，但能做到寿终正寝的不多。

其二，2015年的冬天是近半个多世纪最冷的季节，但恰恰岁末年初的这几天气温高达12、13度。我年迈体弱的父母及众宾客免受了寒冬之苦。

其三，商门孝子盈门，众宾朋热心礼赞。商庄的同门孝子男女来了三车二十多人，亲戚故旧同事朋友恰逢假期都来吊唁，帮忙扶持，丧仪隆重庄严。

其四、丧事提前准备停当，父母提前知会奶奶的主要亲属都见了面，奶奶离世时家人亲戚都在眼前，走的安心从容。

其五、丧事进行平安顺利，天遂人意。

其六、奶奶在2015年的最后一天早晨的7点半，在冬日暖阳里，在家人的团团环绕关爱之下安然离世，辞旧迎新，给后人留下了莫大的福报。

而最为村里人津津乐道的是奶奶临终对两件事的安排，一件事在30日的下午，家人问她是否还有什么牵挂？还缺少什么？她说，送老衣里还缺少一双袜子。大家忙打开她的衣服包裹，果然没有袜子。另一件事是当天的晚上9点多钟，奶奶问二荣姐姐天快明了吗？二荣姐姐说，还没有呢三奶奶，才晚上九点。她又安然地睡去。

她要等到天明，在青天白日之下清清爽爽明明白白地离开这尘世，踏上通向天堂的路程。

我亲爱的奶奶不愿给她的孩子们带来一丁点的麻烦！特别是她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儿子和媳妇!

三、 奶奶的今世

我的奶奶生于1921年，享年95岁，金乡县羊山镇仇庄村人，商门李氏。

奶奶20岁时嫁给我时年23岁的爷爷商瑞华为妻，育有二子一女。

奶奶一生历经中国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重要历史阶段。

青年时期的奶奶曾亲身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残酷；1949年代奶奶只身携带年仅7岁的父亲到山西运城逃荒；1958年代爷爷奶奶携带少年的父亲和童年的姑姑闯关东到黑龙江谋生，严酷的生存环境致使我的爷爷以42岁的壮年病逝于齐齐哈尔，期间年仅6岁的叔叔因病夭折；1969年代奶奶携带年仅四岁的我和我的父母重回山东老家---金乡县仇庄村。

实际上直到1980年代左右，奶奶的命运才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后国运的转变，真正结束了她颠沛流离艰难求生的苦难岁月，过上了将近40年幸福美满的晚年生活。

如果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信条是中国古人的人生价值取向，奶奶的一生就是对这一信条的生动诠释。

奶奶是有福的人！

愿天下的老人都能享有国泰民安的福报！

愿天下所有的好人都有人心向善的善报！

四、 爱心永在

我和大妹是东北生人，我回关里老家的时候只有四岁，大妹还在襁褓之中，所以我们兄妹四人的童年岁月基本上都是在金乡县仇庄村的土地上度过的，也都是在奶奶温暖的手掌的爱抚之下度过的。

那时的生活虽然是人民公社的艰难时期，但确是孩子们的成长乐园。

天蓝、水净、没车、地干净，孩子多、作业少，集体活动多、玩的花样多。借用现在的语态：生态友好。

每天早晨和小伙伴们相约着，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穿过村西头大片的老梨园去到一里多外的仇庄联中上学。

若是春天那重霞似的白梨花被风一吹花雨就会纷纷而下落满你的全身，若是秋天那绿云般叠叠重重的老梨树累累的闪着诱人光泽的果实就会把枝桠压得很低，你从树下走不小心脑袋就会被梨子碰到。

放学后下地割草，上树摘梨偷枣，下河摸鱼洗澡是我们童年的基本写照。

无论什么时候回到家，我们推门就喊奶奶。要吃要喝，要这要那，一直到现在，虽然再也听不见奶奶那爽朗的应答，再也见不到奶奶笑咪咪的模样，我们一进老家的门，心底还是在不由自主地呼喊：奶奶！奶奶！

童年的记忆中，父亲是严厉的，我们敬而远之；母亲是辛劳的，少有时间听孩子们的关切和诉求。

只有奶奶是我们的保护伞，是我们可以停靠的港湾，是我们头顶那片宁静而深邃的天空。

记得我多少次挨了父亲的责骂，在外面受了委屈都是在奶奶的怀抱里得到抚慰；记得夏夜里多少次在大树下的凉席上听奶奶摇着蒲扇讲述那些美丽而久远的故事；记得在吃食困难的日子里我得了头晕病，奶奶用鸡蛋做偏方，我一次吃了十几个；记得奶奶有一次要到东北看姑姑不让我跟去，我为此哭的死去活来。

奶奶个性坚强而宽厚，睿智而巧善，持家有方，婆媳和睦，受人尊敬。

在我们村子里，如果谁家的小孩子不吃不喝哭闹不止，就会到我家来求奶奶给孩子叫魂。

我就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堂屋当门放着一碗水，奶奶右手里紧抓着一只用纱布包裹着的倒扣的盛满小米的碗，缓缓地顺时针摇转，嘴里念念有词：吃点吧，喝点吧，吃点喝点回家吧。只见地上的水碗里的水光影游动，好像有一只小鱼。回来啦！回来啦！她们这时就会凝视着水碗压低着嗓音惊呼。过一会取下碗上的纱布就见碗里的黄米会减少一大溜，好像被谁偷吃掉了。回家看时，孩子就安好了。几乎屡试不爽。

奶奶说，在山西逃荒时父亲的魂丢了，就是她用筢子给搂回来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我们兄妹都成家立业之后，像小时候那样全家七口人团团围坐吃饭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但我们还是常常回家，拉着奶奶的手问长问短。每月一次回家和奶奶、父母的相见心底都充满着温暖与幸福，都深深地感到孩童般的真诚、简单与快乐！ 

我们多么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在啊！

奶奶在她九十岁的那年的冬天，在我的家里过年。她告诉我：她梦到她的母亲，母亲告诉她，她可以活到九十七岁。哎，活这么大岁数干啥。 

我深知道，奶奶是留恋这个世界的，但又怕给她的孩子们增添麻烦。

奶奶，您何曾给任何人增添麻烦，您一直到辞世的前几个月还自己做鞋，自己洗衣，母亲只是怕您操劳才不让您做饭。您一生勤劳洁净爱己及人，您一直是点亮在我们童年心头的那盏温暖的灯！

奶奶走啦，我们头顶的那片天空为之变色；奶奶走啦，我们心头的那颗灯盏却更加明亮；奶奶走啦，但我们这一世的情缘您的大爱却如江河之水流淌不息，陪伴我们滋养我们走向永远走向未来！

2016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