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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佛寺 · 望海堂

来源:《鲁艺》    作者:申万民    时间:2023-07-24      分享到:

内容简介

清道光初年,京城富家公子洪光遵父命乘船顺大运河南下,礼送祖传石佛造像去杭州钱塘海潮寺供奉。途中在运河重镇济宁州逗留期间,地方不法商人、黑恶势力围绕骗取石佛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衙门官员也勾结日本奸商企图据为已有,转卖到日本谋利。洪光在天丰阁古玩店徐老板父女的帮助下,终于费尽周折,抢夺回国宝。洪家后人也将石佛南送杭州,并在济宁当地兴建石佛寺、望海堂以致纪念。

听娘说,我才刚满周岁的那年,一开春,爹就离开通州,从张家湾码头坐船顺运河南下了。

那年爹还不到 20 岁,他此次坐船远行的目的地是千里之外的杭州湾海潮寺。

他是要完成我爷爷交给他的神圣使命,把家里的那尊祖传的石佛归位,送到海潮寺安座供奉。

提起这尊石佛,那还得先从我爷爷说起……

(一)

乾隆爷第一次下江南,我爷爷就记事了。那是他童年最宏伟的记忆。

家门口的通州申家街,离大运河张家湾码头只有五里路。爷记得皇家的大小船只在运河里一字儿排开,彩旗飘飘,舟楫交错,站在通运大桥上望去,像一条五彩长龙,不见首尾。码头更是人头攒动,红男绿女,热闹非凡。

爷爷不是一个爱热闹之人,他文静而内秀,他心里充盈着的,是那尊石佛,那尊赐予他家族荣光的神。

说起来,我家祖上是满清的第一位汉相、武英殿大学士洪承畴,顺治帝时位高权重,汉人无出其右。到了嘉庆初年我爷爷辈上,早已家道中落,沦为小康人家。爷有个远门的二叔洪德标,也和祖上一样,征战沙场,战功显赫。只是远亲,加之爷又不爱走动,遂不再牵连。

爷唯一的宝贝就是这尊祖上传下来,承载着祖宗荣光的石佛了。

这尊石佛为标准寿山料。佛像头扎莲花冠,脸型圆润,腮发胖,高额髻,身着僧祗支,外披袈裟,宽衣,下着百褶裙,垂于双足,座下有双层四足高床,项和背光为尖楣形。整尊造像面部宁静安详,衣纹疏简,服薄贴体。从润泽的肌体到洗练的衣纹,都能觉察到筋肉的轻微起伏变化。造型虽没有大的动态,却仍然可以体察到内在的活力,在疏简平淡中流露出深邃的精神气质。风格疏洁淳润、明洁感人,神韵独具。

怪不得爷把这尊佛视若祖传至尊至宝,端贡几案,香烛时鲜,常年敬献,初一、十五燃香礼佛,甚至夜里也放在身边守护供奉,须臾不离,虔诚备至。

(二)

爷在我爹娶我娘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槛……

娘的家也是申家街,住在东首。也是名门望族之后,家境殷实,乃申家街首富。娘有三个哥哥都已娶亲成家,另立门户,哥嫂也都夫贤妻慈,温馨和睦。老人自然对娘这个老闺女也是倍加呵护,视若明珠。长到十二岁,已出落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虽不曾经常抛头露面,却是养在深闺人已识,早成了官宦之家、富豪大户争聘的可人儿。

爹长到一十五岁上,爷奶就张罗着给他说亲娶媳妇。到我娘家里提亲,爷也是再三鼓足了勇气,出了大价钱让媒婆说合。两家虽说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但日子过到这个时候,爷家家境已远不如人家殷实。原以为“有枣没枣打一杆”,没想到这枣就真的掉了下来。

也合着该是爷奶的福分,也是爹的缘分,人家竟就答应了。说好了,过了秋就成婚,没曾想却陡生变故……

那年秋里刚收了五百多亩豆子,爷又打发爹到佃户家收够了租子,这娶亲的钱物都已准备的妥妥贴贴。

爷想着给爹办一场红红火火的婚礼,也不枉了亲家的一番抬爱。

老洪家喜帖下毕,酒席备好,万事俱已挺当,只等着媳妇进门儿了。谁知道,灾祸说来就来。

就在爹娘大婚的前两天夜里,爷家忽然得到东街的快报,说闺女儿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得了急症,沉沉昏睡,人事不省,眨眼间已是病入膏肓,危在旦夕了。

这下可把爷奶急疯了,爷爷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奶奶更是跪在石佛面前,不吃不喝,日夜拜求。

爷迷迷糊糊之际,竟看见一慈眉善目的尊者,开口言道 :我乃佛界净土宗第八代祖师莲池菩萨,如今幻化为石佛。感念你祖上三百年供奉,如今保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只是我今修行已满,你可遣子孙尽快送我真身到杭州钱塘海潮寺归位安座,谨记,谨记。

爷听后如梦方醒,只是磕头如捣蒜,竟不知所答。

果真精诚所至,佛祖保佑。没等天亮,东街就传来了好消息。说是闺女儿夜里呻吟了两声,要吃要喝的,红光敷面,精神再起,却是大好了。

等给爹娘风风光光摆完喜酒,爷也就起了心事。

第二年开春就催促爹到杭州府钱塘海潮寺,礼送祖传真身石佛归位。

(三)

爹坐船沿大运河迤逦南下。

两岸杨柳依依,桃李芬芳,鲜花盛开,到也是赏不尽的春色美景,怡然自得。

爷让爹护送石佛南下,自是有心考量。爹年仅二十,血气方刚,且又不曾出过远门见过世面,恐有闪失,便指派办事妥贴、忠心耿耿的大管家老李叔和小厮名唤宝辉,一路陪伴照料。

租的是顺路的货船,主家是位夏姓老板,随行两名伙计小东、小才。

夏老板是去杭州府为京城老字号“瑞蚨祥”绸缎庄进货,去时正好捎脚。这“瑞蚨祥”在京城前门大栅栏那是名门旺铺,列老北京的绸缎庄“八大祥”之首,家大业大。这也惯得夏老板有点财大气粗、颐指气使的味道。幸亏管家老李叔多有城府,凡事顺着他,自是不与他一般计较,倒也两两相安无事。

这水路比不上陆路驾车骑马,行驶缓慢。虽偶有日夜兼程,桨声灯影,不敢懈怠,然一路自启航通州,途经天津、沧州,过衡水、德州,再是临清、东平,到了济宁州时,行程虽尚未过半,却已是初夏时节了。

(四)

船经南旺分水岭,下了戴村坝,又过了长沟、南张,向前一望,沿河两岸商铺猛增,鳞次栉比,整个一热闹繁华的所在,便是济宁州了。

“五叔,咱这一路走来,时急时缓,未曾大停,眼看已经两月有余。早听说济宁州热闹繁华,可否在这里逗留几天,歇息歇息?”

老李行五,爹一直都尊称他五叔。

爹此时正血气方刚,也是耐不住寂寞,想上岸玩上几天。

“少东家,这济宁可比不得别处,四方商贾云集,人员相杂,怕有闪失,还是到城南再说吧。”

“我说洪光小少爷,咱就消停些吧。济宁这地,俺熟。各色人等花花事儿,无奇不有。要不,俺给你扯扯?”

夏老板一副走南闯北,见识多广的样子,拿眼斜瞟着洪光。

见洪光和大家都不搭茬儿,老夏又接着吆喝

“小才,咱带的黄豆大枣底下,我放了一布袋绿豆。这天也见渐渐热了,你去烧一锅绿豆汤,让爷们解解暑。”

商船继续前行,一路穿城。竹竿巷、太白楼、东大寺、玉堂酱园、河道总署衙门一一飘过。两个时辰多的功夫,出南池就到城南了。众人抬眼一看,赵村闸一道金门迎面扑来,好不气派壮观。

洪光让伙计把船靠近码头,细看石碑闸记,乃知这赵村闸是元泰定四年所建,三月而成。金门宽二丈五尺,高二丈二尺五寸。又见一碑,上刻明代洪武年间礼部尚书刘崧的一首七言绝句《出赵村闸为魏鉴题墨梅一首》,诗云

忆在江南处士家,

每从雪里见横斜。

北来十月燕山下,

却忆梅花似雪花。

洪光虽不曾中得科举,却也是出身名门望族,书香门第,自然清新脱俗,有儒雅士子之风。这几个时辰的目不转睛,对济宁州早已倾心向往。遂再三央求五叔下船逗留,老夏他们也撺掇着要去散散心,老李管家自知拗他们不过,就允了。

洪光心里自是欢喜,吩咐老李守船,拉着宝辉就要下船,却被老管家厉声喝住

“少爷别走”

“五叔,咋又变卦了?”

“没有”

“?”

“你忘了老东家交代的话吗?”

“奥。佛不离身,身不离佛”

于是复回到船舱,捧起石佛,装到褡裢里让宝辉背上,又装了些散碎银两,两人欢天喜地,拾级而去。

(五)

却说洪光带着小厮宝辉,直奔赵村闸南翰林街茶楼酒肆、人声嘈杂处,寻热闹开心去了。

吃了午饭,夏老板也带着小才上岸耍去了,只留下管家老李和船工小东看家。两人虽说上了船才认识,但也是同吃同住了两三个月,并不生分。

爷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老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到

“小东,你跟着夏老板经常跑南边?”

“咳,五叔,俺这也是第一趟。”

都是和洪光一样的年轻人,小东也跟着喊老李五叔。

“不过,俺这夏当家的跑江南可是个常客,哪年不得个一趟两趟的。”

“奥。”

“路上的事,您老就别担心了,出不了岔子”。

“嗯”老李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六)

洪光带着宝辉游弋在翰林街的人流中,东瞅西撒,看不够的店铺旗幌,数不清的红男绿女,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两人恨不得再多长两只眼睛。

忽然迎面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头戴沾花挂珠方巾帽,身穿花子百衲衣的艺人,打着大小竹板,边走边唱。原来是唱“瞎子戏”的。这“瞎子戏”就是“莲花落”,在江淮一带很是流行。

洪光两人也是图着热闹,随着人流,边看边听。

“哎,哎

停停腿,歇歇脚,

各位老板听俺说

咱济宁,赛银窝,

城里的银圆没了脚。

南门枕着运粮河,

商人胳膊碰胳膊。

南门外,买卖快,

生意兴隆玉堂的菜。

大运河,长又长,

抓中药,广育堂。

安阜桥,草桥口,

要吸水烟李三九。

大闸口卖瓷器,

小闸口卖鲤鱼,

一溜坝口吆粮食,

越河两岸掉皮子,

七铺八铺打袼褙,

冰窖下洼糊盒子。

竹竿巷,卖竹器,

一街两巷编筐子。

河弯里,鞭炮市,

南门瓮城鞭捎子。

汉石桥,材禾市,

油篓巷里糊篓子。

金鱼巷,养金鱼,

顺河门边卖苇子。

打铜街,打铜器,

炉坊街上炼银子。

税务街,卖响器,

吉市口,是鸡市,

扁担街,卖木器,

小南门外是箔锡市。

篦子市街卖篦子,

驴市口,骡马市,

北关外边是牛市。

西小门,挑水卖,

东小门外赁执事。

湾槐树,卸石灰,

莲亭门外卖估衣。

小土山,杂八地,

一溜席棚听唱戏,

砸洋琴,鱼鼓坠,

想听洋琴汪麻子,

四海春,听京戏,

城墙跟,看马戏。

大土山,小土山,

阴柳胡同青龙街,

田家园,周家街,

小河涯,九道弯,

莲花池,鼓楼街,

罗家胡同四道弯,

街连巷,巷连街,

街街巷巷做买卖!

都是说的济宁州的热闹光景。

“哎,这不是洪公子吗?”

洪光在人声嘈杂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急忙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夏老板和小才两个人。

“你们怎么也下船了?船上谁看着?”

“我们也是在船上无聊,正好到翰林街朋友这里

有点小事。

“洪少爷,船上您就别担心了,有老李管家和小东在呢”。小才抢着老夏的话说。

“对了,前面不远就是天丰阁古玩店。我朋友徐乐礼徐老板的铺子。正好我从琉璃厂四悔斋带了两件小玩意,让徐老板给掌掌眼。要不,咱一块去坐坐?”

夏老板也是顺口这么一说。

洪光听了,觉得反正也没事,就是闲玩。第一次来赵村,这街上也不认识其他人,不如跟着老夏,到是结交个朋友。再说了,自己也常听长辈们讲一些玉器瓷器古玩珍宝的故事,也算长长见识。

不一会,四人就来到了天丰阁门口。

洪光不禁打量了一下。

只见这是座临街而建一溜五开间的两层青砖小楼,坐南朝北,四根青石柱子撑起了厦檐,两扇黑漆大门,门口蹲了一对石狮子。大门两侧的柱子上挂一幅黑底金色对联,上书“玩物岂真能丧志 ;居奇原只为陶情”。上面悬一黑底蓝色匾额,四个大字“厚德载物”。行书联写得俊秀潇洒,深得二王精髓。门楣匾额为颜体书法,笔力浑厚,开阔雄劲,字里行间,

傲气凌人。

在整个翰林街,这个铺面虽然不太显眼,但却透着相当的底气。

“徐老板,乐礼兄——”

老夏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到了。

“夏老弟,有失远迎,快店里请!”

话语间,从店里走出一位长者。洪光一看,这人长得板正。五官端庄,慈眉善目,面色红润,声若洪钟,一副敦厚善良的样子,不禁让人有种浓浓的亲和感。

“影子,客人来了,快上茶。”

“徐老板,快一年没见了吧,生意如何?”

“托您的福,还好。”

“对了,忘了给老兄介绍了。这位是洪光洪少爷。也是通州大户人家,祖上大清汉相洪承畴,响当当的出身。这次跟我一路同船南下,到杭州海潮寺结缘祈福。”

洪光正自尴尬,连忙起身,向徐老板作揖。

这当儿,从楼上噔噔下来一女孩儿。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大大方方的向大家到了个万福。

“老夏叔定是发大财了吧?也不来俺这小小的济宁州走动走动了?”这女孩口齿伶俐,银铃般的说。

“敢情是曼曼小侄女吧?一眼不见,出落成大闺女了。”

老夏又转过眼来,对着洪光道:

“这可是老徐哥的心尖尖,掌上明珠啊。从小就聪明伶俐,清秀可爱,如今是越长越俊了。”

洪光只是低了头,不敢拿正眼瞧瞧。

“爹,影子去香港珍宝馆赵老板那里送货了。我给俺夏叔倒茶吧。俺爹没好茶叶,比不得京城大老板,夏叔您就将就将就呗。”

曼曼说完,自己抿嘴儿先笑了。

“这妮子没大没小,净给您夏叔瞎胡闹。”

“徐兄,哪个赵老板,没怎么听说啊。”

“老弟有所不知,这赵老板也是京城来的金主,财大气粗的。前年盘下了十字街口惠济大药房的拐角楼,开了间香港珍宝馆。这如今,已经成了济州古玩会的会长了。”

“奥,咱也不落落他什么赵会长钱会长了。

哎,我说洪公子,这徐老板的天丰阁可也是不得了,别说在这翰林街,就是在济宁州也是响当当的牌子。我给你啦啦这天丰阁的历史……”

徐老板连连摆手,说:

“老夏你快拉倒吧,别见了外人就卖派啦。”

“那不行,我还真得给洪公子卖派卖派呢。”

洪光不听则已,越听越入神。

原来,这天丰阁还真不简单。

(七)

天丰阁徐老板家已经是五代在翰林街上开古玩店了。到了徐老板这辈上,早已是家道殷实,在济宁古玩行里声名在外。

大前年,店里却意外失了一场大火,整整一天一夜,把个天丰阁烧得是满目焦黑,遍地瓦砾。

徐老板那时父亲刚刚去世,又遭此大劫,真是祸不单行。偌大一个天丰阁古玩店烧的墙倒屋塌,只剩下几块汉画石和变了型的铜铁器。望着遍地的残瓷碎片、废铜烂铁,徐老板真是欲哭无泪,万念俱灰。

当徐老板和家人整理废墟时,忽然发现墙角处有一只铁皮箱子还在。只是爹在世时也从没提过这只铁皮箱,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他们急忙把箱子撬开,发现里面仅有碗、盘、壶等十几件瓷器。徐老板急忙拿出一件瓷盘端详,却发现这只是一只普通的藏品,价值并不大。再看那些剩下的,竟没有一件是精品,值不了几个银子。难道爹是打眼了,在古玩行里摸爬滚打的一辈子,却是收了些普通的大路货?这令徐老板和家人不明就里,大失所望。

徐老板带着满腹狐疑,拿上几件瓷器来到同是古玩收藏界的仁叔马老板家问问究竟。马老板一眼认出那只瓷盘子是十年前徐老爹花了五百两银子从他手里收走的。这马老板急忙命人取出五百两银票塞到徐老板手里,泪汪汪告诉他,那年他经营不善,被骗子坑的血本无归,真是死的心都有。正当走投无路之际,是他爹看中了这只瓷盘,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不过他有感觉,俩人心里都清楚,这盘

子不值这个价。徐老爹是个仁义之人,一定是想着暗暗地救济他啊。

马老板直说得泪如雨下,无论如何,得把盘子再收回来,报答老徐家的恩情。后来,他又让徐老板把铁箱子的那些瓷器拿出来,摆到门口。他挨家挨户去收藏界的同行家里通知认领。结果不出三天,那些瓷器竟然被认领了大半,还捎带出了很多感人的故事来。都是徐老爹的恩德,同行有灾有难或者银两磨不开时,他都及时出手搭救,花大钱收些大路货,暗地里接济接济。

这徐老板也正是老爹积德,收下了三千多两银子,这才重新建起了眼下的这座天丰阁。那大门上“厚德载物”的横匾,就是马老板和一众藏友们送的,纪念徐老爹的仁义。

这些年,得了先人的福报,这天丰阁的美名传扬在外,徐老板的生意也是做得顺风顺水,红红火火。

经老夏这么一阵啰嗦,洪光对眼前的天丰阁和徐老板敬佩有加,连忙起身再三向徐老板致礼。

“老夏你打住吧。还是说正事,看看你又带了什么好宝贝?”

“还真不瞒你,这是京城琉璃厂四悔斋刘掌柜专门给我挑的两件宝贝,你给上上眼。中意了,您就留下。”

说话间,夏老板从小才身上取下褡裢,拿出一件玉器,一件绿褐色的瓷壶,轻轻放到桌上。

“这件玉跪人又叫遇见贵人,老物件,一看就是汉代大开门的好东西。这件茶叶末釉的瓷壶我还得再好好的把量把量。”

“不急,不急”

“要不,我让曼曼准备点酒菜,晚上给几位接风洗尘?”徐老板真心实意的让着。

“不急,不急,我们明儿再来。”

这老夏急急忙忙拉着洪光就往外走。洪光也急忙给徐老板再三作揖,踉跄着跟了出来,弄得徐老板是一头雾水。

(八)

几人来到街对面,老夏对着洪光耳语到:

“我说洪公子,你不知道,这济宁也是运河上著名的温柔乡。光城里小土山周围,就号称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间管弦楼。咱再往前走不远,就是鼎鼎大名的燕春楼了。我拉你去见识见识,也不枉你来济宁州一遭。”

“夏老板,这……”

洪光正迟疑间,老夏不由分说,拉着洪光就走,宝辉、小才两个也自然图个新鲜,屁颠屁颠的跟着。

原来,这济宁州沿运河而建,在大街上,最多最火的营生就是烟馆、茶肆、酒楼了。这些地儿,也是行船放排的人们最爱的去处。那些船家和放排人,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要即时行乐。他们平时行船放排,过的是三面见水,一面看天的日子,是在阎王老爷的鼻子下讨生活。一旦靠了岸,能好过一时便是一时,能开心一刻便是一刻。

老夏带着众人,不到一袋烟功夫,便来到了路北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前。

“这里就是燕春楼了,咋样?气派吧?好玩的还多着呢,快进来。”

虽然天还未曾完全黑下来,但燕春楼已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莺声燕语,真是一个热闹的所在。

老夏到是轻车熟路,拉着洪光穿过大堂,沿竹石小径直奔后院。

“吆,这敢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您这京城富豪夏大爷咋又想起俺这燕春楼啦。”

声音起处,闪出来一位鸨儿,长得白白胖胖,甚是富态。

“翠姨,快别乱了。这回,我给您带来位有钱的主儿,洪大公子。”

“吆,看这孩儿生得,俊俏儒雅,风流倜傥,好个青春少年郎啊。”

鸨儿拿眼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把洪光打望得不敢抬头。

“翠姨,快给俺俩找个雅间儿。”又转身对着宝辉两个说“你们随便到前面大堂里,找个地儿喝茶去吧。”

“好勒 --”

这老鸨儿又对老夏挤挤眼,小声说:

“我这就去喊小桃红过来侍候夏爷。”

洪光晕头转向,迷路似的,跟着老夏来到二楼,推开最里面一道房门,进屋坐下。后脚跟儿就进来了伙计,大茶壶把水续上。桌上已摆满了桃儿杏儿时鲜水果,几盘瓜子并酸枣西梅柿饼等小零嘴儿。

洪光清清脑子,稳稳心神,整整衣袖,这才细细地打量起这房间来。

只见临窗纱幔内,放着一张黄花梨大案,案上放着一架古琴,倒流香旁有各种名人法帖,并数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长短有致。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案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粉彩盘儿,盘内盛着数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

其词云 :水底月为天上月,眼前人是意中人。

西边设着卧榻,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洪光正出神间,门吱呀一响,飘进来两位玉也似的美人来。

前头那位,稍稍丰满,细皮嫩肉,粉嘟嘟的小嘴,让人垂涎。

“俺的爷来,可想死我了。你咋把俺给忘了,闪得俺好苦啊……”一边说着一边向老夏怀里扑过来。

洪光心里想,这就是老夏那位叫小桃红的老相好了。

“别闹别闹,看不见有外人?”

“外人咋啦?俺自己的老公自己欢喜。”

小桃红撒着娇偎在老夏怀里,嘟着小嘴,半怨半嗔,不真不假。倒是把洪光撂在了一边。

“青儿,快进来啊!”桃红向着门边的女孩招呼道。

“这是小柳青儿,才来这里不到俩月。我的好姊妹。

你就陪着咱这位小哥哥吧。

“小哥哥?哼,这位可是京城大户人家的洪公子,家有万贯,财大气粗啊,招呼好了没亏吃。你们就叫他洪少爷吧。”

老夏到底是惯走江湖的主,把个洪光吹得稀里哗啦的。

那位叫柳青儿的女孩,怯怯地来到洪光面前,抿嘴儿只是笑。

洪光顺手从桌上捏了两颗樱桃给她。柳青儿慢慢的偎过来,低低的喊了一声好哥哥。

虽然没叫他洪少爷,但这一声哥哥,倒是把洪光喊得心里酥麻酥麻的。他静静地看着柳青儿清瘦纯纯、端端正正的小脸,一股怜香惜玉的情感油然而生。

正说话间,有伙计端着托盘,送来了一壶酒,四个酒盅,并四盘小菜,四盘糕点。

老夏当即让小桃红把酒斟上,四人围坐一起,兴高采烈的饮起酒来。

“我说夏老板,都知道这济宁州是孔孟之乡,礼义之邦,果真是名不虚传啊,人都实在的很。”

洪光忽然想起在天丰阁听老夏讲的老徐家的故事。

小桃红接着说道 :“洪少爷说的对,我们济宁人,就是实在。你看我对夏爷多好,多真心啊。”

“什么事?你别信她。净胡说…”老夏急忙插嘴,“洪少爷,你初来乍到,不知道济宁。这济宁州,是运河重镇,商贾遍地,生意人多,人精得很。”

“哪里就精了?”小桃红接着问。

老夏哈哈笑着说,你没听顺口溜吗?有这么一句话叫“济宁州,太白楼,三岁的小孩操老头。”

“啥是操老头?”洪光不懂这里的方言。他还能大致猜到“精”的意思,说到“操”,真的就一脸懵逼了。

“操老头儿,就是济宁三岁的小孩子就能把外地60多岁的老头儿给糊弄了,给戏耍了。你说济宁人精不精?”

“俺看着就你精,切!”

小桃红一杯一杯地给老夏递酒吃。几杯下去,老夏已经带了酒意。

“还有呢:

南京到北京,

最精是临清。

临清到济宁,

一精也不精。

哈哈……。这哪里人还是都精不过济宁人啊。”

老夏朦朦胧胧,自言自语道。

咳,一样一样,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洪光心里想着。又和柳青儿对饮了两杯。

看着老夏渐渐有点醉了,洪光拍拍他肩膀,“夏老板,咱们回船吧,天也很晚了。”

“我是不走了,要回你回吧。我就在这里过夜,反正有美女陪着,幸福幸福吧,离开京城都快仨月了。”

老夏也不知道是真醉假醉。

又看着柳青儿可可怜怜的样子,洪光也犹豫起来。

不行,大事要紧,老李叔还在船上,出了差池没法交代。洪光全身忽然打了个激灵,随手塞给了柳青儿几个散碎银子,便摸索着到大堂寻宝辉、小才两个去了。

(九)

洪光一觉醒来,太阳已升起了老高。

小东已从岸上买来了济宁的特色早餐,糁汤油饼,板板正正地摆在了船头。

这糁汤也是济宁的知名早餐。据说,当年乾隆爷在济宁,早上喝了口糁汤,感觉味道鲜美,随口问道 :“啥汤?”,这济宁的百姓就顺口叫开了糁汤。糁汤有鸡糁、羊糁之分,熬这汤讲究得狠,需要翻几番滚几滚,配着香软的油饼,成了济宁人早餐的最爱。

洪光正准备吃饭,却见老李管家蹲在船头吸闷烟儿。心想,可能自己昨天回来晚了,老李叔担心,生气呢。

于是便腆着脸过去,没话找话说。

“五叔,吃早饭吧?”

老李也不搭理,独自叼着烟袋嘴闷着。

这宝辉机灵,见状急忙赶快过来说:

“小少爷,你不知道,夏老板现在也没回。一早,

听小东说,船坏了。

“昨天还不好好的吗?”

“谁说不是……”

“咋坏了,啥时能修好?”

“不知道,听小东说,得等夏老板回来。说是船桨掉了一块板子,麻烦,三两天弄不好,唉。”

洪光也没心思吃饭了,回到舱里坐下,忽然又想起来柳青儿,不知船坏了是喜是忧,呆呆的发愣。

眼见又到了中午,夏老板还是没影儿,这修船的事也没定下来。

“五叔,我上街遛遛,顺便吃点饭,中午您就随便吧。”

老李管家仍不说话,烟吸了一锅又一锅。

“少爷,我陪着您去吧?”宝辉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角儿。

“不用了,路也熟了,我去去就来。对了,把石佛请来,我带在身上。你留下陪陪五叔吧。”

洪光自有他的心事,也没理宝辉。把石佛装进褡裢,身上又多带了些银两,自顾下船去了。

(十)

洪光不自觉的就来到天丰阁门口,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小伙子在打理,可能就是店里那个叫汤影的伙计吧。

并不见徐老板和他的宝贝闺女。洪光心想正好少些啰嗦,遂快步走了过去。

过了天丰阁,洪光感觉有点饿了,抬眼就看到了一家饭庄,字号瑞元亭,里面食客如云,肯定是在翰林街数一数二的。洪光进去点了两道拿手菜,蛰头白菜,蜜汁山药,果然味道不错。

转眼就来到了燕春楼门口,洪光也不停留,快步穿过大堂直奔后楼。

“是洪公子来了。”

鸨儿翠姨眼睛一亮,也不啰嗦,直接把他引到二楼的一个精致的小雅间,转身便出去了。

洪光坐下抿了一口茶,又重新打量这间香房。

房间基本的布局和昨天晚上的差不多,只是小了一些,显得更加精致。再看西侧卧榻,也是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墙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床顶也用绣花毛毡吊起,显得既温暖又温馨。陈设之物也都是少女闺房所用,极尽奢华。床上铺着一块同样富丽的绸罩单,四围挂着紫色的短幔。椅子也都有彩色套子,其中一张特别高,前面放着一个镂花的象牙脚凳。屋内四盏银制的灯架,点着五彩香烛,把整个房间照得一派朦胧和暧昧。

不一会儿,一阵淡淡的粉脂香伴着轻快的脚步扑面而来。

今天的柳青儿让洪光差一点儿没有认出来。昨晚的柳青儿还是一个怯怯弱弱、玉面含羞的小姑娘,今天倒像是换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风姿绰约、风情万种、摄人心魄的怀春少女。

“洪哥哥,我知道你今天还会来找我的。”

“你怎么知道啊?”

洪光惊讶的问道。

“我猜的,就是感觉,第六感,怎么样?”柳青儿顽皮的说,带着一脸的天真烂漫。

“那你还猜的真准。不过,是我们的船坏了,没修好,还要呆两天,什么时候修好什么时候就走。”

“洪哥哥不走不行吗?俺不想让你走。”

柳青儿小嘴一嘟,眼泪汪汪的,立马勾起了洪光怜香惜玉的公子情怀。

“乖,听话宝宝。等我从杭州回来,一定来看你,接你去北京。”

“不嘛……”

柳青儿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的,洪光禁不住,一把拉到怀里。闻着那少女发际颈项独有的体香,情思绵绵,温言相劝。好一会儿,才把美人哄的破涕为笑。

这时候,伙计已经把酒菜摆到了桌上。柳青儿起身,斟了满满两杯酒。

“青儿敬哥哥一杯。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洪哥哥若心里记着青儿,就满饮此杯。”

洪光哪里经得住这阵势,身子先自酥了大半,一仰脖子,先干为敬了。这青儿又从盘里含了一粒油炸花生米,口对口的递给了洪光,这才回到座位上。

“对了洪哥哥,你来的时候背了个褡裢,看着挺沉的,莫不是一袋子黄金?”

“哪儿啊,不是不是。那是件圣物石佛,祖传的宝贝。我们家世代受它恩惠,庇护保佑。如今要去送到杭州供奉。”

“洪哥哥,别多心,俺青儿也不是贪财之人。就真金子,也不多要你一两的。”

说着又捧上一杯酒来。

“青儿,可给哥说说你的身世?”

洪光这一问,又惹出了青儿的眼泪来。

“洪哥哥,俺也是个穷苦人家出身。俺老家就在前面的南阳古镇,离这里有 40 里水路。我是爹妈在湖边捡来的孩子。爹是一个唱渔鼓的。俺娘去世的早,我就跟着爹爹在这运河两岸走南闯北,靠着爹爹说书,维持生活。可哪曾想,去年爹得了一场大病,走了,撇下俺孤身一人。俺也是走投无路,才来到这燕春楼谋生。万幸的是,翠姨还有桃红姐待俺像亲人一般,俺才留了下来。”

说着说着,眼泪又挂满了脸庞。

“洪哥哥,你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少爷,你不会嫌弃我这小城的风尘女子吧?”

“怎么会?你真的招人爱怜,我哪里舍得?”

洪光说着,忍不住又一把把柳青儿拉到怀里。

洪光这时虽已有些酒意,因恐明日管家五叔责怪,决计必须回船。可怎禁得柳青儿千般献媚,万种取怜,执着洪光的手,只管不肯放他。

渐渐时逾半夜……洪光有些情极,依实把怕管家不依的话告知。柳青儿笑道:

“你可是少东家啊,难道还怕一个管家不成?此时也已半夜,就是回去,老管家就不怪你了?明天如若问起,只说因吃酒太晚,住在朋友家中,管家并不跟在你的背后,偶然说一句谎你怕什么啊?”

说毕,又把那勾魂摄魄的一双媚眼抛了过去。

俗语说“眼风最毒”,洪光不看犹可,看了体骨俱酥。再加上这柳青儿一副愁眉,一个婀娜莲步,衬着那杨柳纤腰、梨花白面,越显得柔情如水,媚态如春,顿使洪光魂销魄荡,欲火焚身。两人如同干柴烈火,翻天覆地,直惹得柳青儿娇喘声声,香汗如雨……

事后,如醉如仙的洪光感觉自己异常疲倦,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东方既白。

洪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这才想起来昨晚自己是住在了燕春楼里。

他连忙穿上衣服,四下看看,屋里却没人。便急忙喊青儿,喊了几声就是没人答应。想着昨天一晚上没回去,船上老李管家和老夏他们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估计这个时候正在四处寻找自己呢。

于是他急忙穿上衣服,想着先抓紧回到船上去,再想法解释。

收拾挺当,刚要出门,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褡裢找不到了。洪光心里猛然一紧。急忙四处寻找,依然还是没有踪影。

他连忙一叠声的高声喊着:

“青儿在吗,青儿 --”

这时,翠姨和两个伙计匆匆的赶了过来,连忙问道,

“洪公子怎么了?”

“青儿干嘛去了?我的褡裢放哪里了”。

“我们怎么知道?你褡裢里可有贵重的东西?”

“那里面有我一件祖传的物件儿,还有几十两散碎银子,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真奇了怪了,不是昨晚青儿和你在一起吗?

她干嘛去了?

“我也不知道,还正想问你们!”洪光急得满头大汗。

“找不到东西我可要报官了。”

“好啊,看你也是官宦之家的公子哥儿,你做的好事!我们还要报官呢,向你要人。俺青儿晚上一直陪着你,你把她弄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把青儿拐跑了?”

洪光叫嚷着想冲出去,翠姨哪里恳依,让两个伙计把他绑了,踹回屋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洪光虽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却也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少爷,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可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急上火,一头栽在地上昏了过去……

(十一)

船上,老李他们还真是急的不轻。

昨天傍黑,老夏就回来了。一等二等,就是不见洪光。老夏说他也没在街上看见,他一整天都在天丰阁徐老板那里把量古玩字画呢。

少爷不见了,这如何是好?直急得李老管家一夜没睡,天不亮,就带着宝辉上岸,满大街的找。老夏让小东留下等着修船的师傅,自己也带着小才上街寻洪光去了。

一路上,李管家审问宝辉,头天跟着少爷上街都去了哪里?这宝辉也是怕落抱怨,哪里敢实说?只是说和老夏他们一起逛街,在天丰阁玩了半天。

实在找不到人,他们急忙来到了天丰阁,说明来意,徐老板也着了急。

“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没了?又不是三岁两岁孩子,让人拐跑了。”

“早听说您徐老板是个大善人,您发发善心,好歹帮帮我们。”老李管家不住的央求。

“要是小少爷丢了,我咋办啊?”宝辉也哭丧着脸,接着说。

“是我对不起老东家啊,找不到少爷,我也不能回去了。”

老李管家跪下就要给徐老板磕头,被徐老板一把拉住。曼曼和店里伙计汤影也都围了过来,说是昨天就没看见洪公子过来。

徐老板连忙安慰着老李管家他们。又转身说“曼曼你在家里看店,影子,你也跟着我一起去寻找公子吧。”

当下,徐老板又叫了马老板和挨近的几个街坊邻居,四下里打听去了。

凡是来燕春楼寻人的,翠姨一律吩咐不知道。何况昨天洪光来的时候,真是没有几个人看见。

如此一来,哪里还找得到?一天的焦急和奔波,老李管家也是急火攻心,一头栽倒船上,浑身直冒虚汗——

眼看又是一天,依然没有洪公子的半点音信。实在无奈,徐老板只得拉着老李管家、老夏一干人等去大槐树西边铁塔寺对面的济宁州府衙门报官去了。

(十二)

燕春楼。

鸨儿翠姨对着石佛翻来覆去的打量着。她虽然看不出子丑寅卯来,但却完全被佛像的神秘而高贵典雅气质所折服。怪不得赵老板天天来催,看来真是个宝贝啊。

“小桃红,柳青儿的事处理的啥样了?”

“昨天晚上,我和小厮就把她送到东边邹县太平镇她姨家了。那三百两银子我也都亲手交给了她姨哥来旺了。妈妈您就放心吧,妥妥的。”

说话间,忽然一个伙计匆匆进来,对着翠姨说:

“香港珍宝馆赵老板派的伙计来了。”

“银子呢?带来了吗?”

“嗯嗯,放妈妈房里了”

“好啦,把这宝贝拿去吧,送给赵老板的伙计。

小心点 --”

翠姨虽然心里有万般的不舍,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个过手的主儿。五千两银子下辈子也花不完,这桩买卖做得忒值了。

伙计走后,翠姨还是不放心,回头又对桃红儿说:

“柳青儿的事都交给你了,要是出半点差池,小心你的小命!”

随后又进屋里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桃红,算是奖赏了。

“对了,楼上那洪公子咋样了?”

“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几天了。听说船上他的家人报官了,咱这样把他闷在楼上也不是办法啊。翠姨您可得要提防着点儿啊。”

“中,晚上,我再和夏老板商量商量。”

(十三)

都入夜了,香港珍宝馆灯火通明。

在内室,赵老板、老夏、翠姨等早已酒足饭饱,正在品茶闲聊。

“赵会长,您真是个爽快人,该出手时就出手,在下佩服!”

“我们都是生意人,图的就是个利,做得就是个值。还是得谢谢翠姨啊,办事干净麻利快,女汉子啊。”

赵老板看了眼翠姨,呷了一口茶,目光又回到石佛身上,两眼放光,真是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一边情不自禁地婆娑着石佛,一边像给老夏翠姨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看啊,这尊菩萨体态娴雅自然,面庞丰满圆润,双目微闭,神态安详。咱再看这菩萨啊,是束发戴冠,头上发髻呈宝珠形,着宝缯,垂发披肩 ;颈饰项链,臂戴臂钏,上身斜披帔帛,腰间系带结花,下着长裙,将唐代女性的美表现的淋漓尽致。真是件国宝啊!”

他似乎咽了一口唾沫。

“更特别的是,你们看看这尊菩萨,还明显的带有北齐的风格,典型的曹衣出水。知道什么是曹衣出水?”

“您接着讲,接着讲 --”老夏也端详着石佛,兴趣陡增。

“北齐曹仲达是西域来的善梵像的雕塑家,他的造像被认为曹之笔,其体稠叠,而衣服紧窄。与吴(道子)之笔,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并称之为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你们再仔细看看,这尊佛像在薄衣下隐现的躯体,不是一种样式化的略具形象躯干,而是健美的血肉之躯 ;衣纹的变化既体现了服饰的质地,也表现了肌体的起伏变化。这就是曹衣出水。难得,难得,真是太难得了。”

赵老板果然收藏大家,说起来净是道道。

翠姨自顾磕着瓜子,她才不关心什么“吴带当风,曹衣出水”,银子到手,万事大吉,够了。忽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急忙打断赵老板的之乎者也,说:

“赵会长,夏老板,这洪公子咋办呀?还在我楼上关着呢,几天了不吃不喝,总不能让他死在我燕春楼吧?”

“啊?你老糊涂了,怎么还没把这书呆子处理掉?”

老夏急忙说。

“赶紧啊,就今夜里吧,找两个伙计,把那呆子麻袋装了,扔运河里喂鱼吧。”

“刚才还夸你利索呢,这怎么又糊涂了,留下那小子,后患无穷,赶紧吧。”赵老板也急忙说道。

(十四)

洪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晌午了。他昏昏沉沉,睁开眼睛,看见天丰阁徐老板的女儿曼曼,正端着一碗水,在床边坐着。

正疑惑间,见曼曼冲着外面一叠声的喊:

“爹,爹,影子哥,你们快来啊,洪公子醒啦。”

徐老板和店伙计汤影急急忙忙来到内间。

见洪光还在迷糊,眼光呆呆的看着他们,徐老板连忙扶着洪光起身。

“妮来,别愣着啊,快把碗端过来,给公子喝点米粥。”

曼曼急忙把碗轻轻地放在了洪光的嘴边。小半天功夫,洪光才渐渐清醒了过来。他只依稀记得自己被关在燕春楼里,怎么就躺在了这里啊?

望着洪光这一脸病态,徐老板眼里充满爱怜。

“孩子,你这是咋了?昨晚我和影子去码头接货。

见河边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马车上推下一个麻袋。我们赶过去查看,那两人匆匆忙忙地跑了。没曾想,麻袋里竟是你洪公子啊。

洪光一听,羞愧不已,泪如雨下。忍住浑身酸疼,把前前后后,向徐家一五一十地倾诉起来。

“那石佛现在在哪里?那个柳青儿去哪里了?”曼曼一连声的问。

“我怎么知道啊?”

“公子啊,前几天我和李管家、夏老板他们到处找你,怎么也找不到。没法了,只好去衙门里报了官。”“叔啊,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您还是送我回船吧。”

“回哪里啊?昨天早上就听说老李管家自知无法向老爷交代,绝望之际,跳河自尽了,尸首也没捞上来,唉。跟着你的那个小厮,没办法,就随老夏他们坐船南下了。”

这洪光一听,急火攻心,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自从在老徐家住下后,洪光也和影子一样,成了天丰阁的伙计。

他也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也不管家里妻儿老小了,不找回石佛,绝不回京。

他知道自己是上当了,到底是谁做的局还不清楚,但肯定是冲着石佛来的,这燕春楼也肯定脱不了干系。

真是歹毒啊,怎么说也不至于把我装进麻袋扔到运河里啊?

洪光一天到晚的猜思,时刻想着燕春楼,寻找柳青儿。

他就像一只狮子,暗地里无时无刻不在盯紧自己的猎物。

(十五)

转眼已是入秋,天也渐渐地凉了。

这一日无事,洪光和徐老板坐在凳子看曼曼、汤影你来我往地练拳脚。

原来徐老板夫人去世的早,只留下他和曼曼父女二人。这徐老板是个敦厚重情之人,虽然家道殷实,怕曼曼受委屈也没再娶妻纳妾,守着个宝贝女儿过生活。

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有个八九岁的男孩儿流浪在翰林街,徐老板也是看着可怜,就收留了他在店里做了学徒,和曼曼兄妹相称。

徐老板年轻时候也是个习武之人,看着徒儿汤影灵活好动,便请了徐州沛县的师傅,教他们兄妹大洪拳。后来,又送影子去了嵩山少林寺做俗家弟子,拜师学艺,练得了一身少林功夫。在翰林街上,这兄妹俩也是小有名气。

单看这女孩儿,虽然十四五的年纪,却是身手敏捷,英姿煞爽。洪光不由的想起古人的一首诗来,好像叫《葛雄女子舞剑歌》:

葛家女儿十四五,

不向深闺学针缕。

遍身绣出蛟螭文,

赤手交持太阿舞。

洪光正看着出神,只听徐老板高声叫道:

“孩子们,这都练了大半天了,喝口水,歇歇吧。”

曼曼一个回拳收式,轻捷地坐到爹爹身边,已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淋。

再看汤影却依然练得正欢,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闪着汗光,腹部臂部肩部肌肉隆起,英武逼人。

“影子兄弟,快歇歇吧,擦擦汗,别凉着身子。”

“洪光哥,你别理他。他啊,是人来疯,越说越来劲。”曼曼对着洪光笑笑说。转过头来,又对着徐老板说:

“爹来,这都快八月节了,咱什么时候去南阳镇运河礼品行收货?咳,这半年不出门,俺都快憋死了。”

“爹这几天还真有事,要不,你和影子一起,陪着您洪光哥去南阳岛收货。反正南阳我们也常去,给礼品行的您李叔也熟得很。再说了,也让您洪光哥散散心。”

“好勒,爹您说话算数啊?”

“你这孩子,爹什么时候给你开过玩笑啊?”

父女俩一唱一和,透着亲密融洽。

见此情景,洪光不禁又想起了通州老家来。不知父母身体可好,妻儿是否安康?一时情难自禁,独自发起呆来……

(十六)

眼看中秋将至,洪光的案子依然没有半点头绪,徐老板也是着急。

这天,他趁着店里事不多,便到济宁州府衙门打探消息。

巧的是,济宁州同知徐乐恩正是他本家兄弟,也喜欢收藏些老物件。虽然已出五服,但毕竟是血脉同宗,天丰阁他也时常去玩,相互走动的近些。更何况他和知州潘誉民潘大人一向配合,关系尚好。潘大人也不是本地人,候任到此不久,一切事务都是徐乐恩拿主意。

徐老板来到州衙,穿过仪门、照壁,从大堂西侧径直来到二堂右边厢房。

刚进屋,便瞧见这徐大人正在拿着放大镜,对着一只瓷瓶欣赏把玩。

“三弟,正好你在府里啊!”

听到有人叫他,徐大人放下镜子,抬起眼来,连忙起身

“大哥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正好正好。前几天得了一个宝贝瓶子,你是行家,快给我瞧瞧。”

“咳,我这还真来巧了。”

当下,徐老板也不禁端详起桌子上放的这只瓶子来。

但见这瓶撇口、细颈、圆腹、圈足,是典型的玉壶春瓶。再仔细看看,瓶子不大,手握略盈。瓶身布满青花纹饰。口沿饰缠枝花纹,颈部饰蕉叶纹和变形莲瓣纹,腹部以两圈缠枝花纹间隔,中间饰缠枝瓜果纹,近底部绘有变形莲瓣纹。

看着看着,徐老板也不禁咋舌。

“三弟,这可是件宝贝啊。你看,这瓶身部的缠枝花卉,由荷花瓣、蕉叶、下垂如意云纹等构成,这都是元代青花中流行的纹饰。依我看,此瓶当为元代成熟期的青花瓷瓶,属景德镇窑口的经典之作。”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

“在咱们这地儿,元青花本就罕见,瓶口带卷枝纹更是没几个。这件元青花瓶虽然个头不大,但价值不菲啊。”

“那我没看走眼?”

“没有,没有。标准的大开门。”

“能值几个银子?”

徐老板伸出三个指头。

“三百?”

“三千两纹银,我拿走。”

两人相视而笑。

“对了,大哥,您不是光来玩的吧。有事?”

“三弟,还真有事,向你打听。”

“大哥尽管说。”

“几个月前,有一桩案子不知三弟知否?就是那京城有个姓洪的公子,在咱们翰林街走失了,不知有无动静?”

“此事我还真记得。只是那报案的人也没留下地址和线索,没法勘验,无从下手,就让潘知州潘大人给压下了。”

“告诉三弟,这公子现在我店里呢。他没脸回京,就跟我当了徒弟。”

“那好,那就结案吧。”

“不急,三弟。这洪公子身上还带了件宝贝,丢了。

这是最当紧的。

“啥宝贝啊?”

“一尊唐代石佛,精致的很。那才是件国宝呢。

当真能值你这十个青花玉壶春瓶啊。

“一尊石佛能值这么多银子?”徐大人将信将疑。

“三弟有所不知。这尊石佛有菩萨真身护持,凡

有所求,无不灵验……”

一席话,说得徐乐恩两眼发直。

他诡秘的一笑,说:

“大哥,这事,容我仔细考虑,你别声张,咱哥俩也发笔横财。”

“三弟,你上心查查。我只是帮徒儿解难。发财的心真是一点也没有啊。”

(十七)

自从和乐礼那次见面后,徐乐恩就留了个心眼。

也是前几天,他偶尔听收藏圈有人传言说,香港珍宝馆赵会长那里有尊石佛,想着要出手。莫不是京城洪公子丢失的那尊?

既有此心,他便打定主意,由捕头郑师带路,乘上轿子,直奔香港珍宝馆探探虚实。

“是郑捕头啊,快请 --”

“赵会长,后边我们州同知徐大人到了,还不快迎?”

“哎呦呦,难得同知大人光临小店,快请,快请!”

大家一同落坐。赵老板又连忙起身,一脸恭谦的问道:

“不知徐大人茶喜欢哪口?”

“眼看天凉了,就不喝龙井了吧。赵会长好茶有的是,泡上一壶大红袍吧。”

“哎,大人您还别说,在下还真留着一坛上好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一直没舍得喝呢!小二快从内间橱子里拿来泡上,让徐大人品品。”

徐乐恩端起盖碗一看,果然汤色橙黄油润,清澈艳丽。再细细一嗅,浓幽清远,入口后顿觉岩韵绵长、醇厚甘爽、口舌生香。

“好茶,好茶。”

“这茶,也只有大人能品出个道道,我们粗人自是不知。”

“赵老板财大气粗,又是在京城里混过大场面的,过谦了啊。”

徐乐恩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珍宝馆的东西来。

只见房内三面都有紫檀货架,架上各色古玩,满满当当。石器、木器、漆器、玉器、瓷器、青铜器,样样不缺 ;竹木牙雕、铜钱文玩,琳琅满目。

“赵老板的珍宝馆,好东西不少,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哪里哪里,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让大人见笑了。”

“听说赵老板有件宝贝,何不拿出来让本官开开眼啊?”

赵老板心里咯噔一下,立马警觉起来。复又镇静地说:

“但不知大人说的是那件宝贝啊?”

“一尊石佛。”

“奥,您是说那石佛啊。小二快去请来,让大人给上上眼。”赵老板故作镇静。

一会儿,店伙计便把石佛放到了桌上。

徐乐恩一眼望去,这尊石佛造像端庄典雅,皮壳包浆浑厚,透着一层祥瑞和神圣的光芒。看的他真是两眼放光,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怎么听说这件宝贝,赵老板想出手啊?”

“没想到徐大人也听说这了。这石佛原本是我们老赵家祖传的,灵验得很,求无不应。我赵家几代,一直虔诚供奉,秘不示人。祖上传下来的圣物,本不想拿出来。这不,正好街对面有个济宁老字号兰芳斋的铺面想出手,我思量着把它盘过来,再开一间分馆,就是银两不凑手,正犹豫着呢。”

“嗯嗯,本官就是问问。就是满心想要,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大人,除了这件,满店里您喜欢那样,我明天就送到府上。”

“拉倒吧老赵,我相中的那件油滴盏,你都许了我一年了,这不,还在那柜子上好好放着呢。”

郑捕头也跟着拉风,弄的赵老板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哭笑不得。

“这事儿还真忘了,要不,郑大人您今儿就拿走?”

“哈哈,还是放这里吧,别割你的肉了,忒疼。”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十八)

同知徐大人走后,赵老板便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要出事了。一来这石佛来路不正,老夏和燕春楼做的局,他心知肚明。二是京城洪公子在翰林街走失,已经报官。想必州衙也清楚,害命图财,图财害命,这人没了,石佛也不见了,不会没有关联。再说了,一旦官府把丢失的石佛和香港珍宝馆联系起来,想想后脊梁都发凉。

人都说这个徐乐恩徐大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遇见石佛这好物件,哪能不动心?他这趟来馆里,阴阳怪气,旁敲侧击,不会是投石问路、敲山震虎吧?居心叵测,不得不防啊。

赵老板知道人心险恶,留下石佛必有祸患。他决定立马将石佛出手,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事不宜迟,他马上吩咐店伙计带上两件伴手礼,直奔街首四海村拳房而去。

(十九)

这徐乐恩徐大人也没闲着。

从离开香港珍宝馆那一刻,他就有着强烈的预感,刚才见到的那尊石佛,应该就是京城来的圣物,哪里是什么家传祖传的,这个赵老板的眼神和表情做派,都瞒不了他这个官场老油子。

在天丰阁坐定,曼曼沏了壶碧螺春,倒好了,放在徐大人和徐老板面前,转身出了房间。

“大哥,刚才我在香港珍宝馆赵会长那里见了件宝贝。”

看到乐恩神神秘秘的样子,乐礼急忙问:

“你又碰见啥好物件了?”

“一尊石佛。”

“石佛?”徐乐礼不禁一愣。

“莫不是洪公子从京城带来的那尊?”

“我也怀疑。快把洪公子叫来,我仔细盘问盘问便知。”

“好,好,真是太好了。”

当下,便把洪光叫来。徐大人略一描述,洪光就不住的点头,千真万确,香港珍宝馆的石佛就是他家祖传的那尊,绝对错不了。

洪光和徐老板真是感到喜出望外,踏破铁鞋无觅处,真是老天开眼了。

只是大家都闹不明白这石佛怎么就到了姓赵的手里。

“三弟,有了石佛的下落,我们就去州衙鸣冤叫屈吧?”

“大哥糊涂了不是。听小弟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则石佛真假我们还不能肯定,二则我们还没有确凿证据。即便捕快去拿,也要讲究个人赃俱获不是?一旦那姓赵的耍个心眼,把那石佛出手了,我们反而扑了空,打草惊蛇啊。”

徐老板和洪光也连连称是。

“那就拜托三弟了,尽快想办法才是。”

“放心,我自有安排。”徐大人说完,自己一人,直奔街上的一家日本料理店去了。

送走徐大人,洪光心里总算感觉有了着落,脸上也欢喜了许多。曼曼见状,也笑嘻嘻的凑上来:

“洪光哥,有啥高兴事啊?看你嘴角都挂着笑呢!”

“妹妹,就不告诉你。不过,有好事啊。”

洪光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想想这大半年的遭遇,真是五味杂陈。打探到了石佛的下落,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二十)

四海村拳房,就在翰林街西首,紧靠码头,门口一硕大的“武”字,尽显霸道。别说在翰林街,就是在济宁州,这四海村也是响当当的牌子,没人敢提,无人敢惹。

香港珍宝馆老板赵秋经和拳房的馆主孟二爷也并不是老朋友。

赵老板当年在北京发了笔横财之后,为躲灾避祸顺运河南下落脚济宁州,置办田产,开店理财。那年月,少不了给拳房打交道。这赵老板是也没少打架,没少吃亏受气,更没少给拳房进贡。

所谓不打不成交,这一来二往,赵秋经就和拳房掌门孟二爷混熟了,倒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孟二爷既没文化又没武艺,当四海村掌门,那就是个传奇。

据说某天二爷在路上内急,就在野外方便,蹲在运河岸边,臀部对着河道。当时他手持一根旱烟管慢慢抽烟,样子挺傲慢。这时有艘商船在河里路过,船上的镖头站在船头闲望。看到二爷这个样子有些看不惯,就对着他的臀部发射了一颗弹丸。刚好二爷正挥动烟管磕烟灰,把弹丸叮的一声打落在地。镖头大吃一惊,以为遇到了高人,就停船上前道歉。二爷很从容的整理好衣服,微笑着说 “怎么这么随便的开玩

笑呢,如果换了别人,就让你打倒了。”镖头知道遇见了高人,到他家里纳头便拜,并送了不少银两。至此以后每次路过这里,必然登门拜访,赠送礼物。并且告诫沿路镖局并道上的同行不要惹这个二爷。从此孟二爷名震四方,无人敢惹。

有个梁山人戴三,使得一手好拳脚,称霸一方。

在翰林街开了一间四海村拳房,他当大师傅,就恭请孟二爷当掌门。街上那帮舞枪弄棒的散兵游勇、地痞流氓都纷纷投靠,磕头拜师进贡,于是这四海村拳房越做越大,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为害一方。

这孟二爷虽是个粗人,最好附庸风雅,但凡珍奇古玩,也不问真假,直接入手,不是一般的豪爽。倒是街上的古玩店都沾了不少二爷的光。这戴三也不过问,反正翰林街上的保护费有的是。

香港珍宝馆赵老板第一个想到把石佛出手的就是孟二爷,真是一点没错。在拳房没费多少口舌,就把二爷忽悠的头脑发热,整整一万两千两纹银,拍板成交。

(二十一)

宫本存一长了一张典型的日本人脸。鹰钩鼻子,颧骨高耸,两腮无肉,浓眉横生。

他也不知道作为日本人怎么流落到运河边的济宁州生活。他只记得小时候一家住在济宁城北的戴庄教堂里,爷爷是教堂的勤杂工。几棵大大的流苏树,开春一片雪白,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观赏。

他爹老宫本后来在翰林街开了一间日本料理店。老宫本死后,他接手也经营了二十多年了。店面虽然不大,但都是回头客,又加上东瀛风味,生意还算不错。

南来北往的日本武士也有几个留了下来,靠着这间日本料理生活。

宫本其实还有买卖,明里暗里倒腾些老物件,运回日本换钱,生意也不比料理店差。

济宁本来就是运河重镇,南北交通枢纽,商业最为发达,再加上这里历史文化悠久,孔孟之乡,文物古迹众多,民间藏品丰富。

慢慢的,宫本就专做这类勾当,料理店的经营倒是其次了。

(二十二)

快半夜了,香港珍宝馆内房,赵秋经正身着睡袍,坐在床边。

“夫人,四海村给的银子,你可曾放好?”

“哎呀,你就放心吧,我早埋在后院海棠树下了,

没人知道。

“都清点好了?”

“一个子儿不少。”

赵老板正要脱衣就寝,忽然窗户吱呀一声,抬眼间,三个黑衣蒙面人已到了床前。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紧身衣,赤手空拳。

另外两人个子稍矮,但身手敏捷,身着黑色半裙,黑色布带系着外腰,脚穿木屐,手里都握着一把长柄细刃刀,寒光闪闪。

三人进来并不搭话,其中一人拿刀逼住赵老板夫妻,另外一高一矮径直到外间大厅,翻箱倒柜,叮叮当当,一橱橱瓶瓶罐罐哗啦啦纷纷掉落在地,有的粉碎,有的满地乱滚。

赵夫人头蒙着被子,早已经吓得脱了气。赵老板判断他们定是为财而来,或者是石佛,或者是银子。

但此时只能静观其变了。

那一高一矮在外间折腾了一阵,返回内房,高个男子一把揪住赵秋经的衣领,厉声发问:

“石佛在哪?快说!”

赵秋经心想,这下完了。这不知是哪路的强盗,真的是奔石佛来了。

“哪个石佛?小店真的没有啊。”赵秋经假装糊涂。

“快说!不说就宰了你!”

“您是哪路的朋友?有话好商量。不过您说的石佛,真是没有啊。”

赵秋经假装镇静,还想抵赖。只听“八嘎”一声,床边的小个黑衣男子已经手起刀落。可怜一个拥有万贯家财的赵老板登时人头半落,血流如注……

“什么?没有找到?”

日本料理店内早已没了顾客。宫本存一怒气冲冲的对着一高两矮黑衣人说。

“无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滚!”

“你留下。”宫本指着高个说。两个矮个黑衣人垂

头丧气,拖着刀出去了。

“宫本先生,我们都把珍宝馆翻了个遍,看样子真不在店里啊?”

“奇怪了……”

宫本也陷入了沉思,难道石佛又转手了?

如果出手,能拿的出银子花大价钱的,也只有四海村拳房的孟老二了。难道,姓赵的已经把石佛转手给拳房了?

“你带个人,明天去四海村拳房摸摸底,看看石佛的下落。悄悄的去孟掌门房里。拳房比不得香港珍宝馆,多加小心。”

“宫本先生放心,我马上安排。”

(二十三)

深秋时节,岸上层林尽染,运河水平静而清澈。

洪光和汤影、曼曼三人划着小舟,穿行在硕大的商船中间,像柳树叶儿在水中游弋。

过了石桥闸,中午就行驶到了鲁桥镇,但见茶楼酒肆,店铺林立,也是一个繁华所在。

因为常来,曼曼便嚷嚷着,要去上岸,吃“大姐肉夹馍”。洪光心想,这肉夹馍本是西北小吃,怎么就落户到了这山东的运河小镇?

洪光也不干涉,影子凡事不论对错,只听曼曼的,哪里有半个不字?三人便船靠码头,登岸拾级而上。

不远处,果然不少人围着个店面。这店铺虽然不大,但是经营的食物种类,还是很丰富的,有肉夹馍、凉皮、馄饨、饺子、米线和擀面,主打就是她家的肉夹馍。因为她家的肉夹馍,馍比脸大,既实惠又美味。特别是用来夹肉的馍,是用老窖面和碱制作而成,吃起来非常的香甜绵软,特别是夹在里面的肉,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卤制,非常的软烂鲜香。绵软的馍加上软烂多汁的五花肉,一口下去鲜香四溢,满嘴流油,怪不得生意如此红火。

大家吃完,曼曼抹抹嘴上的油汁儿,还要嚷嚷着去仲子庙去玩。洪光连忙打住,说到南阳还要半天功夫,抓紧上船赶路要紧。

船出了鲁桥,就是南阳湖了。水面陡然宽阔,浪也大了起来,小船摇晃着,行驶缓慢。

运河航道两侧,荷叶早已铺满。影子、曼曼望着极目的荷花,登时活跃起来。

百里湖面,花团锦簇,荷香弥漫。荷花有红、白两色,红的嫣然如霞,白的冷艳似雪。南阳岛周边,号称十万亩荷花,面积如此大,全国亦不多见,堪称一大奇观。

荡舟湖上,举目四望,但见远也荷花,近也荷花,置身其间,恍惚中有被花海掩没的感觉。洪光想起了杨万里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近可看“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纯净、纯真 ;远可观“风过荷举,莲障千重”的熟美。初赏“荷叶田田”,末览“芙蓉秋霜”。晨迎凌波仙子,娴静弄影 ;午览风荷妖娆,若少女临妆 ;晚窥“娇娃沐月”,幽香撩人。舟入花丛,荡蝶舞蜂乱 ;把酒临风,文思如泉涌。

曼曼看着洪光在荷花荡中陶醉的样子,偷偷拉了影子一下,指指洪光,抿嘴笑了。

“洪光哥,没见过这么多的荷花吧?”

“还真没见这么大片的呢,美死了。”

“我们南阳湖区的渔民还把荷花敬为救命花呢。那是在很久以前,湖水位不稳,时常泛滥,再加上闹蝗灾,岸边的庄稼,不是被水冲淹,就是惨遭蝗祸,颗粒无收。渔民们几乎吃尽了湖里的杂草,很多人浮肿便血。一天,湖面上漂来一只碧绿的宝簪,宝簪漂处,绿叶泛起,红花玉立。饥民们起初尝荷,接着便剥莲掘藕充饥,不几日,身上浮肿消了,血也止了。于是,荷花被我们当作神花和救命花来敬奉了。”

“你懂得还真不少。”

“都是爹给我们啦的,嘿嘿。”

边说边聊,等看到南阳古镇牌坊,不知不觉,已是夕阳满湖,霞光粼粼了。

三人上得岸来,不远处一溜门面,最头上,就是运河礼品行了。

李老板本来就是徐乐礼的老仁弟,加上徐老板爷几个每年也得来南阳岛玩几天,所以和曼曼他们都熟悉的很。他急忙把三人迎进店来,曼曼又忙着把洪光给李老板介绍了,这才在店里安顿了下来。

(二十四)

第二天吃完早饭,李老板忙着给天丰阁清点货物。洪光三人正无聊间,李老板发话了:

“曼曼,你们现在也没事,不如到街上转转,洪公子也是第一次来,你们带他看看俺这南阳古镇美景?”

“李叔,俺也正想说呢。巧啦,嘻嘻…”

“你这丫头,就是个机灵鬼儿。”

曼曼冲着洪光吐了吐舌头。

“这样吧,你们去顺河街我外甥马建中那里吧,你们俩和他也熟。”李老板看了汤影和曼曼一眼,“让他带你们转转,也尝尝俺南阳的湖鲜。”

“那真是瘸子上床,腿(忒)好了。”曼曼调皮地说。

三人愉快地出门,来到了石板大街上。洪光抬眼望去,这南阳镇果然不俗。

只见镇内有东西、南北两条大街,还有牌坊、井子、西鱼市等小街和东西南北四处商埠码头。有酒楼、茶庄、粮行、客栈、盐店,绸布店、当铺等,商店林立,字号显赫,门板高耸,错落有序。西皮东丝,南茶北药,应有尽有 ;山珍海味,本地特产,尽挑尽选。买卖声中,可闻南腔北调,市井百态,掺杂吴越俚语 ;欢歌笑语,如临万人喜庆盛会,人头攒动。

“石板大街”是南阳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在洪光看来,它只不过是一条比较宽阔的巷子而已,不足三米宽的石板路面,在历史车轮的碾压下,遗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据说乾隆爷下江南,多次在此地驻跸留宿,一路行来,皇宫所、皇粮殿、康熙御膳房、乾隆行宫、关帝庙、火神庙、魁星楼、文公祠、清真寺等名胜,陆续闪过。

迎面一座跨河大拱桥,宏伟气派。桥边有栋两层小楼,青砖灰瓦,很是别致雅到。门头黑漆匾额上上书有“吴裕泰茶楼”五个蓝色大字。这便是李老板外甥马建中马少爷的店铺了。

马少爷也是南阳大户,家大业大,运河两岸无人不晓,江湖上赫赫扬扬,南阳镇数一数二。他最是行侠仗义,结交各路豪杰,达官贵人,人称“江湖小押司”。这马少爷还有一大爱好就是喜欢搓麻,坐功了得,善打十三不靠,又被南阳麻界戏称“十三郎”。

想必是昨晚又玩了一个通宵,快到中午了,马少爷才睡眼惺忪地接待了洪光他们三人。虽是有些许困乏,但马少爷还是提起百般兴致,吩咐好酒好菜侍候。

不一会儿,房间里各色胡鲜就摆了一桌子。

“我们南阳湖的菜,就是个鲜,全是湖味,特色是

大盘子,小盘子

鱼丝鱼片鱼丸子

张鸡子,野鸭子

乌喽牛子歪八子,哈哈……”

“马少爷,俺真听不懂你这最后两样是啥?快给俺说说呗?”曼曼一脸的好奇和天真。

“这乌喽牛子就是螺蛳,歪八子就是河蚌,哈哈。

我们南阳的土话,你们治不了。

“俺还听不懂了,别提京城里长大的洪光哥了。”

曼曼看着洪光笑着说。

接着就把洪光介绍了一遍。马少爷站起身来,对着洪光拱手道 :

“洪公子,失敬失敬。我和曼曼他们喜欢闹着玩,您别见笑。”接着大声对着门外的小厮说:

“对了,快把来旺喊来,相互认识认识,多个朋友多条路。”

说话间,进来一位少年,看模样比马少爷和洪光小些,跟曼曼年纪差不多。

“见过各位哥哥姐姐,来旺这里有礼了。”

“你也别客气,这是济宁州翰林街上我舅舅朋友家的哥儿姐儿,都不外。快坐快坐,认识认识。”

马少爷连忙斟酒加菜,热情相让。一会儿,又转身对洪光他们说 :

“这来旺兄弟,是我铁杆麻友,家就在鲁桥街上。他也是昨天从鲁桥来我这里玩牌的。昨天玩得高兴,就没走,住下了。”

“来旺哥哥是鲁桥人吗?那街上的肉夹馍真好吃。”曼曼也不认生,什么场合都抢着说话。

“不是,不是。他原是邹县那边太平镇的。娘俩过生活。偏有个天大的好事儿,她表妹在翰林街燕春楼发了笔横财,家里又没人了,就跟了姨家。来旺怕有意外,这才把家从太平搬到了鲁桥。我们也原本是老亲,鲁桥离这里近了,他就三天两头在我这里厮混,哈哈。对了,你刚才说啥?大姐肉夹馍?哈哈,你说巧不巧,这店就是他表妹花了大钱才接手盘过来的!”

“哎呀,马哥你咋不早说?早说俺吃肉夹馍也不花钱了。”

曼曼没心没肺地只是傻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洪光一听到燕春楼三字,心里凛然一惊。连忙问来旺道:

“你表妹是不是叫柳青儿?”

“俺也不知道,反正去燕春楼找她,大家都青儿青儿的喊。”

“她现在在哪儿?”

“鲁桥啊,大姐肉夹馍啊!怎么?洪少爷,你们认识?”来旺疑惑地看着洪光。

此时,汤影和曼曼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都猛然一惊,停下了筷子。

“天底下还有这等巧事?”

曼曼不禁脱口而出,弄得马少爷和来旺一头雾水。

马少爷感觉这燕春楼的事儿,烟花柳巷,也不便追问,于是又殷勤地劝起酒来……

(二十五)

第二天一早,洪光和汤影、曼曼就离开了南阳岛,来旺也是正好一同顺船回去。

船到鲁桥,已是中午,来旺就拉着他们上岸去吃饭。洪光也想着借这个机会见见柳青儿,把石佛事儿弄清楚,于是也不推辞,四个人一起朝岸上走来。

上了码头,就到了大姐肉夹馍店,生意依然热闹。

见不大的门面,围了不少人都在买肉夹馍。只见柳青儿低着头正在剁肉,来旺急忙冲他喊了一句妹妹。柳青儿急忙抬头,却发现是洪公子和他表哥在一块,非常惊讶,也非常惊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呆了好一会儿,洪光对着她说:

“柳青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把我害的好苦啊。”

说话间,眼圈儿湿润了。

柳青儿怯怯的说 :“洪公子,是我对不起你。”

“别说了,石佛在哪里?”

“都是翠姨和桃红姐挑唆的,是我趁你熟睡,把石佛给偷偷拿了出来,然后桃红姐把它拿着送给翠姨了。”

“那这样说,石佛还在燕春楼?”

“我也不知道,他们第二天就给了我三百两银子,把我送到俺姨家里了。”

不用说,往心里一想,肯定也是这么一回事儿。洪光强压着内心的愤怒,这世道真是人心难测啊。

三人回到翰林街后,就把在南阳岛如何碰到来旺和在鲁桥如何见到柳青儿的事给徐乐礼说了一遍。

说完,洪光急着就要拉他们去到燕春楼找那个老鴇子翠姨算账,把石佛像要回来。却被徐老板一把拉住了。

“洪公子,洪公子,我们现在去燕春楼要东西,也没带来人证。再说了,石佛也可能早让她转手卖掉了,我们要是平白无故的闯进去,找不到石佛,燕春楼的鴇子再反咬一口,诬赖我们如何是好?不如我们还是去到州衙报官,这样把他们抓来一审便知。”

洪光想想,还是徐叔考虑周全。

虽已经夜半,但燕春楼却依然灯火阑珊,莺声燕语。

这时,从墙外翻过来一男一女两个黑衣蒙面人。二人也不啰嗦,直奔后楼,径直来到鸨子翠姨的房间,在里面东翻西找。没找到东西,正想出门,却见翠姨扭捏着走进房来。正被高个黑衣人逮个正着,直接被按在果案上。

“快说,石佛在哪里?”

“好汉饶命,您松开手,快把老身掐死了。”

“快说,把石佛藏哪里了?”

“好汉,哪有什么石佛,老身真不知道啊。”

这时,桃红儿刚好从翠姨门口经过,看到里面有情况,登时吓傻了。

“快来人啊,二楼有强盗。”桃红一边叫喊着,一边顺楼梯向下滚去。

此时,噔噔噔,上来了五六个燕春楼的护院,进到房里和两个黑衣人对打起来。

只见那黑衣人,一个孔武有力,拳脚并用,虎虎生风 ;一个身轻如燕,躲闪腾挪,柔中带刚。不一会,几人就打到院子里。

有道是双手难敌四拳,两黑衣人渐渐不支。其中一个高声喊到:

“曼曼,走人。”

说话间,两人鹞子翻身,霎那间翻出墙外。谁知墙外又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正待打斗,只听那人低声喝到:

“影子、曼曼,是我。”

“爹,你怎么也来了。”

“少罗嗦,快回天丰阁。”

徐老板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天丰阁坐定。三人摘去黑色面纱。洪光和宝辉也听到动静来到了大堂。

“我就感觉你们两个孩子要去燕春楼找那石佛。”

“爹,我们翻遍了屋里,也没有找到。”

“傻孩子,你当那鸨子是三岁小孩呀?这都多半

年了,那石佛早已出手了。

“嗯嗯。”

“你们这一动不要紧,倒是打草惊蛇了。”

汤影和曼曼不好意思的笑了。

“徐叔,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州衙通报吧。既然找到了柳青儿,她这个证人足以把翠姨和桃红抓起来,到时候一审便知。”洪光也接着说。

(二十六)

知道香港珍宝馆发生命案,赵老板被人杀死,并没有石佛的踪影。济宁州同知徐乐恩也心里犯了嘀咕。

上午刚和潘知州、郑捕头勘验完现场回来,徐乐恩就拉着潘誉民来到州府二堂坐定。

“大人,您对赵家的命案怎么看啊?”

“唉,肯定是财杀。这赵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说不清楚。现场也没留下什么线索。我看,还是让郑师他们捕房里在查查吧。”

“大人,如是图财害命,那怎么盗贼没拿走馆里值钱的金银玉器?怎么没拿走货柜里的银两?”

“难道还是找什么东西不成?”

徐乐恩拈动着稀疏的胡须,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不再作声。

“徐大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案子啊。咱济宁州治安一直都好,几年没出命案了,你我可得上心稽查,别让这事误了咱的前程啊。”

“潘大人您想想,这案子和翰林街京城洪公子失踪案有无牵连啊?”

一句话说得知州潘誉民如坠云雾。

“徐大人,我也不费这个神了,都交给老弟处理,放心大胆的去查,有事我担着。”

“那好,在下告退,您也好好歇息吧。”

吃过午饭,同知徐大人就来到捕房,看到捕头郑师还在和两个捕快吃酒,把脸一沉。

“徐大人咋光临捕房?稀罕,稀罕。”

“别吃了,跟我走。”

“去哪?”

“香港珍宝馆。”

“我们头晌刚刚勘验完啊?”

“别啰嗦了,快走!”

二人再次来到香港珍宝馆。大堂里面一片狼藉,铜钱瓷片散落一地。这赵夫人还没从昨晚的惊慌中醒过神来,趴在灵床前只是哭嚎。

“夫人,我再问你。昨晚那伙盗贼除了翻找东西,可曾和赵老板说过什么?”

“我早吓得昏死过去了,哪里听见什么啊?”

“你可仔细想想,别给我们隐瞒什么啊。”

郑师也恶狠狠地接话说:

“夫人,你不说,我们也破不了案,你男的就当冤死鬼吧。”

那赵夫人哭哭啼啼,只是一个字不说。

“你们夫妻在济宁地儿,没有几年营生,人生地不熟的。你这咬紧牙关不开口,官府也帮不了你。你一个妇道人家,就等着难受吧。”

徐大人坐在圈椅子上,一脸阴森。

这女人哪里经过这天塌地陷的事儿,实在禁不住,便把如何从燕春楼买来的石佛,又如何转卖给四海村孟二爷,赵老板如何被杀,前前后后,如实供述了一遍。

听着听着,倒把个徐乐恩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四海村给你们的银子呢?”

“都让我埋在门口的海棠树底下了,并无任何人知晓。”

“好吧,你且安排伙计料理后事。无论谁来,啥也不说。否则,再惹来杀身之祸,我们也护不了你。”

(二十七)

四海村拳房,大师傅戴三正带着一帮喽啰们练习拳脚。

济宁自古就有“东文西武”一说。指的是,济宁东有曲阜、邹城等儒家文化圣地,是著名的孔孟之乡,孔、孟、颜、曾、子思五大圣人都出自济宁。西边就是水泊梁山,绿林好汉啸聚山林,舞枪弄棒。所以济宁一带也习武成风,到了大清嘉道年间,光私人拳房就有 47 家。

这四海村拳房的前身是四海村茶社,戴三接手后,就改成了专门的拳房,广招门徒,打打杀杀,称霸一方。

江湖上著名的华拳,就起源于济宁。它以精、气、神“三华贯一”的古代哲学为拳法理论基础,因此唤作华拳,据说为唐代开元年间蔡茂所创。

戴三自小也是习练华拳出身,是济宁城南喻屯蔡行蔡大师的徒弟,功夫也是了得。只见他光着膀子,下身着黑色长裤,拳脚起处,呼呼生风。阶下一帮喽啰,皆是裸漏上身,白色长裤,白色腰带。跟着戴三,一招一式,练得也是格外的投入。

华拳的特点是心动形随,意发神传,阴阳分清,势势连贯。动作运用“撑、拔、张、展、钩、扣、翘、相、蹦、顶、塌、收、沉”等骨法, “动如奔獭,静如潜鱼”, “进如风雨,退若山岳”,动迅静定,有节有序。特别讲究“八法”和“十二形”,八法是“拳如流星,眼似电,腰如蛇形,步赛沾,精要充沛,气要沉,力要顺达,功宜纯”。十二形是“动如涛,静如岳,起如猿,落如鹤,站如松,转如轮,折如弓,轻如叶,重如铁,缓如鹿,快如风”。华拳在搏斗时一狠、二毒、三急、四智、五顺、六机、七逸、八无。因此,华拳的搏击功能明显,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

这边,戴三正带着徒弟们拳来腿往,汗流浃背。

廊下,孟掌门却正手持一把紫砂茶壶,昏昏欲睡。

孟二爷也是个“文武双全”之人,最爱听书,一听就是全本,十天半月的。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句戏词,天天嘴里念叨:

三国无穷猛将

后汉谋士偏多

一个叼似一个

口若悬河……

这几句,弄得整个拳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都能顺口道来。

孟二爷在廊下迷糊,一会儿可能实在支撑不住,便踱步到东厢房他的卧室去了。

戴三他们也是习以为常,自顾练拳。

忽然,拳房门外,窜进来两个日本浪人,手握弯刀,嘴里吱吱哇哇,也不知说的什么,直接上前交手。这戴三哪里忍得住,正是实战的好机会,遂大声吆喝:

“这是哪里来的小鬼子?弟兄们,给我上——”

这两个日本浪人哪是对手?被拳房的打手们几个围住一个,拳脚并用,厮打起来。

正打得热闹,戴三心中一惊,这两个日本浪人来拳房做什么?打架玩?莫名其妙。不对,他急忙闪身,箭步来到东厢房。却见二爷正在卧榻呼呼酣睡。

“二爷,二爷,醒醒。”

“嗯,三儿,这是咋啦?”

“二爷,刚才门口来了两个日本浪人找事,咱也听不懂说得啥,上来就打。我寻思此事蹊跷。莫不是冲着咱刚得到的宝贝来的?”

孟老二似睡非睡,一幅神闲气定的样子,懒懒的说:

“刚才我屋里也进来了一个,翻箱倒柜,看样子是找东西,哈哈。”

“您没睡?”

“小来,我是装睡,静观其变。看他倒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

“您没事吧?”

“他看我酣睡,也没敢动我一个指头,哈哈。”

“二爷,咱还是小心为好。这日本人肯定是为着

石佛来的,这宝贝,烫手。

“哼,早在老夫的预料之中。他们就是把拳房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根毫毛。我就知道小日本也对石佛有意,既然不在赵会长那里,定会在我二爷手里他能坐得住?”

“二爷高明。”

“哼,宫本这贼羔子,在我手里,还嫩点。”

说完,又眯上眼睛,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了。

戴三急忙出门查看,徒弟们正有说有笑,两个日本浪人早被打跑到不知哪里去了。

翰林街一家酒馆里,灯光昏暗。

徐乐恩和郑师正在低头密谋。

“郑捕头,你我在这济宁州府共事多年,感情不薄,也算得上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三哥说的是。有事您尽管吩咐。”

“老赵家的这笔财路,看咱俩怎么走?”

“全听三哥的。”

“好。现如今,赵老板已死。石佛落在了孟老二手里。还有小日本宫本那里,也是对石佛朝思暮想,我们何不一箭三雕?……”

如此如此。

“三哥太厉害了。好计,好计,实在是高!”

“你明天就通知天丰阁徐老板并洪公子,让他们到州府大堂鸣冤。告诉他们案子破了。我这就去宫本料理店一趟。”

(二十八)

济宁州衙,阴气森森。大堂内,衙役分列两旁,威武庄严。

知州潘誉民端坐堂上,升堂问案。

下面跪着徐老板和洪光。

“洪公子,你是怎么失踪的?又怎么躲在天丰阁里?你的石佛圣物是如何不见的?从实招来。”

洪光遂把何时离京乘船南下,何时停留济宁,何时夜宿燕春楼,石佛雕像何时丢失等等来龙去脉,老老实实地在大堂上供述了一遍。

“大人,洪公子说的句句属实。他们在鲁桥,也见到了燕春楼的柳青儿,证实了是鸨子翠姨指使桃红、柳青设局,套住了洪公子,偷走了石佛。我们也已查清,石佛现在香港珍宝馆赵老板手里。大人,只要官府抓住鸨子翠姨和香港珍宝馆赵老板一审便知。”徐乐礼也连忙磕头,补充道。

“大人,我们前几天也查清了柳青儿的下落。她现在确实是在微山鲁桥做营生。接手了一家大姐肉夹馍店,就在鲁桥码头边上,捕房随时可以缉拿到案”洪光接着说。

这时,郑捕头出来对着大堂,禀报道 “大人,事情又生变故。小的现已查清,翰林街四海村拳房孟掌门也对这石佛情有独钟,百般想从香港珍宝馆赵老板哪里购买。偏偏赵老板给多少钱就是不卖。拳房的孟掌门就暗中派人把赵老板杀了,抢走了石佛。现在赵老板已死,石佛已被拳房打手戴三交给了掌门孟老二,就藏在四海村拳房里面。”

“这可是真的?”

“大人,我这几天和郑捕头费尽千方百计,这才把洪公子失踪案和香港珍宝馆杀人案调查清楚。”徐乐恩补充说。

听着对话,徐乐礼和洪光才知道赵老板已死,石佛已被拳房抢走,不禁唏嘘再三。

“好,你们辛苦了。”潘知州赞赏地看着徐乐恩和郑捕头道。

“大人您可让郑捕头带人分头去四海村拳房捉拿孟掌门,去鲁桥捉拿柳青儿,去燕春楼捉拿老鸨翠姨和桃红儿,再去香港珍宝馆带了赵夫人来,一审便知。

那个京城的夏老板也是主谋,可下个通牒,一并抓了。

徐乐恩已经考虑得天衣无缝。

“好。郑捕头,你速速办理,把以上人等一一给我捉拿归案。三天之后,本官再升堂问审!”

(二十九)

还没等三天州衙升堂。这香港珍宝馆又出事了,赵夫人夜里不知被什么人杀了,尸体就撂在了赵老板的灵床上。

街坊邻居发现后报到州衙,潘大人和徐大人也都大惊失色,不知那里又出了这幺蛾子。

“徐大人,这可怎么是好啊?谁又把赵夫人给杀了啊?”

“潘大人,容我想想。”

停了半晌,徐同知略有所悟。

“大人,应该是这样。四海村拳房得知我们的动静,先下手为强,肯定是孟老二派手下把赵夫人灭口了。”

“有道理。”

“等我们把孟老二、戴三一干人等捉拿归案,定会真相大白。”

(三十)

三天后,州府已把四海村拳房孟二爷、戴三,燕春楼鸨儿翠姨、妓女桃红儿、柳青儿都缉拿到案。

还有洪光的跟班小厮宝辉,也流落到南阳岛被一并带回。

只有石佛骗局的始作俑者老夏在逃。

洪光、徐老板、古玩店马老板等街坊邻居也都叫来听审。

南阳镇的马少爷也陪着他舅李老板前来济宁州看稀奇。

大堂一审,来龙去脉清清楚楚。

翠姨等皆低头伏法,认打认罚。

只是四海村拳房孟二爷咬死钢牙,就是不承认杀了赵老板夫妇。反复供述说,石佛是他花了一万两千两白银从赵老板手里买的,银子已经亲手交到了珍宝馆赵会长夫人手里。这才请来了石佛,被他藏到拳房的器械房里。

可千说万说,赵老板夫妻已死无对证。墙倒众人推,耐不住衙役们一阵棍棒,再加上戴三等几个拳房小混混的证人证言,又有徐大人和郑捕头的勘验推断,孟二爷也是百口莫辩,只得招供。成了杀害赵老板夫妇的罪魁祸首,被官府打入死牢,报山东巡抚发签审批。

那圣物石佛也从四海村拳房里找了出来。一切顺理成章,铁证如山。

按说,这桩离奇的案子也就了结了。

(三十一)

案情真相大白,徐老板自然高兴,特别是曼曼、影子,纷纷祝贺洪光,欢欢喜喜的。

宝辉也跟着洪光在天丰阁落了脚。除去前前后后的跑腿,就是窜掇着洪光回京,说快一年了没动静,家里老爷太太还不知道急成啥样呢。

洪光的心事倒是不完全在这里,他想着尽快从州府拿回石佛,还是要南下,送佛教圣物去杭州海潮寺。

徐老板知道洪光的心事,隔三差五就带着洪光到州衙去催问。可同知徐大人却再三推脱,说是赃物要登记入库,待省里发文定性后,才能归还失主。

问要等到什么时候?却是没个日月。

这又把洪光愁的不轻,日日眉头不展。宝辉、曼曼、影子他们也不敢再劝。心里自是不爽。

(三十二)

宫本料理店。

几个日本歌妓在轻歌曼舞,陶笛大师宗次郎的曲子《故乡的原风景》里,清新悠扬的陶笛乐音渐次弥漫。

宫本存二、徐乐恩徐大人、郑师郑捕头三人正喝得兴起。

抚摸着身边的石佛,徐乐恩望着曼舞的歌妓,似醉非醉的问道:

“宫本君,这石佛可是旷世奇宝,天下罕见。谁得到她,谁都会佛祖保佑,福寿绵长啊!”

“是啊,徐大人,郑捕头,你们开个价吧。”

“你也知道,这件宝贝,最起码也要一万五千两

银子。

“徐大人,您是喝高了吧?哈哈。我只出五千。”

宫本眼里闪过一丝狡诈。

“二位,我们可不是平白无故的买你们的宝贝。

想想我手里还有两条人命呢?一旦此事漏出马脚,我不逃回日本,只有死路一条啊。再说徐大人,一切都是你叫我们这么做的,你才是最大的主谋。万一事情败露,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宫本立马变了脸色,目露凶光。

“你敢威胁我们?”

郑师霍地站起来,伸手握住腰刀。

“好了好了。宫本君,怎么说着说着就伤了和气啊,坐下,都坐下。”

徐乐恩喝住郑师,劝下宫本。

“这样吧,要不,我们两头都让让,一万两白银,凑个整,不多不少,如何?”

“三哥,我不同意。讹人!”郑师忽地又站起身来。徐乐恩急忙把他摁下,低声耳语道:

“老弟,别忘了海棠树底下,那里还有咱一万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呢。光是那些钱财,咱哥俩几辈子都用不完。”

“好了,喝酒,喝酒。”

“好了,一万就一万吧。我想石佛不能留在这里,明天我就带人送回日本,以免再惹出事端。”

宫本也和气了许多,三人推杯换盏,把那日本清酒喝了一瓶又一瓶。

当晚,徐乐恩和郑师都住在了日本料理店里。

每人一间小房,榻榻米上,日本的艺伎早已脱的精光,跪在那里侍候着。

已是半夜,徐乐恩感觉肚里不舒服,急忙穿上衣服跑出来找便所。他忽然发现宫本的房里还亮着灯。

偷偷过去,轻轻拨开一点房门,只见宫本正和两个日本浪人密谋,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杀字。

徐乐恩不禁一个冷颤,酒吓醒了一半。心想,日本人心狠手毒,一万两银子不会就这么顺当的给我们。

宫本这定是要杀人灭口啊。

快跑,此事定然凶多吉少。

他也顾不得去喊郑师了,两腿发软,屁滚尿流地就朝门外跑去……

(三十三)

天都放亮了,洪光还懒洋洋地没有起床。

砰砰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洪光急忙翻身下床,原来是汤影慌里慌张地出现在了门外。

“洪光哥,不好了,快起来去堂屋里。”

洪光一进堂屋,却见同知徐大人在那里坐着,两眼呆滞。曼曼连忙招呼洪光坐下。

徐老板说:

“洪光,不好了,我们都上当了。赵会长和夫人都是被宫本料理店的日本浪人杀死的。”

“日本人?”洪光疑惑地问。

“洪公子,是我对不起你啊。是我见财起意,让日本人宫本派人先后杀了香港珍宝馆的赵老板俩口,然后又嫁祸于四海村拳房孟二爷。”

徐乐恩似乎还心有余悸,吞吞吐吐地说。

“本来想把石佛卖给宫本,谁知日本人心狠手辣,钱没拿到,昨晚在料理店,日本人可能把郑捕头给杀了。我也是侥幸逃了出来。”

“石佛呢?”洪光急切地问。

“所以我才急匆匆来天丰阁啊。宫本说,今天可能就坐船把石佛转运到日本去。”

“那,事不宜迟。徐大人你快去州衙,通知捕房的人去码头。我和徐叔、影子、宝辉先去码头拦截,曼曼你留下看家。”洪光果断地说道。曼曼转身拿了把佩刀,倔强地说:

“洪光哥,我们一起去吧。”

“也好,快走 --”

(三十四)

徐老板带着洪光、影子、曼曼、宝辉几人急匆匆来到码头。

只见码头上纷纷攘攘,人头攒动,客船、商船、渔船,大大小小,在岸边停放得重重叠叠。

众人一时傻了眼,在台阶上干着急。

“洪光,你和宝辉向北,我和曼曼、影子向南,我们分头去找。”

还是徐老板临阵不慌,急忙对着洪光吩咐道。

洪光宝辉两人跳到一艘运粮船上,逐个向北搜寻。

没多大功夫,只听得南面人声嘈杂,一片打斗声。

洪光他俩拔腿就往回跑。

在一艘客船船头上,刀光剑影。汤影、曼曼正和两个日本浪人打斗在一起。

两个日本浪人都手舞着大刀,而汤影则是赤手空拳。到底是少林寺出身,只见汤影拳脚飞旋,虎虎生风,正在对付其中一个日本浪人。

曼曼手持长剑,在爹爹的教导下,十年练功不辍,长剑舞得风生水起,也是功夫了得。

四人在船头捉对厮杀,洪光和宝辉都是凡人,如冲上去,不能帮忙,反而添乱。

两人急忙钻进船舱,却见徐老板血淋淋地倒在船板上,双手正死死地抱住宫本的双腿。

到底是上了年纪,徐老板虽有武功底子,怎奈和年轻力壮的宫本搏杀,早已奄奄一息了。宫本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握着石佛,正欲踢开徐老板……

船头,汤影和日本浪人打斗正酣。他飞起旋风腿,把一个日本浪人踢到了船帮。急于反击,这浪人两手并在一起握着刀,发疯似的朝汤影直砍过去,打算一下子结果汤影的性命,汤影飞身闪开,跨上一步,夺过大刀,顺势狠劲一挥,把日本浪人的脑袋从斜里劈成两半……

曼曼也和另一个日本浪人刀剑相迎,寒光闪闪。

但毕竟是女孩儿家,体力渐渐不支。多亏汤影及时相助,两个对付一个,绰绰有余。

船舱内,洪光拼命地向宫本扑去,宝辉也从侧边双手抱住宫本拿石佛的胳膊,想把石佛抢到手里。宫本单手持刀直直地向洪光刺去,洪光哪来得及躲闪?

霎时短刀已在洪光肚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肠子伴着献血涌出,直挺挺地倒在了徐老板的身上。整个船舱血流成河……

船头上,汤影和曼曼已经结果了日本浪人的性命。

进来船舱,见徐老板和洪光血淋淋地倒在船板上。

“爹 --,洪光哥 --”曼曼撕心裂肺的嚎啕着,扑了过去。

船尾甲板上,宫本一手拿刀,另一只手拿着石佛,胳膊紧紧勒住宝辉的脖子,亡命之徒般的对着影子嚎叫 :“别过来,过来我就捅死他!”

影子没有丝毫迟疑,他对着船舱里高喊, “曼曼 --”

宫本一分神,汤影快步上前,一拳向宫本头上打去,宝辉此时也已脱身夺回石佛。宫本下意识的把短刀刺在了汤影的胸口上,汤影无声地倒在了甲板上。

宫本太阳穴也遭汤影重击,一头栽倒了运河里……

这时,徐乐恩陪着潘知州,带着捕快、衙役等几十人风风火火赶到了码头。

只见众人抬着徐乐礼和汤影的尸首,还有身受重伤的洪光,已经离船上岸。

徐同知高喊着大哥,扑倒徐乐礼身上,上下查看。

旁边曼曼、宝辉等都放声大哭,围观的人们也都默默落泪。

见此情景,潘大人也止不住悲伤,一边安排宝辉带人抓紧送洪公子去医院,一边哽咽着对众人说:“乡亲们,徐老板他们为了从日本人手里夺回国宝石佛,两死一伤,其情可赞,其勇可嘉。他们也为济宁争了光。

待我上书,奏明圣上,期待天恩。

此时,一片乌云袭来,滂沱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三十五)

两个月后,已是晚秋。

运河两岸,寒风萧瑟,树木凋零,落叶遍地。

天气渐冷,码头上的船只三三两两,也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嚣。

在码头和运河的拐角处,几株孤零零的柳树旁,

荒草萋萋,两座新坟格外的刺眼。

洪光、曼曼、宝辉正在坟头前燃烛焚香,磕头祭拜。

马老板等翰林街商户、乡邻等,也都在坟前站立致哀,默默垂泪。

西风裹着落叶簌簌吹来,越发凄凉。只有徐乐礼、汤影的青石墓碑像两个铮铮铁汉,矗立在冷风中,屹然傲立,伟岸挺拔……

(三十六)

天丰阁古玩店内,洪光和曼曼围灯而坐,案上的石佛慈祥而宁静。

曼曼身穿蓝底白花小棉袄,圆圆的小脸已然清瘦了许多。

“洪光哥,如今我爹爹和影子哥都已不在了。撇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可咋过啊?”说着说着,止不住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妹妹放心吧,你们一家是俺的救命恩人。都是为了我,你们才遭此横祸,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洪光哥,你也伤的很重,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我也想好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嗯嗯,我哪里也不去了。咱就住在济宁翰林街,一辈子守着天丰阁,陪伴着老爷子的英灵吧。”

“洪光哥,善恶终有报,石佛会保佑咱的。”

“嗯……”

曼曼娇小的身躯依偎在洪光怀里,被洪光紧紧地拥着……

尾声

我带着妻儿,第二次来济宁州,是为了参加石佛寺和望海堂的大成典礼。宝辉叔已把所有的仪式用品准备妥当,在翰林街码头迎我们。

第一次来还是在三年前,我已二十八岁。给爷爷奶奶和我娘送了终,宝辉叔就陪我沿着爹当年顺运河南下的路线,一直来到济宁城南赵村闸码头。

我那次来,爹已去世五年了,曼曼姨带我和宝辉叔到爹的坟前祭奠,都哭的抬不起头来。

爹死后就埋在徐爷爷的身边,和汤影叔的坟左右一边一座。

那次来时是初春,坟上的柳树都抽了嫩芽,周围的桃树也都满满地开着粉红的花儿……

曼曼姨告诉我,她和爹也没再要孩子,两人守着天丰阁,挺宽裕,没吃苦,都是石佛保佑。

只是爹爹经常想起京城,想起申家街。常常和她讲我老家的故事,讲我们家和石佛的缘分,讲他一直未了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