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谢常春 ‖ 秋日阳光胜春潮
秋日,站在路坎上,一片金黄的稻田铺成开去,金黄的稻子如同一片片金色的海洋,举目眺望,景色旖旎,美不胜收。水稻田里,稻穗低垂着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在风中起伏,好像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在翩翩起舞,又仿佛是在向大地母亲致以最深的敬意。远处的峻山已经被阳光覆盖,山腰的树木沐浴在阳光中。山脚下的溪水,则在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秋日的阳光,于此刻缩小了我脚下的足印,拉长了我身后的形影。让我想起我的童年。
童年的记忆很浅,那些开心快乐的、出窘难堪的、新奇难耐的却总是在心尖的一角,清晰难忘,那求学路上忍饿难捱的日子、那抹黑早起的早晨、那泥泞的山路……
我的老家在云南东南的一个山坳里,四面环山,向东有一条路,那是去县城的路。一到街天,父母总是把地里蔬菜到城里换成家里急需的物资,有时是难得解馋的肉、有时是可口的大米饭、有时是喜欢的衣服等等,那是一条令人向往的路。向西也是一条路,我们那时从来没有走通过,因为它没有尽头,它延伸通过一个村寨后,连通的是一条宽大的公路,儿时的小伙伴谁也说不清它通往何处,儿时记忆里,我们总是坐在山垭口的石头上,数着通过的车辆,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好几辆,但有时期待半天一辆车也没有,那是一条神秘的路。
故乡的小路,连接着乡村和城市,连接着昨天与今天,连接着祖辈与后代。将至半百的我,走过很多路,但在我心里,最难忘的,是故乡那条崎岖的、蜿蜒的、时而陡峭、时而平缓的小路,很多难忘的记忆都留在了往返故乡的小路上。
经常走上那一条儿童时令人向往的路的时候,是到县城上小学,村寨附近没有学习,每天只有步行一个多小时到县城第一小学上学。
我们要翻越一个山头、穿过两个村寨,才能到达县城,穿越大半个县城才能到达学校。
村里有5、6个适龄儿童读书,那时的家庭还没有哪一户人家有闹钟,不知道具体时间,通用的办法是听鸡叫,根据鸡叫时间来起床。
村里每户都养了鸡,公鸡打鸣是天性,而是很准时。凌晨三点的时候,公鸡会第一次鸣叫,四点左右进行第二次,当公鸡第三次鸣叫的时候,时间就五点左右了。当时,家家都有公鸡,声音也各有特点,有的洪亮,有的浑厚,有的尖细,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母亲总是说:“快起床了,鸡叫三遍了。”喊醒我和哥哥,母亲就去给我们热早饭,这个早饭是一定要吃的,因为早上吃了这个饭,就得到晚上放学回家才能吃上东西了。记忆里,母亲热的最多的就是头天晚上剩下的玉米面饭,放一点油炒了吃,金黄的玉米面很香。那时候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粮给我们,中午就空腹等着,整个小学就是这样空腹的,我现在的慢性胃病,我想可能就是在那几年饿出来的毛病。
求学之路也是一条充满艰辛的路。
一座座大山就像一条条锁链,紧紧地束缚着人们的思想和灵魂。每翻过一座山,都像是跨越了一个深深的鸿沟,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每个周一的早上,当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我和哥哥还有村里的玩伴就一起离开家,走向蜿蜒曲折的山路,赶赴学校的早读。
顺着不知道是几辈人开凿的陡峭的、蜿蜒的山路,我们一直往上爬,一路上很安静,在朦胧的月色里,只有大家吭哧吭哧的喘气声。气喘吁吁的爬到山垭口,大家都舒了一口气,下面下了一段石坎陡坡就是稍微平缓的山路了,这一段山路是一个小缓坡路,一直往下走,穿过庄家地,半个时辰后就到县城的公路了。秋天时节,放学回家进过这片庄家地,我望着一拢一拢的红薯地总是不停的吞咽口水,同行胆大的哥哥四看无人,利索的跑到地里提起红薯藤带出几个红薯,摘了跑出来就递给我,带着泥的红薯又脆又甜。
上学的路我最怕的就是下雨天和冬天行走。每过一处露水溅湿了衣服,人会冷得打哆嗦,湿衣服贴到身上,很不舒服。那会家里没有雨伞,母亲用装肥料的塑料袋给我遮雨,一股浓浓的化肥味充斥着鼻腔,塑料袋只能遮挡上半身,裤脚和鞋总是湿透了。
冬天上学,平缓的山路都是泥巴。行走在这样又溜又滑泥浆裹脚的泥泞路上,很是痛苦,却又很无助。那时,穿统统鞋(长统水胶鞋)上学是奢望的,母亲手巧勤快,给我们兄妹做些布鞋来穿。下雨天,没法穿着布鞋去上学,就得打光脚板走路去学校,要到学校门口了,才在水田里洗洗脚,用手来回抹两下穿上鞋子。冬天走在泥泞路上,光脚板冻得通红,冷得生痛,有时木木的,像失去了知觉一样。
在大山深处一个十几里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独自行走来说确是一件挺难、挺恐惧的事情。
有一次是回家,让人终生难忘。走到路过的第一个村寨时,天色已晚,村里人已经把牛往回赶,我还是硬着头皮,加快脚步。到邻村上梅子箐时,天已经擦黑了,心里特别害怕,因为路过的箐湾里路边有口大井,深而黝黑,非常恐怖,更恐怖的是曾有人失足溺亡。这里是鬼怪灵异事件发生的地方、是山村野兽出没的地方。我别无选择,继续前行。周围高大的树木、茂密的荆棘则变成墨绿色,光线迅速灰暗了下来。我知道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我由快走变成跑步快速通过箐湾,继续向前跑。腿脚感到越来越吃力,脚步也越来越缓慢了,再往上则是一片的庄稼地,两边玉米遮天蔽日,像一个巨兽张牙舞爪,周围的一切都和夜色溶为一体,漆黑一片,只有一条山路,发灰发白。周围静的出奇、静的恐惧。穿过这个地就是进村的垭口,隐约听到人声、狗吠声,内心没那么恐惧了,再一口气跑回来家。那晚,贪玩的哥哥被父亲揍了一顿,让他以后放学都要等我。
从小学到初中六年时间里,瘦弱的我不管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步履艰难,反反复复行走在这条路上,记忆深刻,无法忘怀。故乡的小路很短,短得只容得下我与乡亲。故乡的小路很长,长得祖祖辈辈多少代人都一直没有走完。
初中的时候就住校了,那条每天往返的路变成了每周往返一次了。
初一下半学期,3个村经常开会,商议要修路了。修路又占林地、又占土地、又要出工,有涉及3个村寨,意见很难统一。读书的我很不理解,但修公路,很是令人欣喜的。村寨都四面环山,通往县城的 路都要通过大山 ,要修路令人向往,又令人抗拒。在一个周末的早上,我和哥哥随父母一起去看修路。
路的起始端是从我们村寨开始,从村寨背后开始通过小山垭口,我们走在崭新的石头路上,听着母亲说着这路占了谁家地,又从村集体里补贴了几个玉米窝的面积给了谁等等,母亲絮絮叨叨,有时语气欣喜,有时抱怨,但更多的是期盼。新修的路在穿过下梅子箐村时没有按照原来小路走的方向修,从我们村开始就沿着大山缓缓爬行,避开了那个令我恐惧的箐湾和水塘。
走着,路上的人便多起来,像赶场一样,成群结队。三叔背着担勾、拿着箢篼、龙三哥握着锄头、邬大叔侧携带着绳子、抬杠,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路上,步履间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未来的憧憬。途中,邻里间相互问候,家长里短中流露出淳朴的乡情。刘大爷关切地询问龙大爷:“昨天晚上回去搞累了,喝了二两暖身的烧酒没有?”龙大爷说:“肯定整了点哟,不整点,浑身骨头都痛,喝点浑身都舒畅,好睡。”一路聊着,脚下的就越发地近了。到了目的地,摆开战场,各司其职,修路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修路的,不止我们村上的,其他村都有,沿路挖土、填方、开山、采石。一个村负责一小段。锄头挖击泥土的沉闷声、挑土的脚步声、铁锤敲打钢钎的撞击声、手锤打在錾子上的清脆声、石匠们的“嘿咗嗬”号子声,交织成一曲激昂的劳动赞歌。
我沿着修好的路前行,路沿着大山修,路是用打碎的石块铺成的,崭新的石块铺成2米左右宽,路已经修到了翻垭口的位置,头天晚上刚刚放了一个炮,挡住去路的大石崖子被炸药炸开,乡亲们正把和他们差不多高大的大石块敲碎。原来我脚下踩的路,是这样一块一块被敲打而成的。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乡亲们不知道在那条路上留下多少脚印,洒下了多少辛勤的汗水。遇到过不去的山岩,父亲和他的老伙计们展现了非凡的智慧与勇气。冲炮眼、装炮药、引炮,等山石炸裂后,那些男子汉们再用钢钎撬,錾子手锤把大石块打成一小坨一小坨易于搬动小石头。路修通了,路程也缩短了,原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现在只要三十分钟左右。这条“狗头石”铺成的路,陪我走过了初中、高中、大学,石头铺成的路,干净又快捷。但是它 筻脚。很多年后,群众自筹一点,政府帮助一点,那条家乡的路铺成了水泥路了。
小时候出村的另一条神秘的有车进过的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知道那是通往大城市的路。考上中专或者大学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通过这条路走上更高学府。我也走上了这条路,带上行李,颠婆几小时,一路黄灰,晕车晕的天昏地暗,吐的七昏九死,终于到了自己心仪的学府,开启了另一求学之旅。
“来来,大家来个影。”吆喝的声音把我飘飞久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看着面前满地金黄的稻子,不由想到儿时的玉米面饭。
小时候,我经常和父母下地干活,与庄稼打交道。因家乡旱地多水田少,所以玉米成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主打粮食,也是家里最珍贵的“宝贝”。
十岁那年,玉米大丰收,看到父母每天忙进忙出,我也想帮家里做点事。每天下午放学回家,顾不上吃饭,就急忙背起小背兜去地里掰玉米。记得第一次掰玉米,我学着大人的样子,左手握住玉米杆,右手拿住玉米,使劲一扭,“哗啦” 一声掰下来,然后往背兜里一甩。唉哟,真是急死人了,不知怎么搞的,手里的玉米总是不听使唤,要么甩到身后的土里,要么甩偏,就是甩不进背篼。大人看了“哈哈”大笑。
玉米面饭餐餐吃,有时候也特别想吃米饭。但那是逢年过时才有的好事。村里谁家办事煮米饭,看到了直咽口水,母亲就会捏一个饭团给我解解馋。
后来,县农技员到村里举办科学种植水稻、玉米培训班,工作人员就告诉村民,近年来,县里推出了一种名叫“息单一号”的玉米新品种,亩产可达1200多斤。母亲虽然将信将疑,但也去买了十多斤拿回家里。第一年春播时,家里土地全部改种新品种,玉米长势良好,喜获丰收。
次年初,县里为大力推广农科技术,为农村脱贫增产增收,决定在乡镇选一个试范点,推广100亩地膜覆盖包谷种植新技术,所需种子、地膜和种植技术均由县里解决。刚开始群众将信将疑,甚而还有个别村民认为传统方法种玉米,产量低点,但无风险,死活不愿推厂新种植技术。针对村民的想法,工作人员登门上户,苦口婆心给他们做工作,并请家里人带头推广,在县农技人员现场指导下,按要求连片种植了上百亩地膜覆盖包谷。由于地膜覆盖起到了增温促长,保湿保肥等作用,栽种的玉米成熟期提前了半月,经现场验收,每亩产量比传统种植翻了两倍,达1400多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事实面前,乡亲们终于相信了只有依靠科学,才能获得好收成,走上致富路的道理。
金秋送爽,又是一年秋收季,又到了吃新玉米面饭的时节……
现场采风会后,去参观新马街乡海子村民用本地大米制作的香米粑粑和米线,大家好奇极了,又是询问、又是记录,还好奇的尝尝。临走时,群众把自己制作的香米粑粑每人给了两个,我们推脱不了,在库房里有个二维码,大家扫码付钱后也欣然带着土特产走了。
在返程的路途上,想起刚刚群众慷慨赠送香米粑粑的行为,我们十余人,二十几个粑粑,群众给得没有一点舍不得。想起儿时路边偷红薯充饥的行为不禁失笑。一碗米饭、一口肉都是那么的香甜,只可惜现在米还是那个米、肉还是那个肉,却再也吃不到儿时的味道了。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它洒落在田野上,为丰收的画卷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走进稻田,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头,仿佛在向过往的行人致以最诚挚的敬意。每一粒饱满的稻谷,都是农人汗水的结晶,是时间的见证,是希望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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