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韩艺佳 ‖ 树
我对于树的情感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也许是爷爷传给我的。
老家屋后有一条三米左右深的沟,具体什么来历,我也不清楚,听爸爸说之前是一条很长很清的小河。后来或许是天灾,也可能是人祸,成了“垃圾填埋场”,这就是我幼时关于它的记忆了。
直到几年前的一天,家人们聚在一起吃饭,爷爷吃了几口菜,放下了筷子,“我想着在屋后那个沟里栽点树。”爸爸沉默几秒。“爸,你这不抵年轻了,歇着吧。”妈妈也欲言又止。爷爷紧跟着说:“我早就想栽了,你们不用劝。”这顿饭最后不欢而散。晚上,我们回了市区。
几个月后,“爷爷!我们回来啦!”我像小鸟一样飞进堂屋里,奶奶在包水饺,“你爷爷在屋后呢,去找他吧,让他看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把毛巾带着!”
我跑到屋后,看见爷爷站在沟里,正扶着一棵小树苗轻轻晃动,一转头看到我,顿时喜笑颜开:“回来啦,看看这片树秧子。”说着又转过头示意我看这片新绿。“怎么样?”带着些骄傲和自信,我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些新变化,垃圾没有了,臭气也没有了。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能把那些垃圾运走。爷爷弓着腰,有些吃力的从沟底爬上来,面带着笑。“这些杨树都是好树啊,我特地买的最好的品种。”他说话的嗓门一直很大,底气很足,但就是说不利索,总要重复很多遍,这次也一样,重复着“好树啊,好树。”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我说:“来,给你量量身高,做个记号。”说着,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我站在长得最好的一棵树下,爷爷比量着我的头顶,很郑重地在我身后的树上刻下一条横杠。我被他这副严肃的样子逗笑了。
饭桌上,我幼稚的以为,爸爸看到那片惹人爱的绿会同意爷爷栽树了,但他说:“沟里土不好,根本就没肥力,就算树长出来也长不高的,别折腾了,爸。”爷爷一向爱争理,常常同人家拗得脸红脖子粗,非得对方服软才会停。我以为这次又会是一场恶战,但他一句话没说,默默地从抽屉里取出烟纸,包上烟叶,点上火,抽了几口,大部分都已让空气吸走了。他只举着烟,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半晌一句话没说。就在那点火星快要烧到手时,他把烟丢在洋灰地上,用鞋碾了撵火星,起身,拍拍灰尘,走出屋,扛起铁锨走出院子。爸爸却还在说:“怎么这么不听劝呢……”如此云云,我小跑着追上爷爷,身后的声音随着风被吹散了。
夜色朦胧里,我看见爷爷好像在给树松土,一下又一下,沉重却又带着轻快,我蹲在沟边,看着他干活。过了好久,他一手立住铁锨,抓住脖子里的毛巾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扛着铁锨上来了,“蹲着脚麻不麻?”然后拍了拍我的头,“你也听到你爸爸说什么了,你觉得爷爷种这些树对吗?”突然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如何回答呢,不等我回答,他却自顾自的说起来:“人老了,得栽几棵树才觉得没有离土地太远。”我听得云里雾里,却好像在那种沉重又轻快的感觉里体会到了什么。
今年夏天,我们又回老家了。爷爷好像使了什么魔力,让贫瘠的土壤乖乖听话的吃饱营养,杨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宽大的杨树叶已经可以遮阳了。我迈着轻快的步子绕到屋后,爷爷正在扯着水管给树浇水,他看到我,高兴地招招手,把水管递给我:“你试试,拿稳了。”我接过水管,学着爷爷的样子,把水管对准每棵树前挖的小坑里,但水还是会撇出来,他笑眯眯地背着手,没有要接过水管的打算,“是个技术活。”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浇水。五六分钟过去,我的手酸了。“怎么样,不容易吧?”爷爷接过水管依旧笑眯眯的。我也笑笑:“不容易。”他拧紧水龙头,又把水管卷起来收好,他做事一向妥善心细。然后站在我身旁,背着手,指了指其中一棵树。“这是你小时候做标记的那棵树,长得不如树快啊,那时候你们差不多高。”话毕,我们都笑起来。
如今我不常回老家,却时时想着家乡里那一片树的叶子是否已经更换了几轮,树根有没有向下扎的更深。爷爷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幸好如今树已长成,无需他再费心。前几日,往家里打了电话,奶奶埋怨爷爷顶着那么大的风,也要看看他的树有没有歪。我在城区里看见一些树,也常常有一些亲切的情感,仿佛它们扎根在土里,也离爷爷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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