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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李绪庭 ‖ 故乡的“老闸窝”

来源:本站    作者:李绪庭    时间:2024-06-24      分享到:


我的母村曾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火头湾”。在村里的中央,有一个大大的水窝,叫“老闸窝”。虽然村庄因压煤搬迁她不复存在了,但是“老闸窝”安然躺在故土的怀抱里。

 

关于“老闸窝”的来历,还得从古运河说起。

听小学时期的语文老师讲村史:京杭古运河上自北京下至杭州,流经济宁段三十公里左右,河道从火头湾村穿过,将村庄一分为二。后设一桥闸——“通济闸”(俗称火头湾闸),又将村子连接起来。

古运河有二十七道闸,“通济闸”位列十四,明万历十六年初建,清乾隆十八年修金门(闸门),宽二丈,高二丈四尺。据载,“通济闸”驻守闸官一员,闸夫二十八员。光绪年间建木石桥,民国六年重建,素称“兖曹交通之咽喉”。一九六六年五月改建石拱桥,名为“建设桥”。故有“上十三,下十三,中间夹着火头湾”之说。

由“通济闸”往北约一百五十米处,河道向西呈九十度急转弯,上游奔腾而下的洪水直冲刷急弯处的东岸。堤岸的安全危在旦夕。为护堤防险,先辈们每年在洪水到来之前,用泥土、秸草、芦苇在急弯处筑起一道坚厚的护坡墙,名为“草裹头”——抵挡滔滔河水由西向南转弯。被化解的急流,在闸口的下游日夜洄漩,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漩涡,村里人都叫它“老闸窝”。

 

“老闸窝”是一个“福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是“老闸窝”里的鱼虾养活了全村的人。

 “老闸窝”水域开阔,因水势不同,捕鱼的方式各异,先辈们总结出来捕鱼的经验:鱼儿顶水而上,所以站在闸坝上迎着水头撒网,一般不会空网;而用网缯鱼就不同了,缯网的后二个角是固定的——拦住鱼儿们的去路。前二个角设在下游的水缓处,张网以待,然后漫漫将网提起,鱼儿尽收网内;浅滩搓鱼,采取的是以动制静的战术——将长条型的搓网,一端靠近岸边,放在水底后,用搓杆轻轻地搓动,将静卧在水底的鱼儿赶入网内,然后迅速将网提起,此法专攻小鱼……

鱼过千里网,网网都有鱼。不管哪种捕鱼方式,皆能收获颇丰:捕捞上来的鱼虾不仅自给自足,而且十里八乡的人们还来此购买。昔日的“老闸窝”有着“臭鱼滥虾老闸窝是家”——供过于求,水产丰富的景象。

“老闸窝”还是个“快乐窝”。钓鱼和洗澡便是“快乐窝”里的快乐事。

钓鱼首先要制作鱼具。鱼杆是用粗壮的苇杆做成的,是从村东集体的大苇濠里“悄悄”取来的。鱼线是慈母的手中线——乘母亲下地干活的时候,找到母亲的针线筐,从线团上偷偷截取,合制而成。制作鱼钩的过程更让我心里揣着小兔儿:晚上,我点上煤油灯,爬在桌沿上“看书学习”。当父母熟睡后,将母亲做活的针儿,从鞋帮上取下来,然后把带针鼻的那端插在橡皮上,用手捏住,将针尖在灯焰上加热,等烧红后,再将针尖插入铅笔刀上的夹缝里,小心翼翼地弯曲几下,一枚鱼钩成型了。

生活的拮据,一根针也来之不易(我印象中是母亲梳头时用积攒的头发换来的)。当母亲做针线活时,发现了插在鞋帮上的针不翼而飞。母亲联想到我的鱼钩,问我鱼钩是从哪里来的。我红着脸,底下头,不能自圆其说。母亲手拿鞋底,指着我,“我和你爹起早贪黑下地干活,供你吃穿上学,你不好好上学,光知到钓鱼玩”……

其实,我背着书包上学堂的那个年代,仍残留着“交白卷光荣”的余波,最流行的一句歌词,“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最时髦的一句口头禅,“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受“流毒”的影响,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二天晒网。尽管不仅一次地挨了母亲的“鞋底”,但是玩心不退的小伙伴们,还是经常相约去钓鱼。我们一字趴在老闸窝的石坝上,唱着“钓鱼歌”:“钓钓钓,钓钓钓,大鱼小鱼都钓到,大鱼小钱钓不到,跳到河里洗个澡。”

 

“老闸窝”东南角的浅水域有一片沙滩,由上游的泥沙冲积沉淀而成。每年的夏天,这里便成了村里男人们的天然浴场。

洗澡大都在晚上。天黑,可以光着屁股下河,伙伴们游泳比赛时,全身流畅。倘若你游泳累了,站在水里一动不动,那些小鱼儿会立马围上来,在你的屁股上一阵乱“亲”,胜似现在的“鱼疗”,弄得你全身上下麻酥酥的,舒服极了;大人们洗澡只能是在日落而息时:割麦的季节,带着干粮、提着水下地,饿了在地头上啃上几口,渴了捧起烫手的塑料桶,像老牛喝水一样, “咕咚”、“咕咚”一气喝下去。一麦赶三秋,中午连饭都顾不上回家吃,谈什么洗澡!?但是一到晚上,劳动一天的人们,放下镰刀,扯上一块毛巾,跑到“老闸窝”里泡上一阵子,说着,笑着,长憋一口气,扎几个猛子,在水下搓搓头,让藏在头发里的麦壳漂出来。洗去身上的汗渍,躺在床上,睡觉凉爽,等待日出而作。

“老闸窝”还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救命鼋”。

据村里的老人讲,在旧社会,婆媳关系不和睦是正常现象。村里就有一家,婆婆刁钻蛮横,经常给儿媳“穿小鞋”。尽管善良贤惠的儿媳“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总是得不到婆婆的“好脸”。日久天长,忍气吞生的儿媳实在受不了婆婆的打骂,一气之下,纵身跳入“老闸窝”。

当村里的人们发现后,呼喊着“救人”奔向闸头,但是面对湍急的水流,又没有人敢胆大妄为。儿媳在水里不停地挣扎,眼看漩涡就要吞噬她的生命,这时人们发现在她的身下,好像有一口覆扣在水里的大锅一样的东西,驮着她,渐渐向下游的浅水滩漂去。当人们跑去将她从水里拖到岸边时,那个“锅”不见了。

不多时,据慢慢苏醒过来的儿媳讲,她冥冥中感到是一只大大的老鳖,在驮着她游动。事后儿媳回忆起几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她刚“过门”不久,丈夫在老闸窝里撒网,曾捕获了一只大老鳖,婆婆一心想吃甲鱼肉,让儿媳“洗手做羹汤”。小媳妇胆小,不敢动刀,谎说老鳖跑掉了——当晚偷偷将老鳖扔进了老闸窝里……

 

昔有“结草报恩”,今有“老鼋救命”,真是天道不爽,善有善报啊!

直到现在,人们仍在传颂着“老闸窝”里住着一个能救人的老鼋。据村里的老人们讲,“老闸窝”从未听说过有谁家的孩子因溺水身亡。每年的春节前后,仍有不少故乡人前来祭拜。令人哀叹的是,举村搬移后,数百年来一直河水荡漾的“老闸窝”一度枯竭了。龟裂的河底,像是一位哭干泪水的老人满脸风干的皱纹……

在离去故土最后的几天里,全村人相约来到“老闸窝”的石坝上,举行了一个悲壮的祭奠仪式。鞭炮雷鸣,河风呜咽;焚香跪拜,三才静穆。

“老闸窝”终没有失去它的灵性,像一位伟大的母亲日夜念想着她离去的儿女。近几年间,虽然河道断流,但是,“一雨池塘水面平” ——总有活水天上来 。

那次村里人祭拜仪式后,由每家每户出资,竖起一块石碑,勒名《通济匣火头湾》,作文以记之。

这一年是公元2014年。

 

2023.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