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张开柱 ‖ 过年往事
岁月不及念,一晃又一年。时间过的真快,感觉刚过完中秋节,一转眼2025年的春节就要到了。春节不仅是一个庆祝新年到来的节日,更是一个充满亲情、希望、祈福和文化传承的重要时刻。在我的记忆里,这几个春节令我终生难忘。
一、1967年的年关
1966年腊月,那年刚上3年级,那时的冬天特别冷,北风飕飕的刮到脸上,像刀子割的一样,手、脚和耳朵全都是冻疮。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刚进屋门,就看到屋里站着邻村诊所的张大夫,并听见父亲在床上哼哼的声音。这时,母亲告诉我,父亲病了,刚从白马河工地上拉回来。
当年,父亲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在全国“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也迅速波及到我们这个偏僻的湖区小村庄,父亲被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挨了很多次批斗,受了很多的屈辱和折磨。那年冬天乡里组织白马河清淤工程,父亲便拖着残疾的身体去“打河工”,在寒冷的冬天,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白天挖泥抬土拼命干活,晚上还要挨批斗。尽管他经受了许多战争的考验,但是,这次在精神和身体受到极大的摧残后,还是没能挺住,终于病倒在工地的窝棚里。
父亲躺在床上肚子鼓鼓的,看着他的样子非常痛苦。听张大夫说,初步诊断是肝腹水,便用一个很粗的针管,给父亲把腹水先抽出来。父亲咬着牙,疼得脸有些扭曲,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觉得他是在强忍着疼痛,怕是在我面前失去了他一贯坚强的形象。
父亲病了以后,家里人找到了在乡卫生院当中医的表亲陈大夫,陈大夫认为:父亲的病,主要是肝气郁结,情志不畅,气滞血瘀,水湿不化,聚而成水。陈大夫告诉父亲,要有战胜困难和疾病的信心,坚持中西医结合治疗。陈大夫说,从脉象上和舌苔上看,没什么大碍,但是一时半会好不了。陈大夫每个星期都要往返十几里路来为父亲治病,父亲总共吃了130多副中药。
每次开完一次药方,我和二姐都要去乡卫生院抓药。我记得腊月初五那天,医生刚开完药方回去,天突降大雪。母亲说,要先把场里的一点麦秸抬回家,免得下了雪没柴火做饭,等抬完柴火,雪下的已经很大了。母亲掉着眼泪说,你大大都病成这样了,不能断药,你们还是去医院把药抓回来吧,下雪了,你们路上也要小心点。
我和二姐到医院后,医院抓药的窗台很高,我和二姐都要踮起脚尖才能把药方递进去,抓药的大夫说,药方里有两味药医院没有,需要到药材组去配,等跑到药材组配好药,雪越下越大,地上一片洁白,路面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我们把七副药用绳子扎好,抱着药包,迎着凛冽的寒风,冒着鹅毛大雪匆匆回家,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两只野狗在雪地里窜来窜去的乱跑,姐姐拉着我的手说,只要咱们不惹它,它就不会咬人,其实我们从心里真的很害怕也很无助。我们回到家的时,药包完好无损,但是鞋和棉裤都冻在了一起,脱也脱不下来,母亲用手给我们拍打着腿上的冰冻,眼泪啪啦啪啦的往下掉。
农村人常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这时候我家里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粮食可吃。姑娘家送来了几斤面,表大爷家送来了几斤油。我和二姐走了十几里雨雪泥路,到湖边上的三里碑水产站,花5毛钱买了两大桶60多斤腌鱼的咸水,用扁担抬回家。盐水里有许多鱼鳞,母亲先把鱼麟捞出来,然后再把咸水熬成盐。
按照农村的习俗,无论富还是穷,到了年二十以后,家家户户都要过油,整个村庄都弥漫着酥菜的香味。转眼到了年二十八,母亲剁了一点丸子馅,但是,村子里会酥菜的厨师,谁也不敢到我家来帮着酥菜,他们都怕大过年的跟“走资派”划不清界限,再给自己带来麻烦。没办法,母亲只好去邻村找来了父亲的一个老战友,帮我们家酥了一筐子萝卜丸子。母亲又把一些鱼麟用鏊子煎熟,然后再石碓把鱼麟捣碎,做成鱼鳞糊盐。
那一年过年,家里唯一好吃的,就是这一小筐萝卜丸子,还有一小盆鱼鳞糊盐。大年三十晚上,母亲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包了一锅盖水饺。初一早上,母亲把水饺下好,先给奶奶盛了半碗水饺,又给躺在床上的父亲盛了半碗,我们姊妹几个每人几个,母亲用饺子汤泡了半个煎饼,奶奶也不舍得吃,把碗里的水饺又拨到我碗里几个。
那一年过年,家里所有的人没有一件新衣服,唯有三十晚上把门上的大字报撕掉,贴了一副“听毛主席的话,跟着共产党走”的红红的春联,给新年带来了一丝喜庆的气息。
初一早上,人们也不再相互拜年,大家都围在大队院子里,唱革命歌曲,跳“忠字舞”。
随着冰雪消融,回春大地,万物复苏。父亲的病也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尤其是通过中医的调理,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二、1983年的年味
1982年,村里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也分了5亩多地,那年我有了一个儿子,父亲高兴的不得了,起早贪黑和母亲一起耕种着那几亩地,一分耕耘,一份收获,夏季小麦收了1000多斤,秋季又收了近2000斤玉米,家里的几个粮食瓮装的满满的。
刚入腊月,喜事连连,家里养的一头老母猪,一窝下了12头猪仔。一只青山羊也产了2只羊羔,就连一冬天瘸了腿的小黑狗,也突然能站起来满院子乱跑啦,十几只母鸡下的蛋攒了满满一鸡蛋罐子。
学校里一放寒假,我和妻子就匆忙收拾行李,带着孩子回家过年。父亲怕小孙子回家冷,专门买了一个“瘪拉器”炉子,买了300斤煤炭。那一年,年货也准备的十分丰富,母亲在村里打面机上,打了50斤面粉,我也在县城里用积攒了半年的粮票,买了一袋50斤的一等面粉。家里买了黑猪肉,买了四个鼻孔的鲤鱼,还杀了一只4斤多的芦花大公鸡。年二十三小年那天,我帮着母亲做了整整一上午的酥菜,炸了一筐子酥鸡、一筐子酥肉、一筐子酥鱼,一筐子姜丝果子,还有一大篮子萝卜丸子。年三十晚上,母亲和妻子包了大半夜水饺,母亲高兴的说,明天的水饺随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初三、初五还继续包肉馅的水饺,让大家吃足吃够。
村里的龙二,改革开放以后去南方做了外贸生意,回家过年带回来一台14寸的彩电,这也是当时我们村唯一的彩电。三十晚上,龙二把彩电放在院子里,把天线绑在一根竹篙上面,院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都等着看中央电视台第一次春节联欢晚会,晚会上一个个精彩的节目,引的大家哈哈大笑,拍手叫好,尤其是李谷一唱的一首乡恋,一开嗓余音缭绕,让人痴迷。不过电视天线接收信号不好,一个人专门抱着竹篙调方向,但屏幕上还总有哗哗的声音和雪花出现。
大年初一早上,还不到五点钟,母亲就早早起来,穿上了姐妹们给她买的新棉袄、新棉裤、新棉鞋。父亲穿上了我给他买的带毛领的军大衣,戴上了新的火车头棉帽子。把爷爷、奶奶的遗像和祖先的牌位,全部请出来摆在条几上,然后摆上贡品,点上蜡烛,敬上香,又在院子里放了一挂鞭和三个二踢脚。随后,父亲便领者我们一起给祖先磕头拜年,祈祷新的一年全家幸福,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这时,天已经蒙蒙发亮,整个村庄沉浸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火药的气味飘满大街小巷。街上的大人孩子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我一开大门,拜年的本家和邻居们,便一波一波的走近院子,给父亲、母亲和先祖们磕头拜年。
我们村子不大,只有40多户人家,拜年的时候主要去户主家,不论是一个姓还是其他姓的,都一家不落全部磕头。早上是男的拜年,到了中午就是妇女带着新娶的媳妇们,挨家挨户磕头拜年,那场面让人觉得好像一家人一样亲切。平日里乡亲们的一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通过拜年也都得到了很好的化解。
每一家在桌子上都摆着糖块、花生、香烟等等,桌子上还放着一瓶白酒和几个酒杯。拜年的来了,先给小孩拿糖块花生,再给大人让烟敬酒,有的酒量小的好喝酒的还没拜完年就都喝醉了。拜完年,小孩子们便到大街上,跳绳,踢毽子,掷沙袋,玩琉璃球,还有玩蹦钱的游戏……。串乡卖糖球的、卖麻糖桂的、卖爆米花的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引的孩子们从村前躖到村后。这种浓浓的年味,一直要延续到正月十五以后才慢慢散去。
三、 1995年的春联
我住的楼下有个小市场,一到快过年的时候非常热闹。1994年腊八刚过,路边上就有很多卖春联的,我下班路过,顺便就买了几副,当我拿回家的时候才意识到,今年家里不能贴春联啦。
前些年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好在大姐二姐离老家不远,能够照顾着老母亲。后来,我从县里调到了市里工作,妻子也调到了市里一所学校教学,单位就给我安排了一个30多平方米,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当时我想着把母亲接到城里来住,但是母亲说: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前几年也都给父亲治病了,你工资也不多,还有两个妹妹没有出嫁,靠你一个人也不行,我还是在家里种点地补充家用吧。当时,我觉得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她身体还行,我们姊妹几个大多都是教师,星期天、假期里都能回家帮着干点农活,就这样家里的几亩地一直种着。1994年夏天,我回家帮着收麦子,看到母亲面色有点憔悴,饭吃的也不多。我问她是不是病了,她说没事可能是这几天忙,累的。麦收完,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和二姐就把母亲带到市人民医院给她看看有没有病,不料,检查的结果如晴天霹雳,医生说母亲得了重症,已经无法治疗,最多能坚持半年,听到医生这么说,我们都被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姊妹几个避开母亲后都放声痛哭。
母亲一辈子为人善良,勤劳持家,含辛茹苦,平凡伟大。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推磨压碾,还要给我们做衣服做鞋,一天到晚,从来没一点闲空。母亲拉扯我们姊妹几个,一辈子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在我们小的时候,她甚至都没吃过一顿饱饭,还跟着父亲受了不少罪。当我们姊妹几个都有了工作,成家立业,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她老人家却积劳成疾,得了重病。在母亲最后的病重期间,我请了一个月的事假,专门在老家照顾她。
秋天的阳光已经不太炽热,我把她从床上搀扶到院子里的椅子上,让她晒晒太阳,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明亮与光彩,慈祥的面孔已消瘦了许多,头上的黑发已变的稀疏花白。母亲颤巍巍的拉着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于是我双手捂住她的手,我看到母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很微弱的说:娘也没有几天的待头了,娘吃苦受累供你们上学,现在你们都有了出息,娘这一辈子也值了。她叹了叹气又说:以后两个妹妹就都靠你照顾了……,说着说着母亲把我搂在怀里,我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痛苦,我们娘俩顿时泪如泉涌痛哭流涕。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老人家。当时,我内心非常惭愧,我后悔在父亲去世之后,没能把母亲接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那样兴许她还能多活几年。
那一年秋天,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很长一段时间依然觉得她还在老家,还在那个老屋里住着。按照家乡的风俗习惯,在老人去世的当年是不能贴春联的,于是我就把这副“天地间诗书最美,家庭内孝悌为先”的春联卷起来放在了书橱里,一直保存到现在。
我从小长到大,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多么艰难,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只要回到父母的身边,一切的烦恼忧愁都会烟消云散。1995年以后,父母都不在了,这时我才真正理解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深刻涵义。
一晃30年过去了,老家的院子还在,几间老屋还在,院子里那颗老椿树依旧枝繁叶茂,那颗老石榴树也年年硕果累累。家就在那里,童年就在那里,但一切都永远回不去了,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留下的只有悠悠的乡愁。
今天又是腊八节,离2025年的春节又近了,尽管我们对家庭社会还有许多期待,无论现在的年味浓还是不浓,大家总是能生活在一个和平安宁的环境里,幼有所育,学有所教,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家家户户都能安居乐业,我们应该感谢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
梦虽遥,追则可达;愿虽艰,持则可圆。生活总是充满希望的,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让我们以崭新的姿态,迎接小龙年的新春佳节,共同奔赴美好的未来!
2025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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