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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孙秉亭 ‖ 唱黑头

来源:本站    作者:admin    时间:2025-12-18      分享到:


1967年我五岁那年的夏天,热得格外不同寻常。我住的小东屋,一到下午就被太阳直直地晒着,屋里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热得人喘不过气。到了晚上,躺在床板上,不消片刻,浑身就被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更难熬的是蚊子,嗡嗡地围着人转,家里没有蚊帐,母亲只能整夜摇着芭蕉扇,一边给我驱蚊,一边扇风,可谁也睡不安稳。即便如此,我身上还是起了一片痱子,痒得钻心,总忍不住用手去挠。那时家里穷,连块像样的肥皂、毛巾都没有,平时就用一块烂布头胡乱擦擦,卫生跟不上,头上、身上被挠破的地方很快就感染了,头上甚至长了疮。

正巧,大舅从曲阜师范学校放暑假回来,见我这般光景,便把我们娘俩接到了姥娘家。

姥娘家在乡下,是个朴素的四合院。三间堂屋住着姥爷、姥娘和二舅,我和娘过去也在堂屋落脚;两间西屋是大舅的住处,两间东屋则是做饭的锅屋。房子虽都是土墙,屋顶散着麦秸,却有着城里房子比不了的好处——冬暖夏凉。尤其是乡下的村庄,房前屋后都栽着大树,枝叶繁茂,空气比县城里清新多了,也凉快不少,一踏进院子,就觉得浑身的燥热消了大半。

到了姥娘家,大舅第一时间就跑到乡里诊所,买来紫药水和消炎粉,小心翼翼地给我涂抹头上和身上的患处。身上的感染好得快,没多久就见了起色,可头上的疮却格外顽固,感染得厉害。

药水涂抹上后,那又痛又痒的感觉总让我忍不住想去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想挠,结果疮口破得更厉害,痛得钻心,感染也越发严重。

那时没钱买消毒的棉纱布,姥娘急得没办法,只好解下自己扎腿的黑布带子,洗干净后给我包在头上。大舅在一旁笑着哄我:“咱这是当包公,‘唱黑头’呢。”

我那时哪里懂什么是“黑头”,只觉得头上又痛又痒,包着布带子更是难受,刚包好就扯下来,大舅耐心地重新包上,我又扯,反复好几次。大舅从不生气,只是耐着性子哄我。白天,他抱着我到树荫下乘凉,指着天上的云给我讲它们像什么;晚上,他就坐在床边,给我讲“黑头”包公的故事——说他脸黑心不黑,专替老百姓做主;还给我唱几句“黑头”的腔调,虽然我听不太懂,却觉得格外有气势;他还讲放牛娃王二小的故事,说二小如何机智地把敌人引进八路军的包围圈。

我懵懵懂懂地听着,只觉得“黑头”包公很厉害,放牛娃王二小也很勇敢,渐渐就信任了大舅,喜欢听他讲故事。后来,他再给我换药、扎“黑头”,我便乖乖地不动了,任由那块黑布带子在头上系好。

那段时间,我简直成了大舅的“小尾巴”,白天黑夜都黏着他,谁也不跟,就愿意听他讲“黑头”的故事,讲那些稀奇有趣的新鲜事。晚上,往往是在他温和的讲述声里,伴着窗外的虫鸣,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一个暑假过去,在大舅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我头上的疮终于彻底好了。

后来上学长大,我才真正明白“黑头”是什么——那是戏曲里正直刚毅的角色,就像包公一样。也知道了包公断案如神、铁面无私的完整故事,知道了王二小牺牲自己保护乡亲的英勇。原来,大舅在我最难受的日子里,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悄悄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正直、勇敢的种子。

如今想起那个夏天,头上的痛还隐约记得,可更多的,是大舅怀抱的温暖,是树荫下的清凉,是黑布带子下藏着的疼爱,还有那些“唱黑头”的故事里,慢慢长起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