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刘啸 ‖ 又是一个雨季 济宁作家网—济宁市作家协会主办
主页 > 济宁文学 > 散文 >
济宁文学

「散文」刘啸 ‖ 又是一个雨季

来源:本站    作者:刘啸    时间:2024-07-31      分享到:


这停不下来的雨,在过去,是要把人愁坏的。先是旱着,田里有了裂缝,小河瘦成游丝。你竟看着禾苗一天天矮下去;说句话,嗓子在冒烟。接下来便是雨水骤至。暑热消了些,大家一下子欣喜活跃起来。且慢,你突然感觉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停下来。满天的云,亮一阵,黑一阵,那雨跟着,率性得很,哗哗一阵阵,又一阵。地面旧水激增新水,满街满胡同地流;池子冒顶,小河涨满。大人小孩,不愁才怪。

我的愁雨的记忆是上学烙下的。地面泥淖不堪,天下多大雨,地上有多厚的泥泞。不消说雨衣油伞胶脚草屐,能找到一块塑料布,一双高底的鞋都是奢侈的事。怎么办!大人们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爱咋办咋办。你看上学的路上,赤脚提鞋的,披草包麻袋的,一群逶迤趔趄的散兵游勇,好不悲壮、壮观。

其实那艰辛是充满着快乐的。雨连着的雨,我经历的一次,足足下了三十五天。大人们对日子的记忆天来的深刻而无误,他们见谁都那么一句:落进雨套里了。柴禾浇透了,米面干了。挑水也是极难的事。那时还吃湖水,经过的那道窄窄的闸墙,两面临渊,雨又打滑,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入水中。一切难还是难不倒这些乐观的人们。隔墙或对门的邻居,即使不隔墙和对门的邻居,雨中也会从这家窜到那家,除说些烟火的事,还要打听哪个墙倒了,谁家老屋坍塌了。“不行,大伙想办法。”这是挂在嘴边的话。

“把屋上的麦秸抽了,烧了吧。”

谁家没了柴烧,也只能在左劝右劝中听从了事。

“打面机(房)有赊面的,赊去吧。天晴了还!还不天晴了……”

老百姓的思想总是先进的。日子就是一种经验和变通。

但这愁雨还是都落到我家了吗。似乎我的愁雨从那时渐成了一种情怀,多年后,都能从那潜意识里,抽象出某些感悟,我深悯于其中,像此刻写下的句子,诗意缱绻中氤氲一种释怀。

父亲不能去山里挑红芋及芋叶了。他拖着的病体还不能饿着。

米面皆无,更无柴可烧。

吃水也成了极难极难的事。有一次,母亲挑水喝上我,反复交待说:你看我掉下去就喊人,别傻着去救我。她知道我不爱说话也不大求人。

赊借也只能两三回吧。母亲只能求人去山里那一分地帮忙挖红芋。她跟着,顺便带回芋秧芋叶。也不怕红芋还小,先挡了眼前饥荒再说。父亲总说:这吃得让人心惊啊。但他又有什么法呢。他的病快会好些了,他说,过了月,就去借瓜干。

但天天的红芋实在难以下咽。把红芋切条,切片,把淡的变咸的,我也咽不去了。就盼这雨停,但雨停了又怎么样呢。我那时的内心就开始生长愁绪。

雨把一切都浇湿透了。云还在时而高上去,时而低垂,弥漫。胡同里的水流从未停息过,院子里的水挨不出去。“真的钻雨套里了。”大人们傍黑传递的话,我听着听着,就生出一种委屈。

所以,每到夏季暴雨倾注而连绵时,我就想到家。想到距此不远的家,就默默地沉浸在这一段时空,令人感慨的变幻和笃定。我感觉此刻我写下的每一滴雨,穿越而来,它们都还是勉强幸福的。

大雨曾冲毁了我家房子的一角。闪电和霹雳就曾经光顾过我的床头。我依稀记得母亲就在漆黑的夜里抱紧我和小妹,不说一句话,仿佛攒着力气,时刻准备冲进外面的大雨。

这段记忆有一段时间我是刻意忘了的。只是那一年,夏季,暴雨突然增多。家中老屋四处漏雨,父亲不说,母亲却说,你也该为家愁愁了。母亲的一个愁字竟勾起许多往事。日子再不是过去的日子了,我决意拆了老屋盖新房,再不让父母因风雨担愁。

但我们究竟能躲蔽多少风雨呢。已去的。还在的。将来的。这个夏天,我又深陷连绵的大雨中,听或浏览着防讯的消息,无端地想着这四海晏平的大地,自然的雨被我们的手牢牢把控着,不要出现任何的疏忽和灾祸。

大雨,不要冲毁任何一座桥梁。

大雨,不要阻断任何一段道路。

大雨,不要淹没任何一片良亩。

行笔至此,大雨啊,我深夜的灵感也许会因你遽然而至——你不会在我诗句里平添了愁绪。

像今天清晨,路过一片田地时,我看见的那位老伯,他蹲在碧绿的玉米地里,忘我地伺弄着泥土。雨不能惊动他,风不能惊动他,疲劳不能惊动他。他一心一意爱着雨中的苗禾,爱着雨给予的那份幸福。

他手上沾着的泥,亲切,湿润而鲜亮。我们也曾踏过,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