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桐 | 背影
那个寒冬,父亲执意要送我去省城上班。 我们下了车,走出车站,一阵诱人的香味飘过来,长途乘车,父亲和我都是无比疲惫,饥肠辘辘了。父亲右手扶着肩上的编织袋包,左手紧紧拉着我的手,生怕把我丢了。 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吃摊,他说:“饿了吧,走,咱去吃点饭。”
我随着他向小摊走去,只见铁鏊子上热气腾腾,一个个火烧在上面“滋滋啦啦”的,焦黄冒油,父亲放下编织大包,指着火烧问老板:“这,多钱一个?”
“一块!”
“咋恁贵?”父亲胡子上沾着由哈气凝成的霜花,嘴巴就那么充满疑问地张着。
“这是肉的,素的便宜,五毛。要不你要素的?”老板在脏得发黑的白围裙上擦了擦手说。
“给我拿一个肉的!”父亲一点都没含糊,从棉袄内口袋里麻利地摸出一叠毛票,仔细地数着。
很快,油光闪闪的肉火烧被老板递在了我的手上,我只是机械地拿着,任它烫着我的手,草纸都油透了,我还没有吃。
这时候父亲又指着老板小桌子上的一小篮馒头问:“你家的馍馍多少钱?”
“老头,那馒头不卖!俺自己吃的。”
“你卖我一个吧,我真饿了。”听到父亲这样说,我有点惊讶,又觉得有点丢人。
正不知所措,只听见老板又有点犹豫地说:“行吧,大馒头我买的两毛一个,你吃吧。”
他示意我们父女俩进到他的篷布帐篷里面吃,还让他的妻子给倒了两碗开水。
看着帐篷下发黑的小方桌和看不出颜色的马扎,我站在外面,不愿意进去。
只见父亲走进去,掸了掸青布棉袄上的灰尘,在发黑的一个铝盆里潦草地洗了一把手,拎过一个马扎子就坐了下去。
他抓起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吃着,腮帮子鼓鼓的,不时端起碗来喝口水。外面的阳光斜照在他半个背上,那不算宽厚甚至有点单薄的身躯,让我看着有些心酸。
这时,我忍不住走了进去,父亲伸手给我拿了一个马扎说:“就是,进来喝口水,也暖和暖和。”
“爸,你也尝尝肉火烧吧。”我把肉火烧递到他的嘴边说。
“我可不吃,还是馍馍顶饿,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往后撤了撤身子,躲开我的火烧笑着说。
“不行,你不尝,我就不吃。”我又把火烧怼到他的嘴上。
这时父亲眼里有泪光在闪烁,但脸上仍有笑意。
“好,那我就尝尝。”父亲轻轻地、浅浅地在我的火烧上咬了一小口,浅到都没有咬到肉馅……
“这火烧,真香!你快吃。”他说。
记忆中,那应该是我第一次懂得心疼父亲。
我忘了当时我是怎么样把一个又大又厚的肉火烧吃完的,我只记得我喝水的时候,泪水都滴到了碗里。
到了公司宿舍,父亲不让我动手,他从编织袋行李大包里,拿出床单、棉被,给我铺好床,连牙刷、毛巾、香皂都一一摆放好。之前这些事,都是母亲帮我做的啊,没想到一直木讷粗笨的父亲,竟然也会如此细致。
末了,还不忘告诉我:省城人多,人生地不熟,一个女孩子,晚上可千万不要出门。
当天父亲返程时,我一直送到长途汽车站,路上转乘公交耽误了太久的时间,以至于没赶上最后一班车。
从长途车站出来,我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差点哭出来。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没事,客车坐不上,可以坐火车的,火车有的是。”
我执意要送父亲去火车站,父亲说汽车站和火车站离得不远,步行就可以到。 他让我赶紧走,不然我回去的公交车也没有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听了父亲的话,着急地跳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看我坐上车,父亲转过身去便一路小跑起来,看着他瘦瘦的背影,在路灯下,模糊地跳跃着,越来越远,我的心如撕裂般地疼。
回去后,我一直以为父亲坐上火车回了家,因此便格外放心,一夜安睡。
多年以后,母亲才告诉我,那晚父亲并没有赶上火车,他本想在候车大厅捱一夜,可有个人告诉他,有时候七八点钟城边上还有回去的车,可以搭个三蹦子去截车试试。
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父亲怕母亲担心,他归心似箭,就搭了三蹦子去国道上截,结果就是没截到。
后来他迷了路,只是摸黑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走了不知多久,才找到几栋破旧的居民楼,他在人家的楼洞里猫了一夜,,没吃没喝,又冷又饿。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他才又折回车站,坐长途大巴回去。
如今,距父亲去往另一个世界已很久很久,可那年冬天他的背影,却在我的脑海里愈发清晰。每每回忆起父亲为我做的点点滴滴的,我都会因为没有来得及感恩、报恩而泪流满面。
作者简介:楸桐,姓名张雪,曾做过五年一线故事平台签约作者,故事期刊通讯员获冰心儿童文学大赛银奖等其他小奖,17岁在纸媒发表第一篇文章,几年后搁笔,近6年开始写文,零散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故事等10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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