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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然 | 土豆交响曲

来源:本站    作者:张安然    时间:2024-03-11      分享到:


老家屋前不远处有母亲开出的一小块园地。每年开春后,母亲会把园地里的土翻上一遍,撒上一些农家肥和草木灰,晾晒几天再用钉耙之类的工具整平。不几天,不大的园地里,一块块菜畦就整好了,撒上一畦春韭,点上两垄豆角,栽上几沟辣椒……

鉴于我们一家都喜欢吃土豆,所以土豆是每年必种的。土豆可以种春秋两季,相较于其它蔬菜,春土豆种植时间要早一些,惊蛰前后就开始栽培了。

今年立春在腊月份,属于“早立春”。刚过完春节,母亲就开始忙了,偷空就跑到园地里劳作一阵,把土坷垃很细心地敲碎。待地整好后,惊蛰这天母亲打电话说,周末有空的话回老家帮忙种土豆。儿子一听这消息很兴奋,说是春天到了,老师让他们观察一种植物的种植生长过程。

周末,东风轻拂,乍暖还寒。回家走到村头的时候,大田地里一排排整齐的塑料大棚井然有序,引人注目。相较于露天栽培,大棚土豆要更早一些,已然种植完毕。到家时母亲已把土豆种切块,正摆在院子里晾晒。

“种子是你波哥给的,听说是培育的新品种。咱们不种棚,出苗太早怕冻坏了,也就没有给种子催芽。”母亲指着摊在席子上的种块说。“自家也吃不了多少,种上两垄就行。”

“年前的时候听说他想注册个家庭农场,不知道筹备好了没有?”我边说边好奇地看了下母亲说的新品种。

“呃,前几天他还问你来着。”母亲说,“今年垄子起高点,你波哥说垄子起高,能防青头哩。”

波哥是我发小,比我大上两岁。听母亲说,波哥刚出生那会儿,他母亲没有奶水,当时家里比较穷,就把仅有的一点麦子磨了粉,那点少的可怜的白面就是他的口粮。饿了的时候,家里老人就会往一个勺子头里放点面粉,然后倒上水放到火上用筷子不断的搅。因水多面少,据说这种操作能把粥搅稠,熬成面糊糊状。随着时日的累积,后来自是水越放越多,面粉越来越少。粥有没有变稠就不得而知了,但波哥肚子越来越大倒是真的。待长到六七岁,依然还是挺着个大肚子,相较于本来就不大的脑袋,肚子越发显得更大了。

波哥上小学之前,每到夏天的时候是光屁股的。村内有些爱开玩笑的大人,碰见他总会用手摸下那浑圆的肚子,每至此,还会用手指弹一下他那滚圆的肚皮。

然后咦的一声:“上头小下面大,这咋看咋像个葫芦哩。”

“不对,这家伙这肚子怎么看怎么像个牛犊子。”另一人附和道。

“大肚子,二牛犊,番瓜,葫芦头。”不知道哪天起,这顺口溜就被小孩子们摇头晃脑,拍着手、跳着脚地叫开了。波哥羞得脸通红,我当时是波哥的小跟班,为此没少和那帮孩子干架。

我和波哥上小学的时候恰逢90年代。现在回想一下,那时单一的粮食种植逐渐被多元化种植取代,村内土豆种植户逐渐增多。土豆学名马铃薯,我们当地人也称之为“地蛋”。我们镇有种植土豆的传统,至90年代末,我村土豆种植开始出现大棚,拱棚,小弓棚,地膜覆盖种植模式。种棚较之露天栽培要早上四十余天收获,填补了市场空白,能卖个好价格。但当时农业机械化水平低,种棚劳动量很大,所以大都会邀亲戚朋友来帮忙。那些年我家是种小弓棚的,波哥干农活是把好手,时常来帮忙。

种棚的目的就是早收获,经过催芽的种子出苗早,且苗齐、苗壮,所以土豆种要先催芽,再种植。方法是育苗温床催芽,每年二月中旬,父亲就会在家附近选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挖好苗床。苗床底需铲平,铺上一层松软的土,撒上些草木灰消毒,再把切好块的种子依次铺好,每铺一层就撒上一层湿沙。待全部铺好后,就在沙子上面盖一层草苫,苗床上搭好竹竿,并用薄膜盖严。一周左右种子就生出胖硕的芽,这时候要小心挖出来,移栽到已经整好的大田地里。刨沟做垄,沟内浇水,种子排开,再经培土,地膜覆盖,插弓棚支架,覆塑料布等工序方可作罢。整个流程下来甚是麻烦,因为机械化程度低,这些活全部是人工操持。人手少了不好干,布种子时要注意行距株距,大棚塑料布覆盖要防风,需要好几个人扯着。我至今还记得布种子的时候,地块很长,长时间蹲着劳作,常常是腰酸腿痛。也正是这段时间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汗滴禾下土”,体会了稼穑艰难。

波哥尽管比我大不多少,但干农活有板有眼,或许正应了那句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早些年,波哥的父亲是个木匠,家里弟兄多,难以糊口。后来去东北讨生活,经人介绍带回了一个东北女人,这女人即是波哥的母亲。波母右手天生残疾,蜷缩着伸展不开。好在波父是个手艺人,平素活计还可以,所以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好景不长,波哥出生后,波母大病了一场,看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命是保住了,但腿脚落下了残疾,勉强能够走路。人生无常,命运多舛,或许生活总是爱开玩笑,没几年波父脑梗。当时乡亲们给他们家捐款,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宽裕,这家几十,那家几块,凑齐了治病的钱,人好在救回来了,但同样落了偏瘫后遗症。生活就是这样戏谑,波母右偏瘫,波父左偏瘫,两人走路一瘸一拐。一家两个残疾人,波哥当时才上小学,生活更是雪上加霜。但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土豆不种了,就种一些小麦玉米等口粮。秋收季节,常见一家人互相帮扶着收玉米。刨玉米秆时,波母左手握玉米秆,波父就右手持锄头,锄头挥下去,波母就顺势一拉然后往地上并排一扔。时间久了,两人配合得挺好,整个动作干净麻利,一气呵成。待地上的玉米秆铺满了一段距离了,波哥就会用他稚嫩的小手把它们拢在一起,然后再抽个藤条打个结绑好。乡亲们看到此每每会叹一口气说:“难为了这孩子。”那时经常有好心的村民过来帮忙收割。

相较于玉米的晚熟,我家土豆约摸五月初就可以收获,撤棚,揭地膜,刨挖装筐,又是一番忙活。波哥此时总会跑东跑西帮着装筐,而后我们会送上一些土豆以示感谢,他们家也总会推辞,说是园地里种了两垄呢,够吃的了,就是收的晚一点。你们种棚成本高,还是拿去卖吧。父亲再三推让,他们才象征性的留下一些。

后来我外出开店铺做生意,父亲去世后,母亲年龄也大了,就把地包了出去。但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不知哪天起在老屋前开出了个小菜园。收获的季节,母亲总是会把采摘的新鲜蔬菜码好给我们送过来。母亲尽心尽力打理着这菜园,把菜园里的收获变作我们一家餐桌上的菜肴。

波哥下学后跟亲戚学会了开大车,成家以后就开始搞长途运输,主要是运输蔬菜,全国各地到处跑。这几年会在自家田地里种上两大棚土豆,出车不在家时就波嫂打理。他说现在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从开垄种植到收获都是机械化操作。  今年元旦时见过波哥一次,有几年没见了,波哥说啥也要拉我去他家吃饭,酒过三巡,我开玩笑地说:“你这肚子好像又大了。”  “现在可能太油腻了,小时候那是水胀的。”波哥掩面笑着说。

“唉,时间过的飞快,转眼我们都老了。”我感慨道。

“不老,我还想干点事情呢,我想扩大土豆种植规模,引进先进的种植技术。”波哥抬起头说,“你说多包些地注册个家庭农场怎么样?”随后,又给我看他在外面跑运输时拍的新品种的照片。

他目光如炬,眼中闪烁着光芒,充满了坚定。与其说在征求我的意见,倒不如说是告知我来得更加贴切一些。波哥说他这些年搞运输走过很多地方,去过不少农贸市场,发现市场就在身边。说是咱们家乡的土豆可以好好的做下文章,现在国家对“乡村振兴”政策的支持力度越来越大,提出了很多惠及民生的举措。

“现在已经进入农业3.0时代,不能再以老眼光看待问题了,要讲创新,现代农业经营体系不就是一个创新嘛?谁曾想短短几年,家庭农场、农民合作社增加了那么多?!”波哥一边说一边抱着胳膊微晃着身子,双目微闭,若有所思。

看着这个微山湖畔肥沃土地上的普通农民,我惊讶于他的真知灼见,佩服他勇于创业的勇气;或许是东奔西走拓宽了他的眼界,亦或是这些年搞运输赚下了大钱。波哥说他想包上个百十亩地,注册个“家庭农场”。土豆既能当菜又能当饭,市场前景很大,再加上跑这么多年运输,销售渠道自是不愁。

刚才母亲说新品种的事,或许是他把农场事宜筹备好了?我边在园子里劳作边想。家里的这两垄土豆,很快就种完了。收拾农具的时候,儿子在我身旁跳着、跑着说,他留下了两块土豆种,回去要种在花缸里。看着他那欢呼雀跃的样子,我明白,这些事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有趣的游戏——老家菜园子里和煦的阳光,温暖的春风,竹枝扎成的错落有致的篱笆,就像一幅优美的风景画似的展现在他面前,使他的身心感到愉快。我想我以后会对他说,很多年以前,也是这个时候,他的父亲还有“大肚子”叔叔,正在一望无际的大田地里弯腰屈膝地布土豆种。所以孩子,珍爱生活吧,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幸福吧!

波哥微信发来一则消息:农场已建好,土豆已全部种下。

我迅速地码上了几个字:卯定目标,锲而不舍,久久为功!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响雷。惊蛰一声雷,万物复苏生。愿山河无恙,民富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