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孔静 ‖ 心愿与遗憾
我的母亲,与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希望儿女参加工作后,早日成家立业,生活幸福美满。
在我工作的第四年,母亲的心愿似乎愈发强烈。
然而就在那时,母亲生病了。此后,全家的生活重心,都在医院。
治疗的十八个月,我每天都在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我想尽办法为母亲提供最好的一切,我紧锣密鼓地安排所有能让母亲开心的事。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术后恢复期,我举办婚礼;化疗稳定时,我如期怀孕。
很难评判那时的我,做的是不是对的选择,现在看来,当时不论做出怎样的选择,可能都是错;对于没得选的选择,也许不能称之为错,只是万般无奈下的一个决定。
但是,似乎需要抉择的时候,我总是软弱。
时年二十六岁的我,没有想过在那个阶段孕育新生命,那时,我的任务就是全心全意照顾重病的母亲,除此之外,我不能让别的事情牵绊着;我唯一的信念和全部的追求就是把母亲的病治好,至少——我要让她活着。
起因是有次表姑来看望母亲,送下楼时告知我:“你妈妈上次就给我说,别因为她生病耽误了你要孩子,能活多久她也不知道,让我给你说,她想这辈子能见见孩子。”我的泪夺眶而出……表姑接着说:“这次来你妈妈又给我念叨这事儿,我这才给你说。”
送走表姑我直奔医院,把要孩子的想法和医生做了深入交流,那个我信赖的女医生站在院子里,比较坚定地对我说:“就你妈妈目前的状况看,坚持治疗,一年多的生存期应该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我现在怀孕,我妈妈应该能看到孩子出生。” 我依旧不安地确认道。
“我觉得没大问题,有这个想法就赶紧要。”
我忐忑不安地离开了医院,内心万分纠结:母亲的病情如何进展谁都无法预料,母亲的心愿能否实现谁也决定不了;我怕怀上会影响对母亲的照顾,我怕怀不上会让母亲连一丝希望都看不到。我祈祷着上苍眷顾,让我当月怀孕,若非,就坚决放弃,我清楚地知道:留给我和母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知是命运安排还是机缘巧合,孩子说来就来了。
那时的我,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煎熬,对母亲的心疼,对失去母亲的恐惧,对腹中胎儿的担心。我不是没有想过,日夜贴身照顾母亲的我,能否孕育健康的生命,而母亲又能否坚持到孩子出生。可那时的母亲,是那样的依恋我,尤其卧床不起后,母亲自感时日无多,更是希望我寸步不离,她茫然地拉着我的手:“请个假吧,除了你,谁在跟前,我都不放心。”
我感谢母亲,她如此信任我;我更心疼母亲,在生命垂危之际,她只信任我。
那个阶段,我所做的事情或决定,都围绕着母亲的感受和需求;那个阶段,为了母亲,我几乎放弃了所有;那个阶段,我只是一个为了完成母亲心愿而赴汤蹈火的孩子。
然而,母亲最终没能等到我生产,我在无限悲痛和万般无奈下,被迫完成了她分别交代给父亲和表姐的心愿——因我有孕在身,她咽气后,不能让我在她身边、见她最后一面。
我不敢想象母亲在做这个决定时,内心怎样的翻江倒海;但我可以想像,这种不舍的挂念和拒绝的艰难,一定比剧烈的癌痛还要让人死去活来。
母亲离开于凌晨四点,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时段。前一天深夜,我近零点才离开医院。这是唯一一个我没彻夜陪伴母亲的夜晚,我想除了父亲的有意安排,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我的执念——当时母亲已经睡了,大学毕业在即的弟弟也赶了回来,我想他能够和父亲一起,替我守护母亲一晚,关键是——我一门心思认定只有我回家,才能给母亲煲汤,清晨可以一并带去医院。
母亲去世这件事完全不在我准备范围内。尽管我知道这一天终将会来,却又盼望它不要到来,习惯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只要我的母亲还在。
我也曾经掠过一些母亲可能会离开我的场景,但却从来没想到过会是这样的局面;我曾经无比坚信,没有哪种力量,没有任何人有任何机会可以阻止我,在最后的时刻守护在母亲身边,但结局却以我未曾想过的方式,在我不曾预料的时间突然到来。
母亲在这样的一个时间,在我的孩子还有四个月才能出生,在我已经准备去厨房着手做饭的时刻离去,这使我近乎周密的安排和恭谨虔诚的心愿,在猝不及防中瞬间塌陷。
母亲和孩子,我终究无法兼得,哪怕这种祈愿,只是为了能够让她们今生今世见上一面。
母亲是一个有办法的人,她的离去让我一下子没了任何的办法。
母亲出殡前一天傍晚,弟弟接到电话,国家公务员考试进入政审阶段,通知他于第二天,也就是母亲出殡当日,到达就读大学协助政审工作。
弟弟在电话里说明了实际情况,工作人员给予最大的安慰和理解;弟弟没回学校,他要送母亲最后一程,让母亲入土为安。
我苦命的母亲,终究没等到她的儿子,去中直机关报到的那天。
如今,母亲孤零零躺在孔林,已经十四年。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多年后的某个清明,我们将在墓碑上刻载:慈母孙梅昌,生于一九五一年三月三十日,逝于二〇一〇年三月三十日,终年五十九岁。
我的泪,便又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二〇二四年农历六月十九日)
- 上一篇:上一篇:「散文」丰家雷 ‖ 儒商的现代市场价值
- 下一篇:下一篇:「散文」杨恒坡 ‖ 一分钱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