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阿芳 ‖ 我和爸爸
我的爸爸很有趣,绝非枯燥之人,进入老年,他脾气很大,前几天我去给外甥女送书,急忙从单位请假去了学校门口,在接孩子的人海中找老爸,东张西望中,老爸很响亮的声音传来:“你东啥西望干吗去?”我急忙对老爸说找你啊,送小妮的书。老爸说:“你大睁俩眼就是看不见我。”
我笑了,老爸一直说我走路不带眼,我这个已是中年人的女儿还没长大,只是变老而已。
我小时候,常常拿了一个带盖的宽宽的玻璃瓶去给老爸打酒,走在西火巷,这里有爬满青藤的房子,一面高高的厂房后墙,有的玻璃被打碎了,破洞好像惊讶的张开的嘴巴。
有一家院墙很矮,漂亮的双胞胎姐妹花常常在打羽毛球。
一次,我还丢了打酒的钱,哭着不肯回家。老爸把我领回家,我手里还提着那个很别致的盛酒的瓶子。那个瓶子后来也不知踪影了。
老房子房顶上长着瓦楞草,多年以后,看到一句话:不要小看任何一种植物,有时候,你活不出它们的姿态。我忽然想起了瓦楞草,有着奇妙的重叠感觉。
一次从姥姥家回来,老爸骑自行车带我和姐姐回家,夜晚的月色很好,冬天的汉马河水没有结冰,河水哗哗流淌。
老爸提议我和姐姐背唐诗,谁背不上来就跟在自行车后边跑,长长的月光,清冷的河堤,或是我或是姐姐跟在自行车后边跑,一不小心,滚下河岸。
姐姐精得很,回家什么也不说。我给妈妈说了,爸爸差点把我们掉河里,他肯定喝醉了。
老爸伤了自尊,不顾妈妈的阻拦,一直和我理论,说我太没良心了,三十多里路把我带回来,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我已经遗忘了流逝于时光中的那些路径,河岸,田野,就像遗忘了我曾有过的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梦,只是,童年时的这些记忆,历久弥新。
我的老爸自己写春联,每到春节,左邻右舍都要找他写春联,他爱写一些自己认为好的春联,我记得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现在觉得,并不十分对仗。他买了厚厚的对联书,每年都要买笔墨,往事如烟,写对联也是久远的事了,再也没有人找他写春联了。过春节,家里贴的春联也都是他买的。
小时候,去老爸单位,他给我买食堂的馒头,咸菜,好吃得不得了。
有时去单位北边防空洞上玩,防空洞上盖了一层厚厚的土,一棵桑椹从土里扎根,长成了大树。春天时,桑椹熟了,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过往的岁月啊,现在回忆起来,总有一层迷人的色彩。
时光流转,后来,我也在这个单位上班,又从这里下岗,眼见这个单位从繁华走向萧条,记得破产时,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满地的纸张资料。废散落在防空洞上,我打着伞,从里边找到我的一个资格证书。我明白,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那个资格证,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我只撕下了我的照片。
时代滚滚向前,世界不一定变得更好,但一定回不到过去了。
这些片段,存在脑海中,久不能忘。那个单位因为荒废已久,芳草萋萋,树木繁茂, 已是百鸟的乐园。我的老爸,也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老爸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据表舅讲,初去姥姥家的爸爸引得亲戚们都啧啧称赞。“要说长得好,还是你爸爸。”表舅拍了一下他包装好的一箱产品,对我说。这一幕发生在二十年前,我和表舅都在工厂里,恰巧在同一班组。
老爸爱好很多,我记得我老家房子墙上有个洞,里边塞满了书,大部分是鲁迅的,《朝花夕拾》《呐喊》《彷徨》等,结婚后,我和老公谈起这些书,其中有一本叫《淮风月谈》,老公大笑起来,说是《准风月谈》啊。
有了囫囵吞枣看这些书的经历,我也爱读鲁迅,比方《狂人日记》,“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喜欢那种凌厉穿透感,现在再也没有那种阅读体验了,岁月带来的不仅是有形的外貌的变化,还带走了接受的能力。
老爸最喜欢迅翁的一句是“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老爸爱打牌,各种牌技无一不精,爱打篮球,有篮球裁判证书,爱下象棋,那年,他还是中年人,报名老年组参加工会组织的象棋比赛,拿了冠军,洋洋得意。
一次单位里要举行联欢会,他在家练习,随口吟诵:大鹏一日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尤能簸却沧溟水。
单位里评职称,他每天凌晨抱着收音机学习英语……
只是他现在进入老境,耳朵有点背,买了智能手机,仅限于接打电话,不会用微信等,重要的是,他没有兴趣去学,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远去。
老爸有一张极为生动的照片,那时他还很年轻,头发浓密,坐在椅子上大笑,头向后仰去,多么自然生动的照片啊,可惜找不到了。
(写于2019年6月)
补记:
老爸现在还爱打牌,一天我去东城,又看见老爸和几个老头在那儿打牌,大概要赢了,他高高举起牌,眼神望着其他几人,好像在说:“服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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