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姑是一位童养媳，为了给害肺痨的丈夫冲喜，八岁便嫁到了婆家。

春姑嫁到婆家的第二天，丈夫肺痨恶化，腿一伸，便离开了人间。

死了丈夫的春姑，公公婆婆待她很不好，让她吃剩饭，穿破衣。还把家里的脏活累活全都推给她干，一天到晚都不让她闲着。从鸡叫头遍起来推磨，直到晚上月上柳梢的时候，喂完鸡鸭猪狗，才让她休息。

春姑吃的是猪狗食，出的是牛马力。冬耕、春播、夏锄、秋收，哪一样重活都少不了她。她就像一只负债的蚂蚁，时时刻刻地忙碌着，发育不全的身子骨被超负荷的劳动压迫成畸形，头大、腰粗，四肢短小，弯了的脊梁，驼得活像一个罗锅，成了一个异样的侏儒。

公公婆婆非常仇怨她，说她克死了丈夫，把她视为丧门星，一心想除掉她，总是对她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略有不慎，便对她拳打脚踢，棍棒相加，直把她折磨得骨瘦如柴。

春姑不但要服侍好公公婆婆，而且还要照顾好比她仅小一岁的傻小姑麦花。麦花若是玩得不高兴，发出了哭声，或摔倒磕破了哪里，春姑总避免不了一顿凶恶的毒打。为了讨小姑的欢喜，春姑经常爬在地上，让小姑当马骑。小姑让她学狗叫，她便：“汪汪”地犬吠几声。让她学驴叫，她便：“咴咴”地叫上几声。即使这样，春姑还是非常地痛爱小姑，有时，虽然也嫉妒小姑得到的父母溺爱，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对小姑智力不全的同情。

小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小姑，只有和傻小姑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享受到早已不属于她的那份童年的乐趣。所以，无论是挖猪菜还是下地劳作，她都会把小姑带在身边。一来二去，她便成了小姑的依靠，小姑也变成了她的依靠。她对小姑更加呵护倍至，有一口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也要留给小姑吃。公公婆婆知道她对小姑十分喜爱，便也不再干预她把小姑带在身边。

这一年，家乡闹蝗灾，麦子刚绽花，便被铺天盖地的蝗虫噬了个净光。

人们四处流浪，外出谋生。

春姑也带上小姑麦花来到了江南。江南水土肥沃，物阜民丰，麦子长得很好，拃把高的麦茬地里，横七竖八地遗落下一些麦穗。春姑为了给公公婆婆带回家去一些口粮，便丢下讨饭棍，夹在熙熙攘攘的割麦子和拾麦子的人群里，拣起了麦穗。

她低头弯腰，专心致志地拣着拣着……直到太阳落山，田野里再也看不到人的时候，她才直起腰来，猛然发现自己的傻小姑不见了：“哎呀，小姑麦花哪里去了？”

春姑非常着急，小姑麦花给她弄丢啦！这一下，她可闯下了大祸，公公婆婆晓得后，还不得把她活生生地给吞了？春姑不敢回家，想起公公婆婆有力的大巴掌，心里就打怵。她奔跑在麦茬地上，恐慌地寻找起来……嘴里不住地呼喊：“小姑，小姑！”、“麦花小姑！”她奔跑着……寻找着……呼喊着……

绣鞋跑丢了，双脚被坚硬如锥的麦茬扎破，割裂开一道又一道伤口，血流不止。虽然剜心地疼，她也顾不得停下来包扎一下，继续在麦茬地里没命地奔跑、寻找、呼喊：“小姑，小姑！”、“麦花小姑！”

呼喊生惊动了天神，派来了月亮和星星为她照明，她从当天的黄昏一直呼喊到第二天早晨，又从第二天的早晨呼喊到次日的黄昏，她就这样不停地奔跑着……寻找着……呼喊着……

嗓子喊哑了，喉咙里冒出了血，她还是不停地奔跑……寻找……呼喊……

凄惨的呼喊声感动了旷野中的一群灰色羽毛的大鸟，这群大鸟就和她一齐飞翔在麦田的上空，帮助她寻找呼喊：“咕咕，咕咕！”（小姑，小姑），“咕咕，咕咕！”（麦花，小姑）！

呼喊声短促，洪亮，响彻在麦田的上空，经久不息。

最终，春姑也没能找到小姑，因为她的傻小姑麦花，早已经被恶毒的公公婆婆偷偷地领回了家去。

后来，春姑奔跑得精疲力尽，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一头栽倒在麦茬地里。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变成了一只鸟，一只和那群灰色羽毛的大鸟一样的鸟，这种鸟就是布谷鸟。

每年当麦子黄梢的时候，布谷鸟便匆匆赶来，飞翔在麦田的上空，恐慌、急促、凄惨地呼叫：“咕咕，咕咕！”（小姑，小姑！）……

“咕咕，咕咕！”（麦花，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