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前是一片池塘，池塘呈不规则的圆环形，圆环中央立着一方寿绘孔子像。

池塘里有一群鱼。个头最大的是一条脊背有零星黑色斑块的金色鲤鱼。

每天，我都要从三楼教室外的走廊上俯瞰这一群鱼，尤其那条金色鲤鱼。我觉得，那条金色鲤鱼很威武，很有气场，仿佛庄子《逍遥游》里的鲲。我甚至觉得，它早晚有一天会如鲲一般“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因此我就想到了庄子。我一直就认为庄子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头怪鸟，不然，他为什么会“造”出一条巨大无朋的“鲲”呢？

我观鱼是因为鱼是我走出教室所看到的唯一的风景。

鱼有时成群，有时散游，而那条金色鲤鱼始终很霸气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它似乎是一位首领，又似乎是一位个性的单挑者。它常常旁若无鱼，常常无视水域中的芸芸众生，甚至水域外的生灵们，包括人类。我一直坚信它是自由的，是随心所欲的，是凌虚逍遥的。可它确实是在环形池塘里的，它的自由就存在于这一片水域中。尤其，它要围着孔子像，这似乎有某种寓意。或许，那条金色鲤鱼就是庄子的化身，只是，它穿越时空，跌落到了凡尘。

教室内的生活是单调的，教师不厌其烦的叮咛，学生每天做不完的作业，写不完的题。上课，吃饭，睡觉，生活完全程式化。我要观鱼，而且必须观鱼。甚至，我眼盯着黑板，但心已经穿墙越壁，我的“天眼”在观鱼。看鱼之自在，看鱼之“皆若空游无所依”。看着看着，神思中就看见了庄子，那个金色鲤鱼仿佛就是庄子，它在对着着孔子像发出嘎嘎的笑声。

我曾经看到有的同学拿着考得一塌糊涂的试卷恭敬地朝拜孔子像，然后，又将撕碎的试卷撒进池塘喂鱼，鱼们争相将试卷吞入腹中……这是一种循环，还是一种发泄？

鱼们依然故我，在水中游着，尤其那条金色鲤鱼，甚至还翻滚起不小的浪花。

上课铃响起，物理老师滔滔不绝地讲着牛顿第二定律的应用。我的思想却随着重力加速度甩到了两千多年前的濠梁之上，从容悠闲的庄周与惠施在辩论“鱼之乐”的问题，鱼却不知，鱼也不理。就如同课间我在观鱼，而鱼却不知我在看它，也不管我是否看它。

那尊石刻的孔子绘像每天都在观鱼，不知他老人家是否羡慕这些游鱼？他一直是那样的恭敬严肃。不知鱼们是否会嘲笑他，是否会跳上岸向他老人家示威。

有时我会对着池塘中的鱼呆呆地发愣：我会不会变成一条鱼？假如我要变成鱼的话，会不会也如池塘中的鱼那样自由自在？会不会引得庄周和惠施这样一对朋友发生新的“鱼之乐”的争辩？

我不敢继续想，只是怔怔地看着池塘，看着鱼们时隐时现，但似乎怎么也见不到那条金色鲤鱼了。

我害怕了：万一我变成了别人刀俎之下的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