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恢 | 老刘 济宁作家网—济宁市作家协会主办
主页 > 济宁文学 > 小说 >
济宁文学

於恢 | 老刘

来源:本站    作者:於恢    时间:2024-05-05      分享到:


老刘是一位专门打扫公厕的人,虽然他不是编制内的厕长,但他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厕长。他今年有六十多岁,外形很精瘦,如果要描述一下他的外貌,那么他长得又黑又瘦,脑袋很圆很小,眼睛也聚集成三角形。反正老刘的外貌不是威严高大,也不是相貌堂堂。

他会唱豫剧,会拉二胡、京胡、板胡,还会弹柳琴、阮咸,这些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也许还有很多。对了,他还会自己制作乐器,我就见过他制作的一把土琵琶。

老刘与妻子一同管理公厕,每天早上四点来钟,老刘就开始清除公厕。公厕被他打扫得很干净,所以很多人都来这里方便。我的下处离此很近,平常没事时,我都喜欢来这里散步,因为这里有各色各样的人,有打球的,有下棋的,有练剑的,有健美的,还有吊嗓子的。总之,凡是生活中存在的各色人物,这里都齐全了。而且这地方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倘若不信,你可以拿一支笛子来吹奏,一旦你吹的曲调有瑕疵,总会有一位身着环卫服的老大爷来指点你。你若来此打拳,也一定会有热心人来纠正你的招式。虽然不一定对,但是也是可以听取的。这里是提升自己的平台,也是施展才艺的小天地。

在之前的时候,每到周六清晨,在几株大树之下,就会聚集一群热爱戏曲的人们。我问过他们,他们都说自己是票友,就连拉弦子的也说自己是自学的。我可真是不信,或许他们是谦虚不成?每到这时,老刘也会坐在一边弹弦子。区区两根弦,在苍老瘦硬的指尖下,就能演奏出千变万化的曲子,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当初因为一时心血来潮买了一把二胡,结果一首曲子也没有学会,就这样冷落了十年之久。和这些中老年人相比,我似乎只能承认自己没毅力了。我因为经常来公园,所以很多人对我并不陌生。也由于我的年纪较轻,所以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可能很惊异,一个年轻人竟然有着“老年人”的爱好:喜欢练剑、打拳、吹笛子,而且手握一把折扇,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异样。

当别的人对我有种种猜想时,老刘从不发言,他知道人各有志,自得其乐便好。他曾委托我买一把剑,跟我说:“给你一百块钱,替我买一把剑,下剩的钱都给你。”我说好,三天之后我把剑和剩下的钱都交给他时,他笑着说:“你可真实诚,我都给你说了,不管剩下多少钱,我都不要了,你还给我干什么?” 我说:“这把剑七十八,收你两块钱的劳务费就行了,这二十块钱还得给你。”最后推来推去,到底还是把钱给他了。他说:“唉,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缺什么东西到我这里来拿。” 我到他卧室去参观时,只见里面摆放着各种乐器,还有几本歌谱,而且还全都是五线谱。我顺手拿起一把“二弦琴”乱弹,老刘说:“这是土琵琶,是我自己削的,你要喜欢就拿走吧,送你啦。”我说:“这个音阶怎么找啊?”他接过琵琶,一边演示一边说:“这是刀少弦,按这地方是刀来米。”我又问他:“低音怎么区分?”他说:“你按着顺序直接往下排就是。”我心里想:“就这么简单?”然后跟他说:“行,我拿回去好好练,等练好了,我给你送过来。”他说:“我给你了,不用送了,你拿去玩吧,我家里的乐器都弹不过来。”

可是我练习曲目的时候,又忽略了高中低音的问题,结果只能弹几首最简单的曲子。老刘总是说:“你先把音阶练熟练,把指法练好,到时候所有的曲子都任你谈。你老是想一步登天,这还行吗?”可是我却没有那种耐心练指法,老想着直接练习一首歌。弹了两天我就受不了了,我问老刘:“你会不会拉二胡?”老刘说:“二胡我可是专业的。”我说:“行,那我就跟你学二胡吧,我家里就有,等回头我给带过来。”其实二胡是中国所有乐器中最难学的,因为二胡只有两根弦,所以音调与音色就全凭指法和耳力。练来练去,总算能拉出一首有点意思的《东方红》。

当我在公园里拉奏的时候,果然吸引了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位高手正是每天打扫马路的老大爷。我请他拉二胡时,他毫不推辞,让人一听就知道功底深厚,和我那种滋滋啦啦的音色有着天壤之别。记得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这样两句: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我想,我的二胡技术就像是那唐代的村笛吧?当然我对音乐并无追求,只不过拿来消遣而已。既然已经能够拉出几首歌曲了,那就算是“会拉二胡”了,我也因此“知足常乐”。

我想,最简单的乐器应该就是笛子了吧?不光音阶固定,而且音色的高低就在于吹奏时气息的大小。吹得猛些就是高音,吹得轻些就是中音,再轻一些就是低音了。我问老刘:“你这里有笛子吗?我想学。”老刘问我:“二胡你学会啦?”我说:“先学笛子,等以后再学二胡。”老刘就笑了:“行行,什么都想学,看你到最后能学会什么。” 没两天时间,老刘就从家里拿来两支竹笛,说:“这些笛子我早就不吹了,你拿一支回去吹吧。”我就挑了一支看起来最朴素的,然后有时间就去公园里吹奏。但是我这样一个缺乏毅力的人,最后还是浅尝辄止。而且到现在我终究没有成为一个音乐才子。有一次清晨,老刘在公园抱着一架萨克斯吹奏《映山红》。我就跟他说:“刘叔,你要是在网上开直播,绝对有很多人看,这样你就不用干这个了。”刘老笑着说:“你说的这个我见过,之前就有人大晚上的在这里唱歌,再说我也这么大年纪了,现在一月千把块钱就够花销了。”我说:“刘叔,我是说,你要是开直播,干好了,就不用天天上班了,多好!我都羡慕你有这技术,我要是能像你这样会吹拉弹唱,我早就在网上开直播了。”老刘笑着说:“唉,不弄不弄,没时间弄这个,再说也没这个精力。人的年龄一大,就不像年轻时那样了,我还能跟你比?” 我想也是,老刘刚开始也想学耍剑,但是没几天也放弃了。我吹笛子觉得手累,他说:“我就是吹上一天也不觉得累。”看来还真是“术业有专攻”。

在一个悠闲的春日下午,公园里安静宁谧,老刘用二胡慢慢地拉奏起了《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曲调悠扬多情,使人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抗日厮杀的微山湖战场。我也不禁感慨,想起了二胡在中国流传的历史,以及微山湖战场上的兵戈之气,于是几经思索,终于为老刘写下了一篇《胡琴行并序》,辞曰:余常于微园漫步,适遇刘叔古道热肠,亲为指点曲目。故赋诗一首,纪此一段事也。阴阳两弦自天开,一曲渔阳动地来。传闻此琴出胡地,故名胡琴落尘埃。中国古乐万千种,胡琴悠扬似吟咏。曲终耳畔余音绕,落日江湖秋光照。竹笛高低凭气力,琵琶音阶有定格。唯有胡琴凭耳手,曲误人人皆回首。妙哉五音出指尖,回环往复百花鲜。天下事业亦如此,努力莫要频休止。十年磨剑又何妨!一曲撩动万人肠。我今聊赋胡琴行,请君听取作新声。我写出来拿给老刘看时,老刘说:“嗯?写的什么呀?看不懂。”我说:“这两句你得能看得懂呀——十年磨剑又何妨?一曲撩动万人肠!”老刘拿在手里反复沉吟,也不知他到底看出了什么没有?

公园里每天都热闹非凡,尤其是篮球场上,从早到晚一直人群不断。早晨是大叔们的主场,晚上又是年轻人的舞台,每天他们都要消耗大量的水资源,所以一到晚上,篮球场上就会丢弃很多矿泉水瓶子。这时总有一个老太太在操场上捡拾这些瓶子和易拉罐。老刘其实也兼带着管理其他事情,比如修剪竹木,巡视场地,管理公共设施。闲暇无事时,他喜欢搬一把椅子坐在卧室门口,眯缝着眼睛养气炼神。老刘的生活悠哉悠哉,就像是微微荡漾着涟漪的春水,表面上看单调乏味,实际上却是有滋有味。人生有太多的诱惑与奢求,平淡些更好,生活要慢一些,就像在山间行走,步履匆匆,又怎么能欣赏沿途中的风景?

古有侯嬴抱关击柝,今有老刘除厕守园。风尘中每多忠义之士,老刘忠于职守,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是一般人所不能及的。(后记:若没记错,老刘名叫刘士发,今已离职,据说是老伴身体不好,要回家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