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继鲁 ‖ 母亲的声音
清明,相约小妹,带着纸钱、供品和思念驱车直奔故乡。一路上,心情如飞,车速如飞。母亲离开我们近30年了,我和小妹去给母亲上坟。
母亲一生在乡下,没文化,不善说。母亲小的时候,是她爷爷不让她上学,要强的母亲偷偷在学校蹭了几天,学会读写了阿拉伯数字。爷爷知道后,拿着拐杖百般阻挠,断了母亲的求学梦。母亲她不识字,对文化却执着地认同,她把一切希望放在了我身上。让我好好念书,她常说叨我,长大要出息,别当王汉喜。
小学放了学,别的伙伴割草,放羊,玩耍。而我,必须在家写字看书,这是母亲立的规矩。在刚刚分到责任田时,家家不再挣生产队的工分了,庄户人把满怀的喜悦和力气都用在农田里。但我家,农活再忙,即使割麦,轧豆最最需要劳动力的时候,也不让我伸一指头干农活。而是令我在家看书。其实,我就是应个景,避开家长的眼目,我的玩心象放风一样,多是想念在田里边干活边疯玩的伙伴。看家长从田里快回来了,才赶紧装模作样,把书本捂到脸前。
初中毕业那年,面临中考。正好是农忙麦收。村东一亩七的小麦,刚收割打捆。不巧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我自作主张跑到地里,帮忙将捆好的麦个打马莲垛。那时候没有雨布遮盖,只能把割下的麦子捆成双手合抱一起粗细的个子,集中堆积成像碉堡一样的马莲垛,减少雨淋。雨水,汗水,麦芒的刺痒全都不顾了,全家一股脑儿抢着码垛。干完了,本来觉着及时做帮手,干了件应受夸奖的事,却被母亲一顿训斥: 你胡添乱,不在家看书,淋病了咋办,咋考试。粮食瞎了坏了是一季的事,不要紧,考学耽误了是一辈子呀!
母亲没文化,但心思巧,学会了裁缝,俗称轧衣裳。村里,稍微讲究点的人在集市上买了布料,都送来加工。母亲按照自己的记忆对布料分开堆放。比着来人的身高、胖瘦,反复量尺寸,避免剪裁出错。每每都嘟囔自己没文化,说: 指不定会在谁的布料上弄错。笔画少的字,母亲也渐渐地认识一些,歪歪扭扭写的不太成个。多是她的土法:谁的布料,谁自个在布头上写上名,母亲随后在上面写上独有的译码,譬如四叔的就画四条横杠,三妮的就画个三角形,村诊所的就画个十字。母亲的话:没文化,逼出来的法,没法的法。
记得村里一个叔叔要做相亲的衣服,好不容易截了几尺华达呢。要求:不大不小,穿身上正好,单穿也行,胧袄也中。这下出了难题。说到底,还是穷呀。一件衣服恨不得一年四季都派上用场,每季穿着都要合身。母亲就想法在衣服接缝处拼接辐边,需要肥大点时,针脚放到边,单穿时再收小点,重新跑趟线。此事成为乡亲夸赞母亲裁剪的佳话。
母亲白天在田里干活,只有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蹬缝纫机踏板。此时,母亲会边忙边哼起小调。那是种压着嗓子,不完全释放,抿着嘴,用鼻腔向外挤的声音,嘤嘤嗡嗡。听到最多的是吕剧《王汉喜借年》。母亲的嘤嗡,常把趴在一旁写作业的我熏的昏昏欲睡。日子久了,我听明白了戏里的内容。戏文里说大年三十晚上,贫穷,生活窘迫的王汉喜去丈人家借年货,怕被人碰见笑话,借着夜色,偷偷从磨道里进丈人家。啍着啍着,母亲会盯一眼旁边写作业的我:你要长志气,长出息,长大了要过好日子,不做王汉喜。我考学跳出农门的日子,母亲两夜没合眼,两眼怔怔地望天,干农活都十分带劲,她是真高兴。
起风了,春风好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在田野上跌跌撞撞,绿色的麦田发出隐隐的沙沙声,酸楚了我的鼻腔,模糊了我的双眼。在母亲的墓前,在风中,我耳畔又响起母亲的声音……
- 上一篇:上一篇:「散文」李如德 ‖ 我的二哥
- 下一篇:下一篇:「散文」周英 ‖ 山水知音——艺术是编织梦想的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