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于健 ‖ 最亲最爱的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
或许是上班时身体透支太过,父亲离休后健康一直走下坡路。一日三餐,药比饭多,逐渐到吃穿起卧,全要靠人照料。每次回家,看到父亲那塌陷的双眼,瘦骨嶙峋的身躯,忍不住就要心酸落泪,就会诅咒这可怕的病魔,感叹岁月的无情,也会想起父亲的年轻。
年轻时的父亲是相当帅气的。儿时,家中的墙上,挂有一帧父亲的大幅戎装照,英俊潇洒,神采飞扬,颇有些电影中英雄人物的味道。有时带小伙伴回家,总会炫耀一番:我爸爸当过八路军,他打过日本鬼子呢。
父亲不仅英俊而且强健。童年时家住郊区,交通不便,文化生活也极为匮乏。那时的最大乐趣,莫过于坐着父亲的自行车到市里逛公园或去田野兜风了。老式的国防车上,前后分坐着我和姐姐,后来又加上了弟弟。不管带几个孩子,父亲的车子总是又快又平稳。有时妈妈或其他同行者要帮助带个孩子,我们总是争着吵着要父亲带。似乎只有坐父亲的车子才踏实。伏在父亲身后,或依偎在父亲的怀抱里,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看着路边的美景,心里总是美滋滋的。父亲的脊背就是我们最牢固的靠山,最安全的依恋。
忘不了妈妈出发那一年,父亲独自带着11岁的姐姐,8岁的我和2岁的弟弟生活,每天家庭、单位忙个不停,却不曾向我们发过半点脾气。脑海中常浮现这样一幕:夏日的夜晚,父亲到远处的压水井去洗衣服,那时还没有方便的自来水。姐姐带着弟弟已睡,我独自去找洗衣的父亲。皎洁的月光下,远远就看见父亲光膀子上披着湿毛巾,正用力搓洗着一堆脏衣服。我怯生生地告诉父亲,刚穿上的衣服又弄脏了。父亲没有责备,边帮我脱下脏衣,边轻轻地告诉我:长大了,要讲卫生,要干干净净……回家的路上,我困了,只记得父亲将我背起,一手托着我,另一手端着那一大盆衣服。伏在父亲背上,晃晃悠悠,我睡得那样踏实安心。
七八岁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许多人家生活困难。虽然当医生的父亲和做护士的母亲工资也算可以,但也免不了有饭食不宽绰的时候。每次吃饭,父亲都是最后一个吃完,因为他总等我们吃得差不多了才端碗。我那时特别贪吃,好像是饿怕了,每次妈妈问是否吃饱时我总要看看锅,如果锅里还有就是没吃饱,如果锅空了才勉强说饱了。这至今一直是我们家的笑料。每当此时,父亲会默默地将碗中的饭分一些给我,自己草草吃完。
家里有点好吃的,父亲的口头禅是“我不爱吃”。爷爷常为此生气,怨他“好东西一口也不舍得吃”。但几十年好像是习惯了,直到现在,面对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父亲还会冒出“我不爱吃”的老话来。
父亲平时寡言少语,不善交往,但心地善良,热心待人。记得那年我的一位老师到医院看病,拿药时钱不够了,于是找到我们家借钱。虽然我早已毕业离校,但父亲还是热情接待,给钱不说,还一定要留老师吃饭。那时的老师还属于臭老九,没什么地位。老师可能认为借给钱就是帮了大忙,怎好再留下吃饭,坚决要走。父亲一定要留,紧紧抓住老师的书包不让离开,两人在客厅里拉扯好久,最终留下了老师。后来老师曾一再感叹,说父亲真是好人,对人那样真诚实在。
文革中市里有位女干部遭冲击,被剃成阴阳头到处游街批斗。她来我院想住院躲避一下,但没人敢收她。最后父亲说了句:我收吧,将她留在自己的病房。当时就有人劝父亲不要引火烧身,父亲笑笑不说什么。其实父亲管理的都是男病房,根本不应收那位女干部。后来造反派找到了这位女干部,将其带走继续批斗不说,父亲也被戴上“保皇派”的高帽子到处游街,家里也被贴上了黑对联。当时七十多岁的爷爷气得胡子一撅一撅,大骂父亲:你革命半辈子了让人砸烂狗头,你冤不冤?父亲还是笑笑不说什么,拿起包去看他的病人了。
别人常说父亲人随和,脾气好,的确。但有时我们觉得父亲又犟。一个老熟人找父亲开后门办点事,提来两大篮水灵灵活鲜鲜的大蜜桃。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这是相当诱人的。我们姐弟几个眼巴巴地啾着那些桃子,盼望着客人快点离开我们好大饱口福。以父亲当年的位置,不难办到。但来人说了半天,父亲就是不答应。那人最后急了,连说父亲不给面子,可父亲还是摇头。后门终于没有开,两篮桃子也被父亲送回去。后来听说那人提着桃又找别人办成了事,连妈妈都说父亲太犟。我们几个孩子埋怨父亲,别人的爸爸能开后门,你为什么不行?父亲拍拍我们,笑笑说:长大了,你们会懂的。
慢慢地,我们长大了,父亲也老了。特别是离休后患上了多种病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对我们的一切,仍是那样关心。家庭工作,为人处事,都是交代又交待。记得我曾有幸参加市优质课评选,父亲得知后,每次回家总要问我准备的如何,还有什么问题?当我把红彤彤的证书拿给他看时,他乐的合不拢嘴,不停地念叨着:好,好。听妈妈说,那几天姐弟们一回家,父亲最先说的就是我获奖的消息,好像总也说不够。
看了电视剧《咱爸咱妈》,又想起我的父亲,他和剧中的乔大爷一样,都是中国最普通、最平凡的父亲。他们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工作,献给了儿女们,唯独顾及不到自己。
我爱父亲,尽管他已又老又病,但他永远是我最亲最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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