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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军 | 时光偷不走的记忆

来源:本站    作者:李进军    时间:2024-05-31      分享到:


我是跟父亲随军到东北后读的小学。部队农场适龄的孩子少。场部小学只有两口教室,三个年级,十五个学生,我们一年级占八个。

八人中,跟我玩得来的朋友有两个,男生名字好像叫谭震,印象深刻的是他浓眉大眼,长相俊朗,人也淳厚善良,常常照顾别的同学,像个大哥哥一样,实际上他比我大不了几天。美玉微瑕,他偏偏生了个好流口水的糟毛病,袖口和衣服前襟常被垂涎濡湿。他妈时时留意着厂部食堂杀猪,趁机替他讨几根猪尾巴做药材。据说猪尾巴是口水的克星,至于怎么用我不知道,从没见谭震在学校里含过,但他后来真不流口水了。看来这个偏方确实有效。不过,当时我有些怀疑:要是馋的流口水,吃肉应该更管用!

女生是小伟,白静乖巧,好扎两只羊角辫,顶着一对漂亮的粉红蝴蝶飞来飞去。那是他爸从哈尔滨带回的缎面花结,细腻挺拔,太阳一照,泛着温润柔和的丝绸光泽,黏住了一众女娃的目光。小伟的爸爸重女轻男,大女儿做什么他都高兴,怎么看都是聪明可爱。小伟弟弟就不同了,一点不得宠,常听他爸训儿子:“说你笨得像榆木疙瘩吧,人家能生火;说你讨人嫌像大粪吧,人家能养花养庄稼。你说你除了白吃饭还有啥作用?……多向你姐姐学学!”没啥用的弟弟长大后成了教授,在大学教书。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两家的爸爸是战友加老乡,老少两辈亲。

小孩子没有男女之别,我和小伟、谭震,我们仨座位相连,关系融洽。上学一块去,放学一起回,有好吃的同吃,有好玩的同玩,基本不分开。

母亲是我们一年级的老师,对同学都好,唯独对我要求严格,近乎冷峻。这是老一代人的共性——公正无私,先人后己。她从不表扬我,却多次力挺小伟和谭震,即使我考试分数最高,三好学生的奖状和奖品最终也会颁给他俩,我只有眼馋羡慕的份。

偶尔,母亲也会稍稍安慰我不平的小心灵,给几分钱,哄我买点喜欢的东西。当时,服务社进了一批小刀,很招我们小孩子喜欢,每人都买了两三把,课余拿出来相互比较,品鉴。我把母亲给的钱都买成了小刀,我着魔般地喜欢刀子,不单是喜欢刀刃的锋利,可以用来削铅笔。我更醉心于铁皮刀鞘的表层,那些由不规则色彩搭配出的五彩图案。红的黄的蓝的绿的,不同的色彩聚合在一起,色块由小到大,光感由明到暗,色度由轻到重,色相由清到浊,看似组合简单随意,画面却是灵动和谐。似日影、似云霞、似草色、似湖泊,氤氲变幻,瑰丽无穷。对比色,近似色,渐变,交融——色彩也像好朋友一样,相互浸染,相互融合,交织出夺人心魄的美。小小的刀鞘使我对美有了深切感受,给了我最初的色彩启迪,是它打开了五彩缤纷的色彩大门。在我七岁的眼睛看来,刀鞘就是美的化身,小刀就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去服务社买刀子时,一件件美品齐整整地码在盒子里,每一个都流泻着无限风采,每一个都那么与众不同,每一个都令我爱不释手,我翻来覆去,无从选择,真想把它们全带回家细细把玩。

手头有了几把小刀后,母亲便不准再买,理由是不安全。可小伟和谭震每人多了一把崭新靓丽的小刀——那是他们期中考试的奖品。小伟的是女孩最适用的玫粉色,似清晨的朝露打在刚开的花瓣上,洇出的花纹由玫红转粉红转至淡白,过渡流畅富有梦幻;谭震的则是清亮的蓝色,那是由深邃的海洋逐渐飞向辽阔的天空的颜色,干净明朗。我确信颜色会说话,能用它的语言把人抓得牢牢的。我贪婪地望着两把小刀,几乎无法挪动目光,他们要是属于我该多好啊!一上午我抓心挠肝,听不进课。

中午吃饭时,那两把小刀还不时地在我眼前晃动。我头一次不等他俩,自己早早地去了学校。教室门锁着,周围一个人没有。我转了一圈,唔,两间教室的窗户都开着呢。一个念头蓦地一闪,我的脚攀向了窗台……

窗台的高度难不倒我,在家里偷吃蜜枣比这爬得要高。母亲把蜜枣装进大瓶子藏进箱子里,我常常趁着家里没人,飞快地蹬上大凳子,再踩着层层叠摞的小凳子,晃晃悠悠打开箱子找到蜜枣,偷他一两颗解馋。每次不敢多拿,生怕少得太多被发现,自认为做的不落痕迹。没料到母亲欲请全家分享时,原来的满瓶已经只剩下瓶底了。面对此情,母亲也不深究,只是摇摇头,叹口气:唉!谁的嘴这么馋呀!

跳进教室,我很容易地拿到了小伟和谭震的刀子,感觉有些意犹未尽,又光临了那十几个同学的文具盒,把我喜欢的小刀尽入囊中。不过我还算良心未泯,仁慈地给每人留下了至少一把小刀。

报案的人很多,除了我,都少了削笔刀,都找老师报告;破案也很简单,只有我没丢东西,一检查,别人的刀子全在我书包里。

记忆里那是母亲第一次打我,当着全班同学,用教鞭抽的,现在想来还心惊胆颤。母亲眼里满含泪水,那是痛心的泪水,难堪的泪水,羞愧的泪水,流着泪的母亲一手扯着我的胳膊,一手狠狠挥动着教鞭,打一下问一句:“你改了不?……还这样吗?……手再犯贱就给你剁了……”素来平和的母亲似着了疯魔一样,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地一下一下死命抽打,其它两个老师怎么也拉不开,我仿佛是皮开肉绽,早已鬼哭狼嚎,不成腔调地连连求饶……

母亲的那顿毒打,火辣辣地疼了两三天,但给我设立了做人的底线,时时提醒我手脚干净,清白处世。

我的小伙伴没有鄙视我,孤立我,看我哇哇大哭,他们也泪花闪烁。谭震用他沾满口水的袖子给我擦泪,小伟心疼地搀着我,开导我:“咱以后别这样了,多疼啊!你要是喜欢,我的新铅笔刀送给你!”“是呀,有错就改就是好孩子!我的也给你。”他俩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个敏感的字。抚慰着我受伤的身心,我深受感动,哭得更响了。他俩也着急了:“是不是屁股很疼啊?明天我给你带根猪尾巴,吃了就不会疼了。”“把我的蝴蝶结给你吧,爸爸说了,蝴蝶飞起来,心里高兴就不难过了……”

两年后,谭震家先离开了东北。三年后,父亲转业,全家回迁,我也告别了小伟。从此,我们仨天各一方,再没相见。也曾听闻小伟的消息,知道她过的不错。谭震,却是音讯全无。我童年的小伙伴似乎被时光的大手偷偷地撷走,随风而逝,飘散在岁月的流沙中。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越近天命之年,越喜欢回味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翻看,这才发现,原来,时光并没有偷走他们,很多记忆经过岁月的沉淀反而变得清晰鲜活起来……他们一直站立在前方,向我招手,朝我微笑……

对了,谭震的猪尾巴一直没拿来,他妈说治疗屁股伤不对症,不让带。小伟那好看的蝴蝶结我也没要,因为母亲为了好打理,一直给我留的剪发,像个假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