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江夜雨 ‖ 金乡记忆——糖糕
金秋九月,月圆时节,秋风萧瑟,驻地的一家园林式国际酒店院子,银杏叶铺落一地金黄,行走其上,窣然作响,几茎黄叶在风中起舞盘旋,秋之味道已是十足。在酒店里居住已近月余,困守一隅,身心皆已疲倦,自助餐的味道也索然无味起来!我自幼喜食甜品,家乡鲁西南金乡也充分满足了这一喜好,红三刀、堆砂、五仁月饼、甜姜丝、大津果、糖糕充斥了我的童年。有时候,我会思索是家乡甜食养成了喜好甜食的习惯,还是天生就喜这种滋味,思来想去,也未得到明确的答案,枉自一笑了之。家乡人,家乡胃,大抵是习惯而已吧,抑或二者相互成就也有可能。
金乡诸多甜食美味中,吾独爱糖糕,它黄红的色泽、油汪的即视感、焦香软糯的口感,甜鲜的味道,怎不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常忆童年时节,与三五同伴行走在乡间小路上,五指并拢捏着一只糖糕,小口小口撕咬,白砂糖涌出来,浓浓的甜香直冲口腔,糖糕的皮儿因为凉了,软糯中带着筋道,略微有着弹牙的感觉,很亲切很家常。夕阳西下,斜晖脉脉,映出长长的影子,也许,孩提时代的幸福感就在那挥之不去的香甜吧!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能食上一口软糯香甜的糖糕,足以称得上是童年的幸福和惦念了!
童年的秋天,收了秋,鲁西南平原一片赤黄,秋风在田野时流淌,带来丝丝凉意!疯够了,跑累了,孩子们就聚在村子中间的氨水池旁,摔瓦屋、玩泥巴、斗纸牌,欢声笑语在秋色弥漫的小村子上空流淌。待得日落时分,姜庄姜老汉亮亮的嗓子吼出一声“热糖糕,热油条,拿钱买拿麦子换来!”中气十足,声震屋瓦,在空荡荡的村街上飘荡开来,惊起大梧桐树上的一群休憩的麻雀来,扑扑啦啦飞腾起来,骂骂咧咧另觅他处安歇。这边各行其事的孩子们,一激灵站起身来,扑拉扑拉手上身上的泥土草屑,这个说“叫俺娘给俺换糖糕吃!”,那个叫“喊俺奶给俺买油条吃!”,一阵风似的奔向村子四面八方,四下里响起古老木门开合的声音,“吱呀”“咣当”之声此起彼伏,“娘,卖糖糕的来啦,在街里呢!”“奶奶,换油条的老头子来啦!在当街呢!”清脆的童声响彻在小村庄的院子里!孩子的哀求声、大人的笑骂声一并响了起来。姜老汉又适时地亮开了他的大嗓门,“热糖糕、热油条,来晚了捞不着!”
片刻之间,各个胡同里、小院里走出三三两两的人来,拿了麦子或是钱币,端了馍馍筐子,大脚的婶子大娘脚下生风,小脚的奶奶颤颤微微,走向姜老汉的排子车,很快就围了个水泄不通,挤不进去的孩子们在外面跳着跃着,拼命扒拉开大人的衣服和密密麻麻的腿向内里挤,引起一阵笑骂。人群中心,排子车是一个盛着糖糕和油条的簸篮,横放在车帮上,盖了雪白的棉布,掀开一头来,一头是一层层竖着码好的糖糕,另一头则是层层叠叠横放的油条。价格是不用问的,姜老汉手脚麻利地收钱、称麦子、油条、糖糕,挨个放到一个个伸到面前的馍馍筐子里。孩子们早不等不及了,踮着脚扒拉着各家的馍馍筐子,趁大人不注意,拿起一个糖糕或是一根油条,飞快地跑向远处,自然又是引起大人的笑骂:“馋种,跑能快,小心摔着!”夜幕降临,小村庄里的四街八巷便荡漾着香甜温馨的气韵和孩子们的欢脱,那是如此祥和,如此安宁。
孩童最盼是年关,腊月二十三,灶王爷吃足了贡品,麻糖糊了嘴巴,上天言好事去了之后,村庄里家家户户们母亲便准备年菜——过油了,自然,糖糕也在其列。一大早,母亲便烫了面,醒上一阵子,再从玻璃瓶里取了发酵好的玫瑰馅儿。小姑那时候还是个极美的姑娘,同其他爱美的姑娘一样,在老院里置了花圃,种了指甲桃、夜来香,尤喜红玫瑰,每日下工回来,浇水施肥剪枝,仲春时节,便是红彤彤喜洋洋的玫瑰花儿,那香甜的花香使得整个院子沐浴其中。娇艳的玫瑰花瓣带着露珠摘下来,三十余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花瓣的触感,细腻、柔和、丝滑。花瓣晾干之后,放在舂臼里捣得细碎,加了白糖,密封在大玻璃瓶子里,让时光去蒸腾催化它的甜香,最后形成玫瑰馅儿。烫面擀成薄薄的皮儿,裹了玫瑰馅儿,团成团子,再用两手做成中间鼓的飞碟形状,整整齐齐摆在案板上。油锅里油沸腾起来,细碎的油泡从锅底升起,在油层表面炸裂,油汽升腾起来,小厨房里空气便油腻厚重起来,刺激得鼻孔一个劲儿的痒痒,直到打出惊天动地的喷嚏来。
生糖糕被一个个地放进油锅里,孩子们便静悄悄眼巴巴地在门口张望,这时候是不敢发出声音来的。老人们告诉小孩子,过油时不能说话言语,惹怒了天上的神仙油锅会溢出来,过年菜就吃不上了。生糖糕沉在锅底,聚集起来,铁笊篱将它们一个个地搅散开来起来,色泽由白变淡黄、棕黄、红黄,渐渐地浮起来,肚子也鼓了起来,空气里的油腻里便多了玫瑰的甜香味儿,浓烈厚重。待得它们完完全全地浮了起来,外皮也有了焦脆的感觉之时,铁笊篱就再次出马,将它们捞起来,放在特制的铁架上控净浮油。孩子们一股脑地挤进来,不顾大人训斥和糖糕的滚烫,抢上一个、两个,飞奔到院子里,忙不迭地塞到嘴里,烫得嗤哈嗤哈地嚷着,烫出了水泡误了夜饭的也屡见不鲜。
新出锅的糖糕,与凉下来相比,要别有一番风味,外皮焦脆,内里软糯,更好地激发加了糖或玫瑰馅料的香甜味儿。小时候我曾坚定地认为,年的味道大抵就应该是新出锅的糖糕的味道!
在县城读高中期间,结识了的同学家住金乡清真街,其家世代以油炸糖糕为业,偶尔去家里做客,同学母亲做的清真风味糖糕也是一绝!
如今不惑之年久矣,却与家乡渐行渐远,思乡而不得归途,细细想起糖糕往事,莞尔之余,却又难免心怀悲戚!
一枚小小的糖糕,权当了乡愁、乡情的寄托!
再叹,往事已如烟云!
客中作《秋思》云:
齐域秋色日渐浓,银杏略输枫叶红。
鲁地亦应霜风起,思归独酌羁旅中。
蜗居小楼谋大同,怒闻巴以枪炮隆。
吾辈努力莫惜功,利剑诛魔寰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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