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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文雨 ‖ 老宅

来源:本站    作者:文雨    时间:2025-11-28      分享到:


故事的起因,发生在民国初期建造的一座老宅院内。传说这老宅院内经常有猫妖闹鬼。童年我在这座老宅院居住过,耳闻目睹了这老宅院的一些传说。 我家在这老宅院住了十三年。宅院的美丽,典雅、有趣、独特给我的童年留下很深的印象。

院外的人却说,这座院落是凶宅,闹鬼,女主人是猫妖转世。说猫妖长的猫不像猫,狗不像狗,鼠不像鼠,虎不像虎,叫声瘆人。庭院女主人死后不愿离开,夜间变回原形穿着高跟皮鞋“咯噔、咯噔”在院中走动。下大雨时,所有的房顶上都是“啪、啪、啪”的声音,唯独这个院内堂屋房顶上发出的声音是“打、打、打”的声音,传说是天兵天将驾着云,顺着雨下来,在堂屋顶上捉拿猫妖发出的号令声。

听妈妈讲:“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场大雨把我家原住的房屋冲损。没地方居住了,找到当时的房管部门,工作人员说:这场大雨损坏了不少房屋,没有空闲房子,那怎么办,家中有老人和孩子,妈爸对工作人员说:“给想个办法”。工作人员说:“倒是有一处独门独院,屋子也挺好,空闲了七、八年了,没人敢住”,爸爸问:“为什么”?工作人员回答:“都说那里闹鬼”。

爸爸说:“我们不怕,我是唯物主义者”,妈妈也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爸妈办了租房手续,住三间堂屋,院子可以使用,东配房没有租下来。拿着钥匙来到金家胡同,一条南北走向较长的小巷,巷子窄,道上没有栽种的树木,走在巷子里仰望感觉细长的天空很高很高,但小巷子的门户不少,在此居住的居民好多,有的一个院内住着五、六户人家。巷子的最北边,有一座坐东朝西的院落,两扇木头大门上的黑漆已脱落,高高的门槛,两旁石墩也已疮痍满目。这里就是传说闹鬼的那座老宅院。推门而入,两棵大槐树并肩在院子中间,翠绿茂密的树叶,枝叶间阳光投射的光点,照在地上厚厚的残枝、落叶上,环顾四周,高高的堂屋是三间灰瓦房,东面是底矮平顶的两间配房,配房的墙壁上和院子的南墙上都镶嵌着镂空花砖,图案精美。一条乌砖铺成的小径从堂屋门口直通到西南角的茅厕。整个院落呈现出南北长、东西窄的矩形。

堂屋和配房的屋檐下,缠满了蜘蛛网。树上蝉的鸣叫声,给这谧静的小院带来一点生机。我在这一半斑斓一半素雅的庭院中出生,一天天长大。从街坊邻居们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庭院主人的故事,还有那些闹鬼,猫妖的传说。除了我们一家人出出进进,没有什么人进入这院子,槐花即将要开花的季节,邻居们会来抅槐花,平日里大门开着时,路过的人都会将身体尽量离这门远点,但是头会使劲伸着朝这院子里窥探。巷子南头有位姓孔的老太太,还有一位姓赵的妇女,见到我妈妈就会问:“您在这里住得怎么样?夜里有动静吗?没有啥事吧”?妈妈说:“没有啥事,就是猫、鼠多点,夜间有狸花子”。大人这样说,小孩也相信,有一次,我跟三姐去斜对门的西院,这院里住了五户人家,院內有口井,有人正在洗衣服,燕姐姐是我三姐的同学,燕子姐说话嗓音特好听,三姐说:“您院的人洗衣服真方便,俺院里要有口井就好了,洗衣服多方便”,燕子姐说:“恁院里要在有口井更吓人,更阴沉”。

我上了小学,巷子里有我四位同学,老师给我们组成学习小组,是在一位姓卫的同学家,他家那个院里住着三户人家,在屋内写作业光线暗,在院里写吧,人多太吵,我说:“去我家写吧,我家院里人少,安静”,他/她们四人异口同声地说:“不去,你家院子里闹鬼”。我家住的老宅院“闹鬼”的传闻怪事,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这个院落确实有与其它院落不同的物象和声音。二老宅院原来的男主人是一位军阀出身,后来被囯民革命军收编,他家境富裕,家中给娶了媳妇,他老婆的性格有些虎,他就想纳一房妾,他寻觅到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子,虽然说那个时代纳妾是合规的,但也必须正妻同意才行,他没想到,老婆死活不同意。他丢不掉妻,舍不得妾,于是他就置办了这座宅院。女主人是哪里人,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多大年龄,街坊邻居们都不知道,都叫她莺莺,看上去莺莺年轻漂亮,很爱干净,衣着合体素雅。也十分热情,俩人在这里卿卿我我的生活了十几年,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

官府不追究,老婆不来吵。倒是街坊邻居们没少操心,莺莺喜欢小孩,有时她买东西回来,碰到邻居家的小孩,她会拿出糖果给小孩吃,大人们会迅速把小孩拽到身后,爱嗒不嗒的赶紧离开,并叮嘱孩子不能要这个女人的东西,不要跟她有来往,她是不干净的女人。街坊邻居们看见莺莺都躲的远远的,并在莺莺背后指指点点,说着不三不四的话,莺莺也不再热情。有一天,街坊们突然听说那个军阀死了,是战死的,还是死于急病,没有人知道。留下莺莺一个人过日子。

街坊邻居们对莺莺的观察也更细了,说,死了男人,整天还是打扮得那么精致,给谁看。邻居们还发现几年下来,并没有什么人来看望莺莺。自从那男人死后,莺莺的日子,过得也更加的小心,三、五天不出家门,出家门买回日用品,便紧锁大门。只有槐花盛开的季节,她会把大门虚掩着,槐花的清香,飘荡半个街巷,听见大门响,她不问,谁呢?她问,“干什么的”?来的人答:“抅槐花”,她说:“抅吧”,不再吭声。自觉的人抅完槐花,会淸理树下的残枝落叶,不清理,她也不怪罪,自己每天清晨打扫院内卫生。说来也奇怪,她/他们俩种了两棵槐树,为什么不种些牡丹、芍药花?后来,莺莺一个人生活时,她在院内养了七、八只鸡,在院子东南角盖了鸡窝,是生活太寂寞了,寻找乐趣,还是为了生活,寻找家的温暖和陪伴。在一个严寒的冬季。邻居们发现莺莺养的鸡乱飞,飞到房顶上,飞到墙头上。

十几天没见莺莺出门,邻居积极向官府报告,官方对旧官吏的家庭一般都会十分警惕,官方撬开了门,莺莺倒在鸡窝旁边,这么一位生前爱干净的女人,死后身上全是鸡屎。她是脖子上缠满了橡皮筋,窒息而亡。官府收了尸,围观者大都没有悲伤怜悯之心。到是多了些议论,议论着莺莺多亏没吊死在槐树上,不然,每年春天来抅槐花时多瘆的慌呀,她还算是明白,怎么冷的天没死在屋内,要死在屋内,这么好的房屋,今后谁还敢住。还有人说:“把鸡窝也拆了吧,鸡窝是不祥之物”,拆了鸡窝,围观者中又有人说话:“那些鸡怎么办”?官方说:“谁愿意要,谁就捉去”。话声未落,围观的人们一窝蜂地开始捉鸡,鸡飞人跳,满院鸡毛,这时候,不知为什么?那些人忘记了是莺莺养的鸡,没有谁嫌这些鸡脏。莺莺一个人孤灯寡影地又生活了十几年,最终没有抵过这个寒冬。听着街坊邻居们传说这宅院的故事。我9岁那年,搬家离开这座老宅院时,也没有整眀白,她们说:“莺莺十分爱干净,又说莺莺是个脏女人”,她到底是脏还是干净呢?还有莺莺为什么要在自己脖子上缠绕那么多橡皮筋?把自己活活憋死在鸡窝旁?弄得满身都是鸡屎。

童年是色彩斑斓的画册,装载着美好的回忆。

典雅的院落,是我童年的乐园。春天,粗壮的槐树,翠绿的树叶,雪白清香的槐花。清晨鸟鸣声声,把我在睡梦中吵醒。午饭后,灿烂的阳光照射到东墙上时,青灰色镂空花砖的立体图案活灵活现,感觉花砖上的图案都染了金色,莲花闪着金色的光芒,荷叶泛着深深浅浅的油光,鸟儿也插上了金色的羽毛,鲤鱼打挺露着肚皮耀着金色的鳞片,树叶缝隙间光点投射到莲仔上,刚好有风摇曵树捎,那光影像小火苗一般,在莲仔上跳跃。夏天的傍晚,坐在槐树下,听着蝉鸣,数着星星。深秋,特别喜欢听脚下踩踏干树叶的“沙沙”声,冬季跟哥姐爬上房顶,糊弄煤炭球,或清扫上面的积雪,四季黑夜白昼院墙和屋顶上都有猫咪路过,喵喵的叫着。

南墙上也是青灰色的镂空花砖,是梅花和竹子,上面没有动物,少了灵气,见不着太阳,离茅厕近,不大去那边玩,对南墙上的花砖印象不是很深刻。

每年春天抅槐花的印象比较深刻,因为树枝砸过我的头,哥姐在树上抅,我在下面往篮子拾。掉下的小枝叉砸在我头上,不是很疼,摘槐花时,常常把叶子也摘下来,大姐在一个一个把叶子从筐子里踢出来。

炎热赶走了春风,很快雨季来临。下小雨时,我是不愿意进屋的,淋雨大部分小孩子都喜欢,雨下大了,才回到堂屋,高高的屋顶,粗粗的梁柱。三间屋子均有隔断,东、西间有木格玻璃窗,可能是配房的屋山头遮挡光线,东间的窗户比较大,窗户台也宽,我经常爬上窗台,背靠玻璃,左右移动的在上面慢慢走。最惬意是趟在母亲的床上看玻璃天窗。那个年代在我们居住的那片,屋子顶配有玻璃天窗的很少见。家徒四壁,显得屋内十分宽敞,看天窗时没有井中之蛙的感觉。倒是感觉像是在看一个方型的月亮,有明有暗,暗的部分是落了灰尘,下倾盆大雨时一下子就冲洗干净了,铜钱大的雨滴,滴滴撞击在天窗玻璃上发出“嗒、嗒、嗒”声音,这也许是人们传说的天兵天将发出的“打、打、打”猫妖的号令声。水珠四溅,迅速滑落,雨越下越小,玻璃上有些氤氲,没看见人们传说的天兵天将驾着云顺着雨下来,倒是有时候看见玻璃天窗外有蓝色闪电闪过,这一刹那,我又兴奋又惊恐。

童年爬树上房是常有的事,我家隔壁就是老玉堂酱莱园南区。院东南角棚了一间低矮的小屋,站高凳子上,姐姐连拉带拽着我,我们就上了小屋的顶,然后再爬上东配房的房顶。趴在房顶上老玉堂南区酱菜园的景致一览无余,尽收眼底。酱莱园分为北区和南区,北区在税务街路北,北区主要是生产加工调料、酒类。南区在税务街路南,南区是仓库,储存着许多粮食、药材等生产原料,也是传统手工生产酱菜的园地。

黄昏,吃完晚饭,我们兄妹常一起爬上房顶,趴在东配房的房顶上,个个都象侦察兵,注视着酱园内的一切变化。一排排大沙缸整齐的排列在园内,晴天日,上午工人们会两人一组抬起锥型高帽子式的木质缸盖,把它靠在缸的旁边,缸内腌制的酱菜完全暴露在阳光中,下午工人们拿着木质锨在大沙缸内翻弄着,隔着墙都能闻到浓郁的咸中带着香,香中带着甜的酱菜味。下午下班前工人们再给大沙缸盖上木制高帽子。工人们下班了,只有一位看大门的师傅。天慢慢地暗下来,酱菜园内有了片刻的安静。我们在房顶上叽叽喳喳地打闹着。

突然,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停止了打闹声,一切静悄悄的,一只、两只、三只……,那边过来三个,这边跑过来两个,一些小精灵开始到访,这是战前的风平浪静,小动物们越聚越多,一场血淋淋的厮杀,即将拉开帷幕。天已黑下来,视线有些模糊,我们常常为了辨别是什么动物而争吵,有一次,我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动物围着一个大沙缸转圈圈,我说:是猫在抓耗子,我姐说:不是,像是两耗子,我说:那个大的那么大,胖乎乎的身体,尾巴也比耗子尾巴粗,不是猫是什么?恰好这时看大门的师傅合上电闸,园内电灯亮起,在微弱的灯光下,看清楚了,姐姐说的对,是一大一小两个耗子。有时你所看到的大的不一定是猫,在前面被追着跑的也不一定是耗子。

有的大耗子比小猫都大,大猫不在时,有时大耗子也追着小猫跑。长身子,大耳朵,大眼睛,尖嘴巴的不是狗,它全身花纹,左右两边腮帮子上都有三道黑色斜杠,虎不像虎,豹不像豹,叫起来声音又尖又高又急,一声接着一声惨叫着,没听习惯这声音的人,听到后会惊恐害怕,这种动物是野狸子猫。它比猫个头大,可能就是街坊邻居们传说中的猫妖。还有一种长长的扭动着波浪型的身躯悠悠前行的动物,它不是蟒蛇,柔弱的灯光下现出了原型,它是四只黄鼠狼首尾相衔一齐出行。动物越聚越多,争抢食物,霸占地盘的战争开始了,从地面跳到沙缸上,从沙缸上追打到墙头上,从墙头上追到房顶上,有时候两败俱伤,从墙头上不小心两个一起碎下来,碎下来后会有一个认输的,有时候它们打成一堆,看不清楚是谁在跟谁打,有的两个撕扯一个打,有的用嘴咬着对方的脖子跑的无影无踪,可能是叼到窝里去了,那种变了音的惨叫声,混杂声,有时候听不清楚是那种动物在惨叫。那个年代厂房都简陃,酱园内有漏掉的原料食材,丰厚的食物养的这些小东西,个个肥大,都变了体型。有时候不好辨认是什么动物,它们身强力壮,撕打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在这个丰衣足食的世界里,有时候它们的行为会违背常规的。是它们的这些言行给我家住的小院带来了一些传说。

听母亲讲过:“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们小孩子都睡觉了。她在做针线活,我爸在看书,听见院内有“咯噔咯噔的”响声,爸爸走向门口掀开布帘向院内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也没有那声音了。他回到桌前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儿,那“咯噔、咯噔”声从院内又传来,莫非是传说中的女主人莺莺穿着旗袍、高跟皮鞋在院中走动。爸爸是唯物主义者。人不能评自己的臆断来决定事实的存在,只有深入检验才能还原事实的真相。爸爸放下书,拿起手电筒,果断地走出房门,院子中一片寂静,用手灯照一遍也没发现有任何异像。爸爸决定守株待兔,暂不回屋,躲在墙边,过了不是很短的时间,院子里终有了“咯噔、咯噔”声,漆黑的夜色中没有人的影子,他顺着那“咯噔,咯噔”声用手灯一照,好家伙,一只硕鼠正在院内地上吃着砖缝隙中的大米,这是白天做饭时,不小心把米散到地上,砖的缝隙间没有清理干净,才引来了这只硕鼠。这只硕鼠肥大得像一只成年猫,它又粗又长的尾巴后端有一个类似核桃大小的圆疙瘩。它一跑,尾巴后端这个大疙瘩一颠一碰一摩擦地上的砖就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爸爸急喊妈妈出来观看,妈妈还未走出房门,这只硕鼠不见了踪影”。我追问妈妈:“大老鼠尾巴上真的能长出核桃”?妈说:“老鼠尾巴上怎么能长出核桃呢?那是它长期偷吃油,偷吃酱形成的,它怕掉入沙缸油泵里,它用尾巴在地上摇摆沾点泥土,然后再用尾巴去沾油沾酱吃,这样沾的多不会滑落。时间长了土、油、酱、泥就形成一个大疙瘩。它跑时碰到硬东西就会发出声音”。

后来,玉堂酱园南区扩建,房管所给我家安排了新的住所,新家是普通的平房,没有什么特色,离老宅院不是很远,每过几天,我们就跑过去看看,但都是大门紧闭。突然有一天,哥哥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明天拆除这个老宅院”。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跑去看,大门和两边的围墙已拆除,正准备伐掉那两棵大槐树,没有了围墙,驻足了不少的人在观看,当两棵大树被伐倒时,人群之中有人唏嘘,还有的人在抺眼泪,因为每年春天吃槐花,特别是那些肚子吃不饱日子里,吃槐花吃出了感情。但是没有人想起树的主人,没有人提起莺莺。伐完树,要拆东边的两间配房,我好像是看到有一女子,着一身白衣,披一件浅蓝色的斗篷,从花墙的莲花上慢慢地走下来,她站在槐树下,面朝南边,她是在凝视着南边墙上的竹子和梅花,还是在鄙视着西南的茅厕,朵朵白色的槐花飘落在她的身上。随着那一块块漂亮的花砖被砸碎,凉风吹来,她罗裙飘飘的随风而去了。

“轰隆”一声响,堂屋倒塌了。“美的”、“丑的”,“善的”、“恶的”,“真的”、“假的”,随着这声响,一切都成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