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西同 | 童年轶事
庄西南头约有五、六亩一块高亢的地里种了瓜,每到夏季满地瓜香四溢,沙瓤的西瓜、翠绿的青皮、满身花纹的菜瓜、煞白的甜瓜应有尽有,很是诱人。白天跟随大人腚后面路过此地,总伸着脖子往瓜地里瞅,口水咽了再咽,大人们扯着胳膊或拧着耳朵往家拽。
队里为防止人摸瓜,在瓜园四周用刺槐枝子(一种带刺的树枝子)围起来。园两头盖起屋子,专门派人看管。
队里还召开社员会,凡摸瓜者不论大人、小孩一经发现年底扣掉(大人)一个月工分。
在那个靠着工分过日子的年代里,大人们时时提醒我们:“不要去瓜园里摸瓜,否则会把腿打断。”望着大人一脸认真的样子,我们只有违心地点点头。
到了瓜熟季节,诱人的香味直入心扉,队里规矩,父母的叮嘱早忘得干干净净,抛到九霄云外。
那时候的我们,只有七、八岁,天天疯得像毛驴,为嘴中地“馋”才铤而走险。
一天晚上,我被一个叫占的伙伴喊去,爹在后面大喊一声:“黑灯瞎火干啥去?”
占回答:“叔,我们藏马猴地(捉迷藏)去。”
娘说:“玩一会就回来,别让你爹深更半夜去找你。”
“知道了。”我痛快地答应一声。
漆黑的夜笼罩着大地,走出院门,占问我:“想不想去西南地摸瓜?”
一提到瓜,我那馋劲上来了忙问:“想去。”
“走,会哥在前面等着。”占说。
占带着我一溜小跑来到会哥(会比我俩大五岁)面前。
会哥说:“你俩是我好兄弟,今天摸瓜这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往外说。”
我俩使劲点点头。
夜静得出奇,空中变得闷热,走出家门时那股凉风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和占、会哥来到瓜地边,瓜园周围长满叫不上名字的各种野藤栝子,揦在手和脸上火辣辣,我们慢慢靠近刺槐围栏,寻找一个即能进去,又能快速逃跑的地方。
会哥对我俩说:“你俩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找找,如果找到,学两声蛤蟆叫通知你俩。”说完会哥弯腰向前去了。
我和占静静等着,天空暗了下来,天上的星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空气像凝固一样,憋的人喘不过气,草丛中各种虫儿拼命地鼓噪着,肆虐的蚊子在身子周围翁翁地飞舞着,(幸亏我俩穿的长裤长褂)伸手一挥就有数十只蚊子囊在手中,庄上偶尔传来狗地吠声。
我开始后悔,说:“占,咱们回家吧。”
“就知道你后悔,我说不喊你,会哥偏让我喊你。”
“我是说万一被人逮住,家里爹娘跟着丢人,队里扣工分不说,还要挨爹娘地打。”
“怕,就知道怕,队里种的这些瓜,咱们也没分过,都叫他妈哪个龟孙吃了,前天晚上看见队长家老娘们抱着个菜瓜啃。”占越说越生气,俨然像个大人。
我不再吱声了。
时间慢慢过去,突然传来两声蛤蟆叫,我和占兴奋地站起来,顺着一束细微的灯光向前走去,是会哥用小手电在向我俩打招呼。
就在我俩慢慢靠近会哥时,一束强烈的灯光照射过来,一个雷般地声音在寂静的田野中响起:“小偷,抓摸瓜贼。”
会哥见势不妙,吩咐我和占:“你俩往西跑,我往东跑,引开看瓜人。”
会哥一边说着一边举着微弱的手电光向东跑去。
强烈的光束很快赶了过去。
天空东南方向传来滚滚雷声,瞬间雨点落了下来。
第二天,看瓜人报告生产队,说抓到摸瓜人会。
队长问会哥:“和你一块摸瓜的还有谁?”
会哥回答:“就我自己。”
“我不信,就你一个人,黑灯瞎火的不害怕?”
“不信拉倒,反正就我一个人。”会哥昂昂头。
“你小子不服气?”
会哥摸瓜不成,队长也无奈,只好将会哥放回家。
回家后会哥遭到爹地打。
会哥是被爹按在板凳上,脱下鞋子在屁股上打了十多下。
会哥屁股被打肿,一个星期才敢坐板凳。
若干年后,每提起摸瓜的事,会哥总用手摸摸屁股,心有余悸地说:“不都是因为‘馋’吗?”
聋大娘
庄上有位聋大娘,孤身一人,脚虽小,但走起路来不亚于脚底板大的妇女。聋大娘做事风风火火,心胸开阔,天大的事一觉醒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据说聋大娘嫁来时,只有十六岁,并不聋,是丈夫一个耳光造成的。结婚第二年,丈夫得了一场病,从得病到下葬仅仅一个月,儿子刚过完生,夜里发烧不止,天亮随他爹而去。
庄上老少爷们同情她,开导她。
聋大娘却说:“人死不能复生,他爷俩不能陪我一生,我天生孤独命。”
聋大娘心眼好,庄上小孩凡路过她家门口,都会招手进屋,拿些好吃的,临走还会塞满你衣兜。
有时聋大娘望着某个小孩发呆,甚至把小孩紧紧抱在怀里,满脸泪水。
那时我们小,不懂聋大娘这些举动,被抱在怀里的小孩往往吓得哇哇大哭。只有大人们知道聋大娘心中的苦。
聋大娘脚小,水田里的活队里不轻易派她。
有一年,队里号召各户饲养鸭子,队里统一管理。
十岁那年我和聋大娘负责放养鸭子。天一亮,各家各户把鸭子从鸭圈里放出来,然后赶进沟渠里放养。
傍晚收工再把鸭子赶回家。
队里规定,白天鸭子下的蛋归生产队,供队里食堂用。
我和聋大娘一边放养,一边挎着竹篮子沿着河边、沟渠捡拾鸭蛋。
进入冬季,鸭子该歇窝了,河沟里结上厚厚的冰,鸭子没有饲料来源,一些社员把鸭子拿去集市换些生活用品或杀掉一只解大人小孩之馋。
一年冬天,临近年关,母亲生孩子(我小弟)出现大出血,身体极度虚弱,吓坏一家人。奶奶挨家挨户像乞讨一样要些好吃的给母亲。
晚上,聋大娘来到我家,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鸭蛋和鸡蛋放在奶奶面前说:“快给良(我的小名)他娘煮煮吃,保大人要紧。”
奶奶‘扑通’跪在地上向聋大娘磕了个头,说:“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都不会忘记。”
母亲挺了过来。
事后,父亲拉着我小弟来到聋大娘面前非叫小弟认她为‘干娘’。
聋大娘摆摆手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身体棒棒的,那些鸭蛋和鸡蛋是我攒下的,平时不舍得吃,万一左邻右舍谁家大人、小孩有个头疼发热的我一样给送去。”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年轻时的聋大娘也是个美人坯子。
一天深夜,生产队大队长翻过墙头,撬开聋大娘居住的房门,硬生生地把聋大娘压在床上。
聋大娘不让,大声喊起来。
大队长怕事情败露,慌忙逃走。
没得逞的大队长一个月后带人搜了聋大娘的家,说聋大娘在放养鸭子期间,捡到的鸭蛋不上交,属于坏分子。
聋大娘冤,可一个妇道人家向谁去诉冤?
聋大娘用瘦弱的肩膀扛住了雨,挡住了风。
这就是聋大娘。
聋大娘走时年龄八十八岁,庄上算是长寿人。
一个远房侄儿给她摔的‘老盆’。
虽然聋大娘一生无儿无女,但丧事办的算排场,老人家走的也风光。
狗二
那年冬天,狗二二十八岁,跟着生产队里去梁山挖济梁运河。
河工上伙食差,狗二家兄妹多,带的衣服和铺盖单薄,正值数九寒天,他受不了这个罪,一次夜里起小便时偷偷跑回家。
河工离家一百多里,夜里寒风像刀子扎在脸上,天空中飘着雪花,大地白煞煞,分不清东西南北的狗二凭来时一点记忆往回走。
天亮时,雪花停下来,太阳露出半个脸,冷依旧是冷,冻得狗二鼻涕用衣袖擦了再擦,眨眼功夫衣袖被冻得硬邦邦。狗二走到一个仅有几户人家的小庄,他往远处望望,白花花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狗二来到一家用玉米秸围一圈的小院前:“屋里有人吗?求求您了。”
狗二边喊边跺着脚,双手不停地搓着。
“大爷,大娘,行行好吧。”狗二哀求道。
“吱扭”一声,院里房门打开了。
狗二从玉米秸围缝里见一女子端着夜壶从屋里走出来,来到院南墙根倒小便。
狗二喊道:“大姐,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女子被狗二这么一喊,吓了一跳,见一男人正望着自己,便闪身进屋。
狗二急了,大声喊了起来。
女子打开房门来到院里又打开院木栅门。
狗二走进屋,顿时感觉暖哄哄,屋里中间一个破旧的脸盆里还星星点点的冒着火光。狗二赶忙蹲在火盆旁伸出双手,用嘴对着火盆里底火吹起来。
“翠,快去厨房抱些干的柴禾给这人烤烤。”屋里床上躺着一位老人吩咐女子。
一旁的女子“嗯”了声去了厨房。
一会盆里的火旺起来。
狗二环视了一下屋里。
老人起床后,那个叫翠的女子帮老人梳理着头发。
老人说:“这是我孙女,叫翠,小时候生了场大病落下腿脚毛病,走起路来有点瘸,干起活来不防碍,今年二十岁,爹娘走的早,剩下我们娘俩过日子。”老人说完,叹了口气。
“你是哪里人?是不是从河工上跑回来的?迷路了吧。”
老人看上年龄六十多岁,说起话来干脆、麻利。
“还没吃饭?翠快去做饭。”
“哎”翠答应了声。
狗二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情况告诉老人。
不一会,翠把饭做好端上来。
老人望着狗二说:“我看你也是老实人,你要愿意回家看看,叫翠做几张饼带在身上,路上饿了好吃,如果你想回工地,叫翠送你,其实你并没走多远,河工离我们这里近着呢?”
狗二望着老人和翠说:“大娘,我不回家,去河工地。”
老人说:“河工啥时结束?”
“听队长说到年底。”
“哦,你要不嫌弃翠腿上有毛病,河工伙食又孬,叫翠隔三差五给你烙几张饼子送去。”老人说。
狗二一听‘扑通’跪在地上说:“谢谢大娘。”
河工结束了,狗二搬来翠家来住。
后来村里老少爷们想不明白,当年狗二凭啥一分彩礼不花,白白捡了个便宜。
狗二只是笑笑。
人们再问。
狗二说:“你猜?”
如今狗二年事已高,子孙满堂,享受着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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