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江正楚，湖南沅江人，1940年5月生。湖南省艺术研究院副编审，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1963年大学本科毕业。先后担任湖南省文化局艺术干事、《工农兵文艺》《湘江文艺》《湖南戏剧》《剧海》《艺海》《戏剧春秋》编辑、编辑部主任、副主编等职，并编辑、主编多种专业书籍，曾获全国田汉戏剧编辑奖，有责编出版的学术专著获全国首届文化艺术科学优秀奖、多篇戏剧评论文章获全国戏剧理论奖。多年受聘于湖南大众传媒学院，讲授《艺术概论》《戏剧理论与创作》《中外文化概论》等课程。先后撰写发表许多艺术评论诗词作品，著有《品艺录》（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五十多年前，一位身处逆境、戴着“右派”帽子的父亲，在生命垂危时，给儿子写下遗言。

一红孩子：

父今与你永别了。小孩子生当有父有母，你生下刚一岁，母已生离，现在你十二岁，谁知父又死亡。为父的理应将你抚养长大成人，怎耐病魔折磨身体，损亡生命，其实为父的又何尝想丢下你而离开人间呢？

孩子，你不要哭，不要悲，哭无用，悲无益，要坚强起来。世界上有多少无父无母的孤儿，经过磨练，创造了惊人骇闻的业绩。何况你并不孤单，你的兄弟众多，你的伯叔伯母婶娘比你的父母更加地爱戴你。你的环境实在好得很，只要你自己立志，你的前途光芒万丈，无限远大。但是，孩子啊，当你长大成人，有所成就时，你千万不要忘记，毛主席和共产党是我们贫农的救命恩人，同样，不要忘记祖母对你的抚养之恩，伯叔伯母婶娘对你的培养之德，一句话说，你不要忘本。

孩子，你要很好团结兄弟。现在社会制度无此优越，伟大祖国空前强大，在五洲震荡的伟大时代，你要在大风大浪中锻炼成长，有所作为。在你们的时代里，帝国主义在全世界的总崩垮，共产主义在全世界的完全胜利已经快要到来，希望你团结兄弟，迎接胜利，奋勇前进。附四言：

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五洲同。

全球共产完成日，到我坟前告一声。

父留言

这位父亲，名叫江菊秋，亦名江流。他是我的四哥，1928年秋出生在湖南沅江黑树山一个佃农之家，兄弟众多，生活困苦。外公见其文弱却有天分，便尽力资助他读书。1949年8月湖南和平解放，他在长沙工业专科学校肄业参加革命，回到沅江，任沅江县人民政府建设科主管科员。在党的领导下，他参与组织指挥了沅江多项基础工程建设；同时他是《沅江报》主笔之一《新湖南报》通讯员，时有长篇文章见于报端，时人称他是“沅江干才文才一支笔”。

1954年，江正楚上初中时与四哥菊秋（左一）五哥金生（右一）六哥桂生（左二）合影

他是党组织重用的人才。1956年调到中共沅江县委办公室工作。他热爱党，热爱新中国，热爱社会主义，立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1957年，在党的整风运动中，他怀着一片赤诚之心，对县委主要领导人在农村政策执行中不问实情“一刀切”“一言堂”的作风提出意见。很不幸，他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受到批判斗争，被开除公职，回乡“劳动改造”。其时，妻子离婚，他带着刚满一岁的孩子，回到家乡务农，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早亡，得二哥相扶）整整十余年，艰苦度日。他被剥夺了政治权利，受到管制，但他力尽公民义务，信仰坚定，听党的话，热爱劳动，敬老爱幼，自食其力，乐于助人，无怨无悔。当地父老乡亲待他亦如亲人。

1969年夏，他已久病缠身，万不得已来到长沙，克服种种困难，住进湖南省附属二医院，诊断为直肠癌晚期。医生感于他不怕死的精神，勇敢地为他施行手术，但无可医治，唯接管导泄。住院期间，我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他常常痛得发抖，大汗淋漓，但他咬紧牙关，从不呻吟流泪。他自知来日不多，要给儿子写几句话。他从我手中接过纸和笔，在病房里写下遗言，托我在他去世后交给一红儿。我读着他的遗言，热泪夺眶而出长流不止，心中挺立着一个忠于信仰、坚持真理、伟岸不拔的形象，虽然他是一介平民，还笼罩在“右派”帽子的阴影里。出院后，他回到沅江乡下，经受数月极度痛苦折磨，始终恩爱萦怀，其情愈深，其志愈坚，亲友乡邻无不称道、同情惊叹。1969年农历11月22日，骨瘦如柴的他无声无息地告别了人世。

丧事极简，遗体葬在家宅的后山。按照他的心愿，在他的坟头植了一棵柏树。小小柏树，高不到两米，但直立坚硬，枝叶青翠。我久久凝视，思绪绵绵，吟词一首：《风入松·怀念四兄》“琼湖合影月晶莹，兄弟赤城情。长堤柳绿洞庭水，一番雨、一片落英。幽室回头饮泪，病房携手吞声。男儿铁骨苦磨成，肝胆付苍生。遗言沥血千秋在，会良辰、玉宇澄清。惆怅满怀苦雨，哀思不绝临风。”

时光荏苒，世事沧桑。“四人帮”被粉碎，“文化大革命”结束，拔乱反正，迎来了改革开放新时期。1979年秋，四哥的“右派分子”身分得到甄别改正。我闻讯即匆匆赶回沅江乡下黑树山，在四哥的坟前深深拜祭，当年小小的柏树已长成碗口来大，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我久久凝视，心潮澎湃，吟成五言律诗一首：《祭四兄》（四兄庆榜号菊秋）“菊四真君子，秋来甲满园。英年罹苦难，青史纪忠贤，黑树山常绿，琼湖水更甜。心香飘浩宇，正气驻人间。”

其时，四哥的儿子一红已经二十出头，在乡下读了初中务农，是人人称赞的好青年。经考察，县政府给他安排了工作。他心中一直铭刻着父亲的遗言，一切听党的指挥，怀抱崇高理想，脚踏实地努力工作。他成为了共党产员；他自学成才，获得财经专业大学函授本科文凭。他先后担任沅江市财政局副局长、局长、沅江市副市长、政协副主席，勤政清廉，艰苦朴素，任劳任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2016年3月，他积劳成疾，病逝在任内。我闻讯即刻赶到沅江，白发人送走黑发人，情何以堪。我在极度悲痛中为他写下挽联：“继父志扬祖德忠肝义胆洞庭歌不绝；勤政事为人民高风亮节琼湖月长明。”

按照一红的遗愿，他的骨灰葬在他父亲的脚头。下葬之时，闻迅赶来的乡亲们络绎不绝，无不潸然泪下。我真想大哭一场。我忍住了。当年四哥竖毅的面容跃然脑际。我凝视着高大的柏树——已是二十来米的参天大树，巍然屹立，绿阴婆娑，刚劲挺拔，直指长空。我想，它那与日俱增的年轮时时都在记录着四哥的期盼。它俯看家乡大地——绿水青山，真是金山银山，乡村振兴、一派生机。它仰望浩瀚宇宙——尽管风云漫卷，迷雾沉沉，但终究日出东方，光辉灿烂。

毛主席亲，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这是四哥的革命信念，逆境心声，至死不渝，殷殷期盼。这也正是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坚不可摧的共同意志。曾几何时，黑云压城城欲摧，苏联解体，苏共倒台，东欧巨变；中国社会也曾暗流涌动，谎言招谣过市，政治动乱骤起。然而，中国共产党是久经考验的伟大、光荣、正确的党，百余年奋斗征程，战胜了多少艰难险阻，创造了多少人间奇迹。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实际相结合，毛泽东思想普照乾坤，永放光芒；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引前进的方向。真理的旗帜高高飘扬。任何反社会主义的邪恶势力都无法阻挡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不忘初心，担当使命，勇立潮头，一往无前的步伐。

真理是颠扑不破的。在真理旗帜的指引下，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历史的必然。人类社会的发展，不管还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惊涛骇浪，《国际歌》也将最终唱响全世界，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总有一天，子子孙孙会以无比欢腾、无比虔诚的呐喊，告慰四哥和所有先辈的在天之灵。

（2025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