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任艳 ‖ 饮一杯宋朝的月光 ——走进水浒民俗文化馆之北宋夜市
日光跨过兽脊,沿雕花门廊,在光溜溜的石阶踱步。穿重门,扶木梯,绕花窗,光线一隙隙暗了去。听得市声近了——“好酒好肉好果子”,“喝粥咧——喝粥咧——”,“茉莉花唻——一文大钱十五朵”......
恍恍间,时空错落,我从阳光灼灼的午后,一下跌入九百年前的北宋。
夜色底下,市声漫上来,像潮水。酒肆,茶坊,卦摊,肉铺,干货店,灯火映着星光,一路迤逦而来。
宣和年间的夜市,有一种旖旎,它是市井的,又是市井之外的。
宣纸徐徐铺开,一图一景,一人一物,洇透古意。车水马龙,花月春风,都是清明上河图里的,是通往古老的汴梁的。纸是熟宣,笔是淡墨,画卷里,早没了燥光燥气,可气场在,情景在,那份浓烈热闹,也是稳妥踏实的民间。
是初春吧,元夕刚过,地上还落着欢乐的余烬,空气里亦有烟火味。人群摩肩接踵,叫卖嬉笑声,此起彼伏。三五个垂髫儿童挤过人群跑远了。看那春衫十七八,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卖花担上,有官人给自家娘子,买得一枝春欲放,云鬓斜簪,人面花面交相映。
屋脊上,星光漫天,白月初生。各种食物的香气,热腾腾,漂浮在夜市上空。
隔了人群和灯火,那挑了担子走街串巷的,便是阳谷武大郎了,见人双拳一抱,一团和气。大郎人实诚,做的炊饼也好吃得紧,又酥又脆又香,香得能掉下巴颏。那么香,却不知香得过孙二娘的仁肉包子吗?
馄饨挑子当街撂下,热气腾腾,男人肩上搭条汗巾子,边走边吆喝,馄饨唻,来一碗唻!上前问,啥馅?男人笑呵呵打个拱,羊肉白菜唻,又鲜又香哎!
迎面来了个货郎,摇得货郎鼓咯咯啷啷,煞是热闹。妇人、顽童围拢去,针头线脑,玩具吃食,应有尽有。孩子拽着妇人衣角,妇人却弓身去挑那五彩绣花丝线。
干货店琳琅满目,菱角,莲子,野核桃,葵花,花生,大枣,栗子。还有好吃的蜜刀,炉果,甜扁食,拿油纸包了,红线系了,末了贴个红心,都是再妥帖不过的情意。
李木匠家的木桶箍得真好,细麻丝浸桐油塞到板缝里,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手指敲上去,笃笃响,连声音都敦厚扎实,就像老木匠的手艺。
夜市最迷人还是女红。虎头帽子,垂缨香囊,如意荷包,红肚兜,布老虎,虎头鞋,老绣片,五彩丝线,错金镂彩。妇人兀自垂头,一针一线穿纳得紧密。绿窗人静,芭蕉叶子簌簌响。
卦摊就是江湖。那些术士,亦不乏藏龙卧虎之辈。他们表情生动,人情世故和历练,都写在那里了。或圆滑老道,或狡狯神秘,玄机重重,莫测高深。
拐一个街角,张顺的鱼铺就在眼前了。铺子两端系麻绳,绳子上一溜晾着梁山泊的野生湖鲜、鱼虾干货。那张顺,“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柳掩口黑髯;头上裹顶青纱万字巾。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枭脚,多耳麻鞋”——“浪里白条”好身手,水军统领岂是浪得虚名?眼前汉子拳头团团一抱,眉横英气,目转流星,“客官请看,新上好鲜货!”
远远望见一面酒旗,上写“三碗不过岗”,什么酒?透瓶香,又名出门倒。可这武二郎硬是一口气吃过十八碗,景阳岗上一顿拳脚,那吊睛白额大虎便一命呜呼,怎一个威猛了得,打虎英雄气盖世,不愧梁山泊一条好汉子!
举头间,“十字坡”赫然眼前,烧酒,白酒,火酒,黄酒,老酒,黑陶大酒瓮一溜摆得齐整。孙二娘当垆沽酒,只见她,“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钗环,鬓边插着些野花......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擦一脸胭脂铅粉......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见人来到门前,便起身说道:“客官,歇脚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大名不虚,端的生猛!
酒是大碗酒,肉是大块肉,天罡三十六道压桌某,地煞七十二风味江湖菜。
浔阳楼上独凭阑,宋江感恨伤怀。眼见得雕檐映日,画栋飞云;一江烟水,万叠云山。真个好所在!一樽蓝桥风月美酒下去,饱蘸浓墨题反诗,直把个胸中块垒浇了淋漓痛快!
听,谁的琵琶在弹,谁的琴弦在拨———
沧海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
人散后。斜月照栏杆,月光如水水如天。
夜空,是宋朝的夜空。月光,是宣和的月光。
光阴,深不见底。身前身后,一呼一吸之间,我被裹挟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浑不知今夕何夕。
不若,坐下来,斟一杯宋朝的月光,慢慢饮下去。一杯,两杯,三杯上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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