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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江夜雨 ‖ 金乡记忆——葛山村:在石头城里触摸时光的褶皱

来源:本站    作者:江夜雨    时间:2025-04-28      分享到: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我沿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向葛山村深处走去。鞋底与石板摩擦的沙沙声,惊醒了沉睡的村落。晨光从山坳间斜斜切下,将那些斑驳的石墙镀上一层金边。这里的房屋不用一砖一瓦,全以青石插缝垒砌,墙体斑驳处露出层层叠叠的石纹,仿佛一本摊开的线装书,每一道裂痕都是岁月的注脚。

  村口的古戏台静立如一位老者,飞檐上的石雕莲花已褪去颜色,却仍能从残存的纹路中窥见乾隆年间的匠心。戏台前的空地铺满青苔,几个孩童追逐着滚过石碾,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老人们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中的烟袋锅明明灭灭,讲述着鲁西南战役时这里如何回荡过庆功的梆子戏。

  转过戏台,一座古井赫然入目。井口的青石被绳索磨出两道深深的凹痕,井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天光云影。井畔的枣树枝桠虬曲,几颗红果坠在井沿,恍惚间似有村妇提桶打水的剪影与百年前的月光重叠。


  沿着石巷向山腰攀登,忽闻流水潺潺。葛山湖的碧波从山坳间荡来,被匠心独运的环村水系引入巷弄。石桥下,溪水轻吻卵石,溅起一串银珠。村民在溪畔浣衣,木槌击打粗布的闷响与蝉鸣交织,竟成了一曲天然的田园乐章。

  行至裕丰台,倚栏远眺,湖面如一块嵌在山间的翡翠。远处黛色山峦起伏,近处芦苇丛中白鹭翩跹。相传古时文人雅士常在此饮酒赋诗,如今游人可租一叶扁舟,划向湖心小岛。岛上草木葳蕤,一座六角凉亭半掩在藤蔓间,亭内石桌上刻着半阙残诗,让人不禁遥想当年“醉后不知天在水”的意境。

  穿过一片竹林,忽见几处石砌的院落。院门半掩,院内石磨、石臼、枣木犁耙静静陈列,角落里还堆着晒干的艾草与金银花。一位老者正在院中编织草帽,手指翻飞间,一顶顶草编工艺品渐成雏形。“这都是祖辈传下的手艺,城里人稀罕着呢!”他笑着递来一顶草帽,粗糙的触感中带着草木的清香。

  在村中导游的带领下,我走进民俗展示馆。昏暗的灯光下,明代陶俑的釉色依然温润,陶俑手中握着的短刀与箭镞,无声诉说着羊山集战役的烽烟。玻璃柜中,一杆锈迹斑斑的土枪斜倚墙角,枪托上的划痕记录着某个无名战士的故事。

  最令人震撼的是一堵拴马桩墙。数十根石桩上,浮雕着形态各异的骏马与瑞兽。有的昂首嘶鸣,有的垂首饮水,刀法遒劲处,鬃毛与肌肉线条栩栩如生。导游说,这些拴马桩曾是商贾云集时留下的印记,如今成了研究鲁西南建筑与民俗的活化石。

  转到村西的仙人坑,传说中八仙曾在此对弈。坑内清泉四季不涸,池底卵石五彩斑斓。盛夏时节,孩童们提着竹篮在此摸鱼,溅起的水花惊散了池底的游鱼,笑声惊动了栖息在古槐上的喜鹊。

  在村北的山坡上,一座纪念碑巍然矗立。碑身镌刻着羊山集战役的纪年,字迹苍劲如刀劈斧凿。沿着步道拾级而上,战壕遗迹与碉堡残骸隐约可见。抚摸着冰凉的弹痕,耳畔仿佛响起隆隆炮火,看见战士们冲锋的剪影与飘扬的红旗。

  纪念馆内,泛黄的照片与褪色的家书静静陈列。一位老兵的日记本里夹着半片干枯的枣叶,字迹已有些模糊:“今日攻占葛山制高点,弹壳落满枣林,乡亲们送来热粥,枣香混着硝烟味……”玻璃展柜前的少年朗读者声音渐低,满室肃然。

  夕阳西下时,登上望山亭。落日余晖将纪念碑染成金色,山风掠过枣林,送来阵阵沙沙声。恍惚间,炮火的轰鸣与今日的宁静在此刻交汇,构成历史最深沉的回响。

  暮色四合,村口的“棉嫂”体验店里飘出阵阵甜香。老板娘正在熬制麦芽糖,琥珀色的糖浆在铁锅里翻滚,散发出焦糖般的芬芳。她教我如何将滚烫的糖浆浇在黄豆上,“要快,像山间的溪水流过石头”——黄豆裹上糖衣的瞬间,甜味在舌尖绽开,那是用村口老井水熬制的古法滋味。

  晚餐是地道的鲁西南农家菜。石磨豆腐浇上野菌汤,豆腐颤巍巍的,咬开是绵密的豆香;槐花饼裹着酥脆的面壳,咬下时槐花的清甜在齿间弥漫。最惊艳的是“石头烤肉”,铁板烧热后铺上羊肉片,撒上孜然与辣椒,滋滋作响的烟火气中,肉香与山风融为一体。

  离村前,我在“半闲居”茶寮小坐。藤椅半倚在枣树下,掌柜的端来一壶枣花茶,茶汤清亮,带着山泉的甘冽。茶烟袅袅中,他指着墙上的一幅老照片——那是1950年代的葛山村,青石板路、石头房与如今并无二致,唯有晾晒的粗布换成五颜六色的旅游纪念品。

  归途的面包车驶过环山公路,回头望去,葛山村已隐入暮色,唯有古戏台的飞檐与湖心的凉亭亮起点点灯火。那些青石板上的凹痕、拴马桩上的刻痕、陶俑眼角的纹路,都化作时光的密码,等待下一个寻梦人破译。

  葛山村之美,在于它未被过度雕琢的原生状态。这里没有网红打卡点的喧嚣,只有石墙缝里钻出的野花、井台边打盹的老猫、溪畔捶衣的棒槌声。当现代文明与传统村落相遇,葛山选择以“修旧如旧”的姿态守住乡愁,让每个来访者都能在石板路的褶皱里,触摸到时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