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袭来时，肖澈正靠在床头看书，距离住院待产还不到6个小时。作为一个十四岁孩子的妈妈，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刘姐，宝宝开始闹了，怕是今晚要见面。”　　

正坐在床边刷视频的月嫂急忙跑出去叫值班医生。　　

虽然距离预产期只有五天了，但肚子里的小家伙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肖澈的身子却越来越沉，行动越来越不便。好在一切指标正常，老公也一直陪在身边，此时的她只需安心待产，准备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人到中年，每每想到这个不期而至的小生命，肖澈的心里总是很忐忑，老公姚亮更多的却是兴奋。　　

也许是为了弥补年轻时的遗撼吧，整个孕期姚亮都尽量陪在肖澈身边，跑前跑后，嘘寒问暖，不但让肖澈享受到“国宝级”的待遇，也或多或少减轻了她高龄孕育的焦虑与不适。两人一起期待着这个迟到的小家伙。　　

今天中午，已休假在家陪老婆待产的姚亮忽然接到公司老总的电话，要他立刻去上海参加一场很重要的商务谈判。　　

作为一家国有企业的中层干部,姚亮工作这么多年，无论是能力，还是经验，在公司都是首屈一指，深受领导器重。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公司不会在这个时候派他出差。　　

“领导，您看我媳妇这种情况，我怎么能离开呢？您看是不是派别人去。”　　

......　　

“小李一直跟着我，几次重要的谈判他都在场，应该没问题，让他历练一下，您看怎么样？”　　

......　　

“那好吧......”　　

姚亮低声跟领导沟通了半个多小时，从飘进耳里的只言片语及姚亮为难的表情，肖澈已知道了结果。　　

纵使心中有一万个不乐意，但孰轻孰重，肖澈还是分得轻的。公司几百口人，还有他们一家人，包括这个将要出生的小家伙，还要靠公司吃饭呢。看着姚亮欲言又止为难的样子，肖澈故作轻松道：“去吧，小家伙还没有一点儿动静，也许等您回来了，他还没出来呢,他会等着你的!”　　

想着姚亮离开时一步一回头，一脸的不放心，文澈既感动，又凄然。她虽不是粘人的性子，但生孩子毕竟不是小事，好在，姚亮走之前，安排她住了院，还把月嫂提前请过来陪她待产。月嫂刘姐性格开朗外向，待人热情实在，很快便与她熟络起来，让肖澈的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

不知是因心情波动太大动了胎气，还是孩子就该此时出生，一直没有动静的小家伙，忽然就闹腾起来。　　

刘姐把值班医生叫过来时，肖澈阵痛的频率已很密了，她忍痛给婆婆打了一个电话。值班医生让刘姐把她扶进了待产室，检查后说宫口已开了三指，根据经验，宝宝很快就会出生，便把她推进了产房，并且为她接上了血压计、胎心检测仪等检测仪器。虽然开着暖气，但仪器贴在皮肤上，冰冷冰冷的，更增加了她的无助感。　　

产房里除了肖澈只有一个助产士，她很想刘姐能留下来陪她，刘姐看着她无助的样子，跟助产士商量着想留下来。助产士没有答应，为她推荐了一位陪产师，一位三十多岁，看上去很和善的女士。她一边陪肖澈说着话，一边轻轻为她做着按摩，减轻了她心理与生理上的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肖澈也在逐步升级的疼痛中感觉到孩子在向她一步步走来。随着疼痛一起升级的还有血压，看着血压计上不断飙升的数字，一直面无表情，很淡定地坐在一边监测胎心与血压的助产士，再也不淡定了，匆匆跑了出去。　　值班医生看了一眼血压计上的数字。　　

“您晕不晕？”　　

“不晕”。　　

“不可能啊，血压到了这个数值，人肯定晕得很厉害啊。”　　

她一边吩咐助产士时刻关注血压的情况，一边为肖澈助产，教她呼吸与用力的技巧，希望孩子早点出生。　　

宫缩仍在持续，痛感也在一步步接近极值，但肖澈清晰的感觉到孩子仍在路上，并没有出来的意思。无论肖澈和医生如何努力，孩子仍不紧不慢地在她身体里徘徊，躲猫猫，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李......李主任，你快看，血压突破180啦！”助产士声音颤抖着大叫。　　

“别慌！”李主任沉声道。“肖女士，你有没有感觉头晕胸闷，呼吸困难？”　　

“没有。”巨烈的疼痛令肖澈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要崩裂了，但意识却一直很清醒。　　

“你的血压这么高，为什么不选择剖腹产啊。”　　

“医生做过检查后，说一切指标都很正常，她建议我顺产。”　　

时间很快已过午夜，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肖澈已精疲力尽,小家伙依然不慌不忙地在与他们躲猫猫，仍没有出来的意思。可怕的是肖澈的血压还在持续飙升，很快便冲破200mmHg。　　

“没想到这个产妇这么磨人，本以为今晚就她一个人，各项指标又很好，咱们可以早早休息了，却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血压还这么高，不知会怎样。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大出血的产妇吗！吓死人了！......”　　

“嘘!你小声点!”　　

两个年轻的助产士在一边嘀嘀咕咕。　　

肖澈听了，更加无助，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身边的陪产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一股暖意通过她的手传了过来，肖澈顿时感觉安心了许多。　　

“这样下去不行，血压持续升高，我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小周，你过来继续，我叫内科的过来会诊。”李主任吩咐其中一个助产士。　　

没多久，李主任又走了进来。　　

“肖女士，您的血压这样不断升高，你和孩子恐怕会有危险。我建议您剖宫产。此时剖宫产，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因为您的血压太高了，各种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您若同意，我去外面请您老公签字。”　　

“我老公不在，他出差了。”肖澈凄然。　　

“不在，那谁陪您来的，谁能代他签字。”　　

“我婆婆在外面。”　

“小安，您拿着手术通知单，让她婆婆去签字。”李主任吩咐另一位助产士。　　

“主任，她婆婆不会写字，还不愿打电话叫别人来，说有避讳，您说这是什么人啊，都什么时候了！......”小安愤愤地跑进来。　　

李主任用眼神阻止了她继续叨叨。　　

肖澈凄然道：“我自己签，可以吗？”　　

“您给您老公打个电话吧，我把您的情况跟他说一下。”李主任把电话递给了文洁。　　

“老婆，你怎么样了，我打了你几个电话，一直没通，你没事吧！”　　

听到姚亮的声音，肖澈既温暖又委屈,眼泪差点掉下来。　　

李主任拿过手机，走到一边跟姚亮沟通了一会，又把手机递给肖澈。　　

“老婆，一切听医生的，医生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加油，我很快就回来！”

近两个小时的折腾，助产士的慌张和议论，值班医生的一再询问，这都让肖澈意识到了什么。

她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慌，要撑住。她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了许多东西：自己近四十年的人生，多病的父亲，十四岁的儿子，珍爱自己的老公，腹中这个不期而至又期待许久的小生命，还有那些未竞的梦想与追求......　　难道自己的生命真要在此时终结吗？自己就要弃他们而去吗？不能，决不能!我还要陪他们继续走下去，我曾答应儿子要看着他长大成人，我曾答应父亲要侍奉在他身边，陪他慢慢变老；我曾答应老公，老了要陪他去开荒种地；我还要带腹中这个小家伙看看这个繁华的世界，我不能放弃......　　

想到这些,肖澈的恐惧、凄凉与无助感立刻荡然无存，她似乎回到了过去孤身一人闯世界时的勇敢与无畏。自少时独自挑起家庭重担起，肖澈就已学会了凡事依靠自己。生活的经历让她明白，依靠别人只是暂时的，惟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为了腹中的这个小家伙,也为了爱自己和自己爱的人,她都要强大起来,为母则刚,她还有需要保护和陪伴的人,她不能就此倒下。　　

她吃力地欠起身子:“医生,把手术知情同意书给我吧,我自己签字,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就再另外写一份声明。”　　

李主任看着肖澈的样子，女人间的共情瞬间被唤起，心疼地说：“你也是，这么大年纪了，血压又高，还为他生什么孩子！单凭他在你生产时出差，足见他是一个极不负责任的人。”　　

肖澈笑了笑：“孩子奔我们来了，哪能不要，至于他在我临产前出差，虽然有些怨，但为了生活，没有选择，我倒是能理解他。”　　

李主任满脸同情地看了看她，摇了摇头，吩咐助产士去做术前准备，然后拿着肖澈签完字的手术知情同意书出去了。

当李医生带着内科的人过来时，肖澈的宫缩又再次加剧，她清楚地感觉到孩子正在奋力地想要出来。

李医生在为她做最后的术前检查时发现宫口已经全开，孩子随时会出生，如果此时再去手术室，不但风险加大，而且孩子很有可能会出生在去手术室的路上，立刻决定不剖宫了，准备接生。　　

随着一声嘹亮的哭声，孩子呱呱落地。肖澈几近昏厥，全身汗湿瘫倒在产床上。

李医生一边收拾，一边对她说：“恭喜您添了个小帅哥。”虽然一直梦想着能有个美丽的小公主，但此时此刻，想着几个小时的凶险，她忽然有点感谢面前这个皱巴巴，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家伙，如若不是他跑得快，她就要挨上一刀了。她看着这个哭了一声后，便默不作声，半睁着眼睛，冷眼观察着这个世界的小家伙，心中说不出是喜，还是悲，此时的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梦中妈妈正对她暖暖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