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回乡，沿蜿蜒的运河岸往家走，在古镇景点“胡记钱庄”的后门见到一个磨盘，磨盘上有个石碾。我不由得伫立在石碾前，左瞅瞅右看看，看似光滑的石碾上潜藏着一道道沟壑，或长或短，或深或浅，有岁月的痕，也有历史的印，不觉勾起了人的几多回忆。

说实话，生于湖区的我对石碾并没什么印象。我小时候，湖区的农业生产也进入了半现代化，小型收割机已经开到了我们南阳镇所特有的“庄台”上。不过，我倒听祖母讲过，石碾曾是辅助农业生产的“好手”。当年的湖区贫困落后，条件极为有限，湖民在仅有的田地里耕耘，种一季麦子一季大豆，而收割的大豆常会用石碾轧出颗粒，继而节省人力。听祖母说，那时的一个石碾能够服务一个村子的人，碾来碾去，任劳任怨，把旧生活碾成新希望对当年的人儿来说，绝对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其实，我对石碾的印象源于邻家。三奶奶家住我家隔壁，一墙之隔，她老人家过去经常织席，俗称“打席”，而“打席”其中的一个步骤是“碾苇子”，土话叫“压迷子”，所用到的工具便是石碾。三奶奶会提前把成捆的苇子泡一泡，让它们喝足水，使其容易在石碾下“乐开花”。每逢午后时分，三奶奶就会把泡好的苇子均匀地铺在老屋前的空地上，期间要弯腰驼背精挑细选，也挺费工夫的。一套流程走下来，年过花甲的三奶奶已经气喘吁吁，额头的皱纹会比平时更多一些。准备完毕后，偌大的石碾开始登场，瞬间就成了主角。

三奶奶常会差她的外孙推碾，一老一小，一左一右，她老人家还会不时给外孙打气，“使劲儿，再使劲儿！”我跟她外孙是发小，每每看到发小推碾，就会不由得跑上去推。不得不说，推碾是有乐趣可言的。偌大的石碾在我们的小手掌下，被推得咕咕噜噜，下面的苇子被压得噼里啪啦，甭提有多带劲了。但若使横了劲，石碾则会跑偏，这时就得请经验丰富的三奶奶用巧劲把石碾归位。对我们那帮孩子来说，推碾可是一件累并快乐着的事情，推得满头大汗，喊得热火朝天，追得其乐无穷。

三奶奶家的石碾也有空闲的时候，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栉风沐雨，披星戴月，着实像个老成持重的长者。儿时的我们怎能让石碾闲着，一个个都喜欢围着、缠着、绕着石碾，有时贪婪地一屁股坐在它上面，有时淘气地把腿放在它身上，还有时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去推动它。说到底，不管那帮小屁孩如何待石碾，石碾总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总是宽容以对温柔以待，总是把最美好最沉甸的记忆都留给了我们。蓦然回首，石碾在岁月的长河里翻来覆去，把毛头小子带成了追风少年，让零星的斑点变成了永恒的光亮。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我们那帮孩子都长大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而我们所熟悉的那个石碾也突然地老去了，突然不知所踪，突然不见其影，只有莫名的哀伤和惆怅。再当走到三奶奶家门前的时候，我习惯回头望望，望望时光是否可以倒流，望望记忆是否能够重现，老家的那个“石碾”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