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橙子皱皱的，表皮上有很多伤疤，像个丑八怪。但是剥开外衣，露出里面的果肉，只要一小瓣，吃过的就没有说不甜的，这便是在川渝地区有着丑八怪之称的耙耙柑。这些橙子里面的果肉是无比的清甜，耙耙柑也成为川渝人民最喜爱的水果之一。或许很多时候其貌不扬的身后往往隐藏着最美味的甜。

外公与外婆共同养育了3个孩子。我的妈妈是最小的孩子，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姐姐。小时候我与妈妈还有外公外婆住在一起。那时候的房子不大，到了夏天很热很热，我就会趴在外婆边上，外婆会用草编成的扇子在我旁边扇风，边扇边跟外公聊着天。外公还在镇子上工作，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走，天黑时又骑着自行车回来。不同的是，回来的时候单车把手上总会挂一个鸡腿。这是“专属于”我的鸡腿。

后来长大了一点点，我跟妈妈就离开外公外婆，去到了爸爸工作的地方。每次回老家的时候外婆都会给笑呵呵的在家门口等着我们，然后一次性给我们蒸5个鸡蛋。妈妈会跟外婆说不要搞那么多，外公每次都会接上一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多吃一点嘞。”

蒸好了之后外婆会滴几滴香油在蛋羹上，那香油是外公外婆自己去山上摘的茶籽自己榨成的油。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鸡蛋羹了！有时候和姨妈他们一家回老家，小土房子就会挤满了人，大家一起去菜地里摘菜，去山上捡蘑菇，去大河边上摸螺蛳。到了做饭的时候，炒腊肉往往是大家最期待的时候，因为每次炒腊肉掌厨的人往往都会加上一勺外公外婆自己做的辣椒酱。那香味啊，辣味啊，简直了，让人欲罢不能！大家闹哄哄地一起围在四方桌上吃饭聊天。一起看着老式电视节目里放的快乐大本营哈哈大笑。

吃完饭后外公会带我们去山上挖笋。那时候的外公神采奕奕，走路走的很快，扛着个锄头爬山完全不在话下。

后来的后来，我们一家都在平淡的日子里幸福的活着。直到……舅舅病了，癌症。发现时，已经是癌症的中晚期了，外婆几乎要哭晕过去，妈妈一夜之间长出满头白发。姨妈每次与我们打视频时总是会流下泪水。那两年时间，妈妈和姨妈每个月都往返于广东广西两地，外公外婆带着一大包东西赶往舅舅的病房。

我去看了舅舅两次，病痛将舅舅折磨的只剩一把骨头。舅舅每一次都会精神很好地与我们聊天。只是舅舅瘦得让人心疼。外公外婆每日每夜都守在舅舅身边。最后，舅舅走了。

苦难不能成为压倒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死亡的离别可以。

不久后，外婆也走了。在外婆的葬礼上，每一个人都在哭泣，但是外公没有，葬礼上外公都很少出现。白色在一夜之间占据了家里。白色挽联挂在小土房上，我们身上，头上都是白布。再苍白的颜色也无法遮掩心中的悲痛。

我很少见到外公，偶尔看见外公时，外公也只是呆呆地坐着，安静地看着进出的人们。外婆在冰棺里睡了几天后，在看似热闹的锣鼓声中离开了。

我记得很清楚，要把外婆抱到棺材里时，是家里的大人抬的，我站在门外，听到有人说：“都别哭，不哭啊，不要把妈妈的衣服弄脏了。”外婆被安葬在小土房的后山上，小小的土堆与后面的山比起来是那么的不起眼，里面却葬着我们最爱的人。

外婆离开后，外公一个人住在小土房里，外公说他不想走，我们都懂，那是他们的家。外婆走后，外公精神就不大好了，有时候去远的地方还会迷路，妈妈和姨妈不放心外公，商量着把外公接到身边。于是外公半年时间在姨妈家里过，半年时间在我们家里过。

外公来家里时总会捎上老家的特产，有腊鱼，腊鸭，腊肠，腊猪脚，腊排骨，红薯干，果条，粑粑还有外婆在的时候经常会给我们寄的茶油。外公来家里时没事干，他就喜欢看电视，外公特别喜欢看抗日战争时期的电视剧和快乐大本营。

外公与外婆之前来过我们这里，两人最喜欢去一个公园里散步。外婆走后我们就搬了家，离那个公园又远了点。外公看完电视之后就喜欢去散步，有一次我好奇外公会去哪里，于是就跟外公说：“外公带上我呗，我也想跟你一起去散步。”外公很高兴，带着我一起出门。我们一路慢慢地走着，路上外公看看别人下象棋，跟我聊聊天。外公的精神虽没有从前那么好，但是体力却比我好太多了，我气喘吁吁，外公虽然出了汗，但比我轻松多了。

我们来到了公园，在公园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外公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外公对于生活还有一中盼头。在那个长椅上我与外公聊了许多，聊到生死，外公苍老的身躯微微颤抖，但很快他和我说：“婷仔，活好每一天，好好活着是为了和亲人幸福生活，而死亡则是和死去的亲人团聚。”

在外婆走后，妈妈跟姨妈心里其实很害怕外公也会离开他们，所以家里人在那段时间里经常会说：“爹，你要好好活哦。”外公每次都会答应，让妈妈和姨妈不要担心。

外公年轻时是读过书的，懂得许多知识。回来的路上外公跟我说：“婷仔，读书的时候你要好好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后来你出到社会上了，你不要害怕失败。外公年轻的时候在工厂里面干活，就是因为勇敢尝试，后来就成为了优秀工人代表。”

外公在家里时跟妈妈聊天，妈妈遇到工作上的问题时说给外公听，外公总能给妈妈提供一些解决方法。世人都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时的倾盆大雨，而是往后余生的潮湿。我不知道外公是怎样坚持下来，但外公让我有了一些面对生与死的勇气。我在家中时，时常会听到外公跟妈妈说起外婆，聊起他们兄妹三人小时候的趣事。外公在笑着，但是外公的眼中藏在泪水与思念。

外公的一生遭受过绝望的打击，如今拥有活下去的力量，这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都是幸运至极。我的外公就像是其貌不扬的耙耙柑。苦难让表皮丑陋不堪，熬过去却使内在的灵魂坚韧伟大。我们不赞颂苦难，因为苦难就是苦和难，愿天下的人都可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