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二哑巴，却又不知该如何下笔。甚至现在，我已记不清他的长相了，但他却和我的童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我一直不能忘怀。

二哑巴其实并不是真的哑巴，只是他不善言辞，不爱与人言谈，在家里排行老二，所有村民们就半开玩笑地喊他“二哑巴”，慢慢地这个外号就流传开来，直至人们忘记了他的真名叫什么了。

二哑巴家中甚是贫穷，身上的衣服总是布满了补丁。他极少露出笑容，每次见他时常是板着脸，一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神情。当然，他有时也会露出罕见的笑容，他的笑容很短，颧骨上扬，露出有些发黑的牙齿。村里的孩童都很惧怕他，当有谁家孩子哭闹时，父母只需说“二哑巴来了”，孩童就会立即停止哭闹，紧紧地抱住父母。

儿时的村落，村民们是不睡懒觉的，当天色朦亮，公鸡发出“喔喔”的叫声时，人们便纷纷起床。如果你这时出门，准会碰到二哑巴在村里逛游。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但绝对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每到吃饭的时间，他的母亲就会站在家门口大声喊道，“小二孩，吃饭了”“小二孩，喝汤了”声音巨响，很快就传遍村子。二哑巴听见后，便会快步往家里走。当然，有时他走得远了，也有听不到的时候，这时，就会有人笑着告诉他，“二哑巴，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嘞。”二哑巴依旧没有表情地对那人点点头。

二哑巴家里种了一棵枣树，茂密的枝叶一直延伸到墙外，每年10月左右，枝丫上就会挂满红彤彤的果实，甚是诱人。那时去上早自习的我们看到后，眼睛放光，嘴里不断地分泌着口水。终于有一天，我们再也忍受不住诱惑，便快速分工，两人爬到他家半人多高的土墙上够大枣，三人负责在下面捡上面人扔下的枣。尽管我们十分小心，仍旧惊动了他家的黑狼狗。狗吠声吓得我们抱头鼠窜，兜里的甜枣散落一地。放学时，我们依然为此事相互责怪垂头丧气。当路过二哑巴家门口时，看见他面无表情，手里提着满满一大兜甜枣。他看到我们时，摆手示意我们过去。众人心中顿时忐忑不安，脚步不由迈得极为缓慢沉重。见状，他便大步走到我们面前，将手里的一兜甜枣放在我们手上，毫无言语地转身回家了。我们几人先是迷茫地相互对视一下，然后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甜枣高兴地笑了起来。那天之后，我对二哑巴的恐惧减弱了些，甚至是多了几分好感。

要说真正改变对二哑巴的看法，应该是在我九岁那年。一天夜里，有几户人家的院墙被砸，养的羊和牛被偷（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家人的主要收入）。第二天一大早，那几户人家发现后，哭着坐在大街上叫骂着，有些还算理智的人家就去报了警。警察来后，量了量被砸出的洞，并在四周拍了几张照片就回去了。那段时间，村子里人心惶惶，生怕下一家被偷的是自己。于是，晚上索性把狗解开，夜晚更是经常起夜去看看自己的牲口。一日深夜，村里的广播声突然将睡梦中的人惊醒，大家纷纷穿上衣服往村大队赶去。原来是二哑巴抓住了偷盗大家牲口的盗贼。人们看着脸上被抓伤、衣服被撕烂的二哑巴，纷纷向他投向感谢的目光。二哑巴在众人的目光下变得不自然起来，他挠着后脑勺露出害羞的、淳朴的笑容。没人知道二哑巴是怎样发现盗贼的，也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斗争，因为这些他都只字不提。

这事之后，村里安静了许多，每到饭点就会响起的叫喊声突然消失了，人们才发现已经许久没见二哑巴了。好奇的村民开始打听起他的去向。不知是谁传出他去外地打工了。村民纷纷震惊议论起来，在人们印象中连村子几乎都没出过的他，竟然会去外地打工。渐渐地大家对这件事的新鲜感消失了，就这样二哑巴似乎被人们遗忘在了脑后。

几个月后的一天傍晚，二哑巴再次震惊了大家——他领了个对象回来！大家纷纷拥到他家去看。那天，他家院子里挤满了人。他的母亲手里捧着一个装满糖果和花生的竹筐，满脸笑容，见人就会抓上一把花生糖果。有了对象后的二哑巴也不再在村子闲逛了，他开始将精力转向那些有些荒废的土地，每天都是他最后一个离开田里，他那些土地再次焕发出盎然的生机。这景况只维持了半年。半年后，他对象离家出走了。这一切对他来说就是做了一场短暂而美妙的梦境。梦结束了，他再次回到了现实。从此，他更加寡言了，脸上再也没见过笑容了。

后来，我离开了村子就再也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了，仿佛他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前年，突然心血来潮想起了久别的村子，于是，带着父母回到了那里。在村上，我再次想起了二哑巴，便问村里的一位老人。老人说，“自从他对象走了之后，他脑子就不正常了，前几年，他爹娘也死了，二哑巴疯得更厉害了，村里见他也没人管，就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了。”

村里再也没了二哑巴，村子依旧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