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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闫可平 ‖ 美丽的闭环

来源:本站    作者:闫可平    时间:2024-08-05      分享到:


窗外,北风把街上电线吹的像弹钢琴一样响,声音忽快忽慢。雪花,也像打碎了的蛋糕,相互追逐着朝村庄里落下,安安的小手有些冰凉冰凉的,这也不影响她叠烟卡的速度,她要把桌上一百只烟盒叠成许许多多的烟卡,现在已经叠了九十九个,再叠一个就可以送给同学乐乐帮自己卖掉,这样家里也就有钱过一个不怎么富裕的春节。

剪刀不慎划破手指,她只小声哎哟了一声,便轻轻捏住伤口,伤口便不再流血,她惊恐地看了一眼隔壁上的漏窗,心脏跳动次数加速,她怕惊动到隔壁卧室里的爸爸和妈妈,爸爸和妈妈因为缺钱在闹矛盾,两个人的感情像这个冬天一样发冷。安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大了一点点,墙壁上的漏窗会把声音不礼貌的传送过去。她停止了手里的工作,蹑手蹑脚地走到漏窗前,探询的目光透过玻璃看向里面的大床,看到妈妈卷缩在鸳鸯戏水图案的被子里面,像地下的蝉弯曲着瘦瘦的身体,背对着爸爸。爸爸同样卷缩的身体,守紧了带有连理枝图案的被子,和妈妈不同的是,爸爸躺在靠床的沙发上。安安看到这里,鼻子一酸,眼睛里无声无息地流出了泪水。

安安记忆中的爸爸和妈妈是恩爱的,爸爸每次从大棚田里回到家,妈妈都是主动迎上前去,两人拥抱着对视许久,然后,两张嘴放在一块,吃口香糖一样蠕动着,眼睛一闭一睁,一闭像是在做梦,一睁像是大梦醒来,自己偷偷躲在一旁傻乐。安安给爸爸和妈妈每人起了一个外号,妈妈叫做“见面必亲”,爸爸叫做“互不欠帐”,安安还把这个外号告诉了好朋友乐乐。后来,乐乐的爸爸知道了,乐乐的妈妈也知道了,令安安吃惊的是全村人都知道了,每逢放学回家路上,长辈们看到自己,总是疼爱地笑着说:这丫头。

安安开始上学那天,爸爸和妈妈商量着到县城买学区房子,妈妈不同意,爸爸说妈妈头发长见识短,并且耐心的说服妈妈,安安没有优质教育将来不会有出息。妈妈说钱不够哩,爸爸说,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后来,安安的妈妈同意了,和爸爸每日还保持着新婚时的习惯,见面就吃口香糖,见面必亲,互不欠帐,对方眼睛里,没有了梦和大梦醒来,也就没有了激情的火焰和阳光。

交完首付签了购房合同第二年,新冠病毒气势汹汹地来到买房的县城,也来到安安居住的这个村庄,安安爸爸没有了动力,安安妈妈多了几分埋怨和唠叨,二人甚至有许多心照不宣的无语。安安爸爸上班、封村、堵路回来,安安妈妈像翅膀受伤的鸟儿,再也无力张开双臂,和互不欠帐进行那种如糖粘在一块似地动作,安安妈妈没有了每日必亲的习惯,爸爸自然无法还回互不欠帐。二人的口罩都是加大加厚的,相互瞅一眼时口罩对着口罩,睡觉时口罩对着口罩,眼睛里的火焰似燃非燃,再也没有了梦和太阳。

安安已经八岁,她明白爸爸睡沙发的原因,因为今天下午爸爸回来时,全身顶着一身蛋糕似的雪花,妈妈拒绝了爸爸的拥抱,并茫然地说:“快过年了…”,说完,饭也没有做,就上床卷缩在席梦思的被子下面,身子还不断抽搐。安安当时想,抽搐的原因,也许是为了节省电费没有开空调,为了节省煤碳没有生炉子。沙发上的爸爸也是毛毛虫一样,频频蠕动,现在已经是下午,妈妈没有了抽搐,爸爸也没有了抽搐,二人只有卷缩,卷缩如作茧自缚。

雪还在下,安安心里很冷,就如当初一开始听到新冠病毒这个病名一样,就冷的发颤。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爸爸也不会买学区的房子,做二十年的房贷,新冠病毒也不会在还房贷期间到来,爸爸和妈妈的感情也就不会变得像严冬一样冷酷,更重要的是,家里的收入来源都断了,爸爸再也不能去大棚里种植蔬菜,开上三轮,装上蔬菜,三里五庄,十村八乡去销售。乐乐的村长爸爸,也不会催着自己的爸爸去封路、封村、测体温、还有什么核酸,去做义工。今年,爸爸东拼西凑,东借西讨,总算交完今年最后一次房贷,明年沉重的压力还要继续背负,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成了一句唐僧常念的紧箍咒,过春节就没有了钱。而雪,偏偏又毫不吝啬地来到年下。

安安叹息着离开墙壁上的漏窗,眼睛里又流出小小的晶珠,她回到桌前,做完最后一个烟卡,脸上又露出稚气的微笑。烟卡上的商标通过腰窗射过来的雪光,熠熠生辉。这些烟卡有玉玺的商标,有中华的商标,有泰山的商标,还有很多种红红的商标。不同商标叠成的烟卡,卖不同的价钱,有五元一个的,有三元一个的,也有一元一个的,这一百个烟卡,算下来能卖三百多元人民币。那些同学,那些小朋友,吃着夜饭,领着肥硕的红包,放着鞭炮烟花,玩着美丽的烟卡,是多么的幸福快乐。这些烟卡,卖来的钱至少能买一小部分年礼,能让爸爸妈妈的眼神在相互的对视中,飞出许多火焰和太阳,从做梦到梦中醒来,家里就能升起炉子,或者开上一会儿的空调,使房间里暖融融的,像别人家一样,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饺子,也能放上一挂鞭炮。

安安这样想着,她找了一个红色的方便袋,把制作成的烟卡,一个一个地数着装进去。手冷的猫咬一样疼痛,但她很能坚持。她计划去乐乐家,乐乐是她的好朋友,这些制作烟卡的烟盒,就是乐乐从自己家拿来的,他说要帮助安安过一个美丽的春节。乐乐会帮助安安把烟卡尽快销售给同学们,和小朋友们。

安安手提烟卡,想从爸爸和妈妈的门前走过,又怕惊动了爸妈,惊动爸妈从床上、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各自的领地里互相冷漠对视,由对冷漠视转为冷漠对峙,最后在各自的阵地里叹息,楚河汉界搬到了爸爸和妈妈的卧室里,每日必亲睡她的大床,互不欠帐睡他的沙发。安安最骇怕这种场景,心会随着这种场景而颤栗,会使自己无声的嘤泣,那样的话,卖烟卡的计划就不会实现,她只能退回自己的房间去,闻听爸妈冷漠对视后的道歉。

安安看到房间里临街的腰窗,便走过去轻轻打开,雪裹挟着风雪怪一样跳进来,风和雪花舜间弥漫整个小小的卧室,还夹带着电线杆子上电线的哨响,她瘦小的身体一下子被吹倒在地,可安安的小手还是死死抓住那红色的方便袋不放。她翻身爬起来冲向腰窗,把窗扇稳住以免发出哐当响的声音,稳定一分钟之后,从腰窗里爬了出去,回身又把腰窗关上,像只孤独地小乌鸦来到路上。

雪,钻进安安的脖子,她才想起没有围一条粉红色的围巾;雪,像风的手拧着她的发辫,她才想起没有戴绒花图案的帽子;雪,钻进棉拖鞋里,她才想起没有穿棉袜和红色的靴子;背部嗖嗖地钻着冷风,她才知道应该穿一件红色的棉袄,或红色的羽绒服才是最抗寒的方式,无奈自己忘记了。

安安知道,再冷自己也不能回去,现在爸爸和妈妈去她的房间查看,她会被撞个正着,无法再去给乐乐送烟卡了。自己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下,都会毫不自私地来爱自己,而自已也要为他们分担一些忧愁。

风雪袭来,安安脚下一滑,便一下子趴在地上,深深的积雪埋没了幼小的身体,而她则像春天一棵萌芽小草,破土而独立,如一棵拒寒的小松,勇敢地站立起来。

满一条大街上没有行人,能见度很低,这个时候人们都会宅在家里打纸牌,搓麻将,吆五喝六的对饮,就连狗也躲在主人家里,安逸地躺在窝中抗疫,乐乐家的狗每天都和人一样戴着口罩,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更重要的是躲避着这骇人听闻的新冠病毒。而笑声和麻将声似乎不理会这一些,它们隐隐约约从千家万户敞开着的大门里放飞出来。

去乐乐家仅有二百米,却像去宇宙外某个星球还要远几亿万光年。安安快到乐乐家时,寒冷便开始使她身体打颤,半米多深的积雪阻碍着她前行的脚步,风拽着她身体每一个地方,并把手中方便袋,裹挟的呼呼啦啦发响,口鼻中循环的冷气变化成白色云烟,无奈地进入冰天雪地。安安的眼睛冻出泪水,在腮上留下印痕,有的在小小的眼睛里打旋。她感觉到腮肉冻得发痛,耳朵和颐几乎要分家,她换手捂住耳朵,手中的方便袋帆一样鼓起来,烟卡在袋壁上咚咚撞击而磨擦,并发出僵硬的颤音,快到乐乐家门前路不远时,僵硬的手指胡萝卜一样发直,耳朵也疼的利害,正当她换手捂耳朵时,方便袋脱手而去,风雪鼓开方便袋子的出口,烟卡像笼中鸟儿飞了出来,飞向身后的方向,向来的方向飞奔。飞跑的袋子重量更轻时,它加快了飞奔的步伐,在风中或上升,或降落,像个火球那么逍遥自在,没等安安大脑反应过来,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咚咚咚,噔噔噔”,一辆柴油机四脚兽拉着一满车肉和菜,还有面粉,如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吃力地在安安身旁蹒跚走过去,后边还跟着乐乐当村长的爸爸,还有一位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安安知道他是好心的党支部书记。他们看到了雪人一样的安安,经过安安身边时还说了一句怜悯地话:“天这么冷,还贪玩,赶快回家吧,当心新冠病毒咬着你。”

安安麻木地看着他们,车和人从身边咯吱咯吱地走过去,好像传说中的警幻仙人,消失在白茫茫的云路上。安安的嘴有些麻木,说不出话来,耳朵也已经麻木、呼呼隆隆地发着响声,鼻子也已经麻木,红红的有些更红,眼睛睫毛和眉毛挂了少量雪花,更增加了冷意攀升,当她看到开过的四脚兽轧过雪上的烟卡时,心中一阵绞痛,猛地扑上附近的烟卡,恰如一只饥饿的小白兔扑向心爱的胡萝卜。她爬着,一个一个地拣着,拣着一个揣进兜里,她爬呀捡呀,不知爬了多长时间,不知捡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朝兜中放过多少次,她心中默念着,只拣到了九十九个,剩下的那一个不知是被雪埋住了,还是被风带走了。安安不知道最后一个烟卡去了哪里,安安流泪了。安安吃力地站起来,把烟卡放入兜中,用冻僵的目光搜寻着红色方便袋飞去的方向。

雪在下,风在刮,电线在哨响,突然,安安在白茫茫中发现,不远处,最后一个烟卡还没有消失,它站立在风雪地上,显得勇敢而坚强,并且还是中华牌烟卡,安安奋力跑向烟卡,拖鞋跑掉了也不知道,脚像两团榴火在雪地里滚动,滚动到站立的烟卡两前停住了脚步。她伸出红肿的小手,把那只烟卡从雪地里费力地拔出来,用袖子拭去上面的雪花端祥着,欣喜地端祥着,就如终考时有了满分成绩。红色的烟卡,就像红色的百元钞票,在僵硬的手指上,尤如一株红梅盛开着花朵。她对手指上的烟卡说:“你不要跑呀,还等你换钱过年呢。”

“安安。”风雪中传来爸爸和妈妈撕心裂肺的声音,声音在风雪中交替出现,他们扯着手,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终于破开风雪的墙壁,出现在安安面前。爸爸和妈妈一下子跪在雪凝成的蒲团上,好像在忏悔和赎罪,膝盖陷进积雪里,爸爸流着泪说:“安安,爸爸和妈妈和好了,村长和书记给咱们送去肉、菜、面粉,还有慰问金。”妈妈也急忙附合着说:“是这样哩、是这样哩。”

安安并没有为爸爸和妈妈的话所打动,她手里高高举起那个红色烟卡,脸上的笑有些凝固,她对着烟卡说:“我不要房子,我害怕生病,我要家。”

“要家,要家…”安安的爸爸和妈妈忙鸡啄米似地点头说。

那个烟卡是红色的,商标也是红色的,它被安安举在手上,在爸妈的眼前矗立着,像一座希望的山峰,那山峰上升起红彤彤的太阳,给烟卡普照上一圈又一圈的晕,接连不断地发光,就像一个美丽的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