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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包容 ‖ 小林

来源:本站    作者:包容    时间:2025-12-02      分享到:


小林,不是人。是我沂河西岸堰头村的一个念念不忘,也不能忘的地方。

它在我家的南面偏西,一个无法直视的存在,也是我们村里的人最为熟悉,又最为悲伤的地方。村庄里有一条瘦瘦的老街,因为这条老街,周围的乡村习惯把到堰头赶集,称为“赶堰街”——这句话,现已仅存于六十岁以上的人群,终将会消失在时针旋转之下,或仅存于这篇文字之中。解放战争以后建立的十人桥(东西走向),把老街分成南北两部,我的家就在南部。小林其实就是一片坟地,“林”作为坟地的名称,我一直怀疑是一句方言,直到我知道孔林的存在,才确定它的正确性。村里南部的人去世以后,基本上都埋在那里。同时,里面还安葬了淮海战役时,牺牲在堰头村附近的许多烈士。这也许是军民鱼水情的另一种表达。

上小学时,每到清明节,学校里都要组织同学们去小林里给烈士扫墓,举行新的少先队员的入队仪式。我是在二年级时,加入的,我们站在烈士的墓前,行礼并宣誓。那种庄严的仪式,静穆的气份,一直深深地记在脑海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歌曲飘扬在小林的上空,心里的自豪感与光荣感充满了每一个细胞。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荣耀。1978年以后,《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才取代了它,当时,我已经上了四年级。

然而,小林的周围还有农田。我家在那里大概有一亩左右。小学三、四年时,在秋天,地里种着山芋。山芋快成熟时,母亲让我放学后去看山芋。具体的是看什么,母亲没说,我也没问——现在想起来,都是疑惑,莫不是教我去练胆吗?应该不是。反正是下午放学后,拎着黄色的书包就向小林跑去。

到山芋地里,有时也会做作业,不是趴在山芋垄上,就是趴在一个坟子的半边。秋天的阳光洒过,温暖而平静。松软的草已半倾颓,更适合躺在上面睡觉。地里偶尔也会有野猫或野兔子经过,嗖地一声,转瞬即逝。我只是看了一眼,自顾自地做作业或玩耍。当时,我十多岁的年纪,并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明月夜,短松岗”的断肠。当然,也听别人讲过鬼啊,神呀之类,并不为意。后来长大以后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鬼神并不可怕,有些人比鬼神更为可怕。

山芋地的边上,有一条小水沟,几十公分宽的样子,水浅,鱼小。我常趴在水边,用树枝去追赶那些小鱼。它们在水里惊慌失措,我在沟边不亦乐乎。鱼非我,怎知道我一个人无聊的快乐。流水不语,秋风呢喃,夕阳举起最后一片霞光时,就是照亮我回家的灯光。也许,长成少年后的我水性很好,是那时小鱼带给我的向往,带给我以无忧的追求。

那时候的小林里有许多树,坟地的北边曾经是村里的果园,不记得什么时已经被荒废了,只剩下北边三棵高大的橡树,并排而立,如相爱的一家三口。秋天里,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到橡树下去拾橡籽,圆圆的。我们把橡籽内部挖空,再在一侧挖个小洞,插上一小截树枝,做成了一个小烟斗形状。学着大人们抽烟的样子,靠着橡树——那橡树很粗,我一个人是抱不过来的。深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微闭双眼,做出很享受的模样。也曾试图爬上橡树,来一次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因为树太粗而无法抱住,除了在小小的肚皮上留下几道磨痕,一无所获,最后,只有望“树”兴叹。因为村里都是熟悉的人,终没有遇到一次“松下问童子”的场景,有点遗憾。

高中时,读到舒婷的《致橡树》时,忽然间想到了那三棵橡树,它们在我不经意间已经消失了,连同村庄里的一些老邻居。偶然间与发小谈起,才知道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仅存于记忆之中。这三棵高大的橡树,原来以为它可以陪我到老,可以万年,现在却只存于记忆之中,它留给我许多的欢乐,现已逐渐朦胧,忘却。

自从父亲住进小林以后,我每年都要去几趟,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橡树矗立的地方,已被一座教堂占据,我曾经看守的山芋地已变成一块花木园。父亲原来的坟又被迁进村里的公墓。代之的是一块用汉白玉建的高耸的墓碑:十人桥战役烈士纪念碑。如一柄利剑,直刺蓝天,很是庄严。

人成各,今非昨。小林已不再是过去的小林,我也不是曾经的我。然而,每次去,仍然会精确地找到,那些曾经留下我童年脚印的地方。有人说,人一恋旧就老了,都想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其实,这就是中国人根植于骨子里的,叶落归根的思想。

小林,是一块归去来兮之地,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