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绪庭 ‖ “光锅”老人
本村的张老太前不久去世了,活到九十九岁。据村里的老者讲,到目前为止,她算是本村人寿龄最高的了。
出殡的那天,村里的老人们几乎全去了吊唁。即便是那些腿脚行动不方便的老者,有的或助着拐杖,有的或让他们的子孙,用小车推着,来到灵棚前,给张老太送行。如此深情厚意,并不是村里的所有老人与逝者有什么血缘姻亲关系,而是张老太生前吃“锅嘎巴”的事儿,流传至今——成了本村非物质文化“遗传”。
关于张老太吃“锅嘎巴”的故事儿,我是从母亲的一次责骂中得到的。这件事虽然过去三十多年了,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那年中秋节,中午全家人欢欢乐乐围着饭桌吃团圆饭。记得母亲包的水饺,还妙了几样菜。吃水饺时,我不小心,将一个水饺滑落在地上,那时农村的屋里地面上,没有什么瓷砖地板铺地,全是土面。我捡起水饺后,发现光亮的水饺皮上,沾上了一些尘土,便随手扔出门外,让鸡去吃。“你怎么扔了?”母亲放下手中的筷子问。我立马解释:“沾上土了,不能再吃了。”“饿的轻,洗洗不一样吃?饿死人的年景连树皮都吃不上。”母亲显得一脸不快。更糟的是,吃罢饭后,妻子把盘底剩下的菜汤,折在一起,随手到进了门旁的鸡食盆内。“你咋一点不会过?有油有盐的,菜汤又搁不毁,晚上不一样吃吗?”
......
一阵沉默过后,母亲便对全家人讲起了张老太啃“锅嘎巴”的事儿——
在旧社会,张老太家一家可谓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膝下又有三男二女,日子过的可想而知。特别是最后一个小儿子出生后,生活更是雪上加霜。这当口,她听说远村的一家财主也生下一男丁,可是财主婆娘缺少母乳喂养。于是她去了财主家,给小财主作了奶娘。老财主的生活习惯,特别爱吃水饺,莫说过年过节,日常亦是以水饺为主。每当吃饭的时候,作为下人的张老太也只有立在一旁,等到财主一家吃罢,她再去收拾一桌残羹冷炙。
随着财主的儿子漫漫长大,水饺渐渐成了他的厌食——吃水饺时,小财主只吃水饺里面的馅儿,却把水饺皮儿堆在一边;有时坏脾气上来,还哭闹着撒满一地。这时张老太便把桌上的水饺皮包起来,带回家,喂养自己的小儿子。并把地上的水饺皮,一点一星捏起来,凉干后,逐个擦去上面的泥土,存放在一个小布兜里,孩子要是饿了,就用热水泡开,喂上几口。那时十里八村,有不少人家,因养活不了儿女,或卖掉,或送给亲朋好友,而张老太家的五个儿女都存活下来。
成由勤俭败由奢。老财主死后,小财主成了一个“败家子”。据村里的老人讲,小财主“发明”的一种风筝——银丝线放金蝴蝶。还没等到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万贯家产已被他变卖罄尽。小财主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最后沿街乞讨,饿死他乡。
解放后,张老太家分到一些土地,日子虽有些好转,但是细米白面,也只能够积攒到过年的时候,吃上一两顿水饺,芋头仍是养家糊口的主食。每天煮一锅芋头糊涂,等儿女们一人一碗端去后,锅壁上总有残留的糊涂“嘎巴”,这时四邻的人们会听到“咯吱、咯吱”张老太用铲子戗锅的声音——将锅嘎巴盛在自己的碗里,悄悄地吃了。
我的母亲现已八十七岁,身体还算硬朗。那时与张老太住的不远,老母深悉张老太的家史。母亲也是讨饭过来的,也曾有过“拉要饭棍”养活家人的经历,深知粮食才是命根子。如今她把张老太的故事发扬光大:由“光锅”升华为“光盘”、“光碗”甚至“光筷”。每次吃饭时,全家人都要小心翼翼,即是盘底剩有一口菜汤,母亲也不会轻易倒掉——或到进汤碗里,用筷子搅一搅喝下,或掰下一口馒头,擦净吃掉。
现如今在村里,要是谁家的儿女“食不净”,家里的大人就会讲起张老太啃“锅嘎巴”的故事。不知从何时起,只要家人在外吃饭,我总是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带回家。时间久了,子孙们给我起了个绰号:“节约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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