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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秀兰 | 父亲是一块沉默的煤

来源:本站    作者:秦秀兰    时间:2024-05-03      分享到:


夕阳西下,彩霞散去,月亮在另一方升起,这一天多么短暂,一年多么短暂,这一生又是多么短暂,大地上还有多少美好能够留住呢?父亲走后,他的影子,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

 

1943年,父亲出生在山东省阳谷县高庙王乡的一个农户家庭里。那时爷爷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跟共产党干革命的人,带领乡亲们昼伏夜出地打游击,提起爷爷的名字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的。爷爷大概觉得当农民太辛苦,考学的希望又太渺茫,就把年仅15岁的父亲送到的煤矿,跟着干工。后来那片神奇的黑,就占据父亲的灵魂,他一干就是一辈子。

 

我的童年是和母亲在老家农村度过的,那时候济宁对于我来说是异乡。儿时对于父亲的概念是:农忙或者过节时他带着工资和零食回家,母亲在等父亲的工资买化肥,我在等父亲的工资交学费。父亲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虽然每次见到他时都是那么地亲切,可我还是小心翼翼的给他端茶,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的提问。父亲是远方的期盼,是儿时骄傲,他会给我讲我们村听不到的故事,也会带来我们村里没有的零食,童年记忆里的父亲总是穿着藏蓝色中山装,用他那短而坚硬的胡茬,轻轻地扎在我的小脸。那些遗留在他掌纹和指甲缝里的煤泥,仿佛刷也刷不掉,他的手掌粗糙而有力,总是能轻轻地把我抱起,待我靠近他时,总能感觉到和母亲不一样的温暖。现在回味起来才知道到,被乌金侵染一生的父亲,衣袖里有乌金的根,身体里有乌金的魂……

 

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中秋节父亲回家,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喜笑颜开,后来才知道父亲带回来的工资,在大巴车上被偷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等着用钱的家人交代。父亲坐在墙角的马扎上不停地抽着闷烟,额头上的沟壑,在忽明忽暗间燃烧着难过,那是他八个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工资。母亲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说,反而不停地宽慰着父亲。父亲也没有骂偷钱的贼,他只是默默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至于他内心是怎样的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的表面都是平静的。经历过这件事情以后,父亲每次带工资回家的时候,都把钱缝在内衣口袋里,回到家时再把细密的针脚一一挑开,交给母亲。吃一堑长一智,父亲虽然沉默但也非常用心。

 

很多年以来,父亲都是一个人在煤矿工作,每天都两点一线,吃饭睡觉上班,他大概就像矸石山上的飞鸟一样孤寂吧!从一天到一月再到一年,轰鸣的割煤机割出一吨一吨的乌金,他的工作服也是湿透了又暖干,白发也无声无息地长满鬓角,他从没跟家人说过累,他总觉得他是男人,得撑起这个家!

 

高尔基说:“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他,你就读懂了整个人生”。年轻时总是忽略父亲,而过分的依赖母亲,随着长大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越来越懂父亲了,懂得了他二十多年来一个人在外面上班时的养成的节俭,懂得了他有好东西时总是攒着留着的习惯,懂得了他的不善言辞,想说的话都藏在心里,只是悄悄地用行动表达……

 

父亲年迈时,糖尿病并发症引发了脑梗,行动不便的他,出门时需要坐在轮椅上。2015年冬的一天,我把父亲推到墙根下晒太阳,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父亲突然情绪失控地哭了,那是很久很久以来我第一次见他哭。他的工友,也是一辈子好朋友——赵叔前几天去世了,父亲反反复复就一句话:“老赵多好的人啊,跟他一起上班多年,他处处让着别人,这么好的人咋就没了……”我不知所措地掏出纸巾,递给父亲,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安慰父亲,他的心情很久才平复。一起工作生活几十年的挚友离开人世,父亲的内心是怎样的兵荒马乱,怎样地翻滚着过往的滚滚红尘,怎样的挣扎辗转,我无从知晓,他的眼泪一定是无法再压抑情感地流露……

 

父亲是一头牛,耕开了一片片荒无人烟的煤田,父亲是一盏矿灯,驱赶走了漫山遍野的黑暗。年轻时的父亲啊,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力气,磨出老茧的双手,在最初建矿的苦难岁月里,用双手为我们刨出了一个温暖的家。高大挺拔的父亲,这个被岁月无情锤打的人,在最后的岁月里身形如同祖辈传下来的磨刀石,磨成了弯弯月亮。

 

今年清明节,我和母亲回了趟老家,家里老屋的屋顶已经坍塌,院子里长满了枸杞。当我正疑惑为什么会长枸杞时,我忽然想起来,院子里的土是父亲从河沿上拉回来垫院子的,而河岸两边不正长满了枸杞吗?种子的力量是神奇的,它可以在土壤里埋藏很多年,微风拂过枸杞的枝叶,他们在低头微笑,仿佛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回来过一样……

 

回忆父亲的一生,父亲没有豪言壮语,也没留下什么至理名言,但他的沉默却胜过了千言万语,他教会我,要像大海一样包容豁达,更要像煤炭一样有多大的能量就散发多大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