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刘初到镜月镇就闹了笑话。
　　 作为大学选调生，小刘想给新单位领导留下良好印象。第一天到镜月镇政府报到，特意早去了半小时，路上还担心，会不会去的太早见不到人呢？
　　 来到镜月镇政府，还没进门就听到大院里喧哗声一片。他很疑惑，机关大院不是应该很安静吗？为啥听起来像闹市呢？
　　 走进大院方释然。他看到几十名男男女女聚集在过道上和草坪上正玩的不亦乐乎，墙上挂着写有“镜月镇机关趣味运动会”的大字横幅，大家有打羽毛球的，有打乒乓球的，还有踢毽子、跳绳的，还有人在外围摄影。
　　 大家都在运动，自己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是等会儿还是出去逛逛再回来呢？小刘一时有点儿纠结。
　　 “小伙子，过来一下！”不远处一位留蘑菇头的四十多岁左右的大姐是向他招手。他愣了下，确认是在招呼自己，快步走了过去。
　　 不待他开口，蘑菇头大姐指着站在小孩胳膊粗的绳子两侧的两伙儿人，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到左边那队凑个数，这样拔河的两队人数就相等了！”
　　 小刘点头说“好”，来到绳子一头在几个人身后站定。两队人在蘑菇头大姐指挥下，抓起大绳，一个个拉开了力拔山河般的架势。
　　 小刘心说在学校拔河我没输过，这次要好好表现一下。他紧抓大绳，下蹲马步，气沉丹田，屏住呼吸，一声哨响后，使出全身力气猛向身后拉。意外一幕出现了，大绳从两队人手里生生滑走，被小刘一人拉出五六米远。拉空后他因为用力过猛摔在地上，拔河的人都忍不住轰然大笑。
　　 蘑菇头大姐跑过来拉起他，连声道歉：“小伙子没事吧？不就摆个姿势留个影好交差吗！你还当真了，都怪我没说清楚”。
　　 小刘起身拍了拍摔得生疼的屁股蛋子，那叫一个“囧”，嘴里却说着“没事！没事！是我没搞清楚”。
　　 摄像的人喊了声：“OK！”像按下暂停键，大家停止运动，顿作鸟兽散。
　　 大院里安静下来，像什么也没发生，只有银杏树上的几只花喜鹊还在兴奋得叽叽喳喳乱叫。
　　 小刘怎么看刚才都像拍戏。
　　
　　 二
　　 小刘被分排到了镇综合办，巧的是，蘑菇头大姐是综合办张主任。
　　 向办公室同事介绍小刘时，张主任称他是名校高材生，学识渊博，认真负责。小刘有点心虚，和张主任认识不到一小时，她的高评从何而来呢？难道就因为刚才拔河的表现吗？
　　 小刘的第一个任务是下达会议通知。张主任交给他一份会议参加人员名单，让他从通讯簿里找出对方联系电话挨个通知，明早八点镇政府召开集中治理形式主义工作调度会。
　　 小刘问张主任：“镇微信工作群发布通知不是效率更高吗？”张主任撇了撇嘴说：“原来是在群里通知，有的人不想开会找理由说没看到通知，我们就只好电话一对一通知了，你做好记录，再有无故不参加会议的，领导追究起来，我们有记录，才不背锅呢！谁拉屎谁擦屁股！”
　　 小刘差点笑出声来，不过细想想，张主任话糙理不粗。
　　 下完通知还没等喝几口水，张主任又给小刘派了活儿，让他抓紧写明天开会用的工作推进方案。小刘有点蒙圈，几个小时就写出方案，这不是开玩笑吗？况且他对前期工作情况一无所知，总不能闭门造车吧？
　　 张主任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随手递给他一份上级文件，莞尔一笑：“找点其它工作总结，换下名称和主题，条目大同小异，把文件精神融入进去就可以了！对了，顺便再写份镇领导在会上的发言稿，电脑里有模版，写完交给镇人大李主任就行了！”
　　 不待小刘回答，她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了。
　　 几个同事小声议论：“本来是她该干的活儿，现在统统交给新来的，像话吗？”“她要陪书记参加座谈会，可能也是没办法！”“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告别文山会海啊！”“等退了休呗！”
　　 小刘心里有点忐忑，按张主任说的去写文稿固然省心省力。他自己却接受不了。它没有敷衍了事的习惯，更反感写东西拼凑材料。
　　 既然是工作推进，就要明确工作的进度和开展工作中发现的问题，然后有针对性地制定推进措施。然而短短几个小时就要交稿，没时间也没条件做充足准备，如何下笔成了难题。
　　 他静下心来又想，既然治理形式主义工作正在进行，办公室里应该有这方面的文字材料吧，看上一遍至少可以了解个大概。
　　 找谁要呢？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几个同事都忙的不可开交，有的准备“迎检”材料，有的起草申报材料，还有的整理“创优”材料，他怎么好意思打扰呢？
　　 邻桌的孔晓瑜刚刚打印完一份材料，正揉眼睛打哈欠。小刘主动抛去橄榄枝：“孔晓瑜辛苦了，写这么多材料够烧脑吧？”
　　 孔晓瑜很健谈：“没办法，大小部门都要材料，方方面面都要书面总结，而且都很急，下面村街报来的材料全是空话套话，除了水分就没有多少实际的东西，没办法，我们只能在上级文件里摘点儿，网上抄点儿，其它乡镇的材料借鉴点儿，重要的是完成任务啊。”
　　 小刘点头称“是”，心说这不就是形式主义吗？他试着问孔晓瑜，能否帮他找一些镇里开展治理形式主义的资料，他写文稿需要参考一下。
　　 孔晓瑜很爽快，当即从电脑里找出环保、绿化等几份材料通过电脑里传给他，还不忘提醒：“这种材料一个模式，你改下就可以了，旧瓶盛新酒，不过是走个过场，行文一定要规范清楚，别出现错别字。”
　　 小刘还能说什么呢？时间不等人，只有自己解决了。他先是在网上搜索出形式主义一些现象，又找出治理案例，加上自己分析和思考，然后参考孔晓瑜发来的材料，把推进方案和领导讲话都起草了出来。因为急于交稿来不及细琢磨，总是心里没底。
　　 第二天会议准时举行，主持人念工作推进方案时，小刘观察到，有人频频点头，有人皱起眉头，还有人低头看手机，根本无动于衷。
　　 李主任发言时庄重严肃，铿锵有力，他着重强调的是小刘写下的对形式主义的分析和专项治理的思考，现场发挥列举出镜月镇一些村级组织形式主义现象，强调了治理工作的重要性，痛斥了形式主义的危害，让小刘见识到了领导水平。
　　 张主任会后夸小刘：“研究生水平就是不一般，李主任对你写的稿子很满意！”
　　 小刘被安排到镇治理形式主义专班，任督导员。李主任是领导小组副组长，组长是方镇长。李主任告诉小刘，镇里的工作千头万绪，方镇长顾不上治理形式主义这点小事，一切听他安排就行。
　　
　　 三
　　 按照市里要求，小刘起草了一份推进治理镜月镇形式主义工作的文件，张主任没时间细看，让他交给李主任审阅。
　　 他来到镇人大主任办公室。李主任嘴里叼着香烟，手上端着一杯清茶，正悠闲的摆弄窗台上的绿萝。拿过文稿草草看了一遍，语气里透露着不耐烦：“张主任把好关就可以了，让方镇长签个字打印吧！”
　　 小刘很困惑，李主任在会上说自己对形式主义很重视，对形式主义的东西很反感吗？讲话时的精气神还现在相比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又来到镇长办公室。方镇长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炯炯有神的目光里闪烁着蓬勃朝气。正打着电话和对方讨论什么问题，桌子上放了几本厚薄不一的资料，一只手还在操作电脑查阅资料。
　　 方镇长冲他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下等会儿。很快挂上电话，耐心听他汇报完来意，拿起文稿逐字逐句看得很仔细，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而且用红笔标注出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
　　 看完文稿，方镇长问道：“前几天推进治理形式主义的方案和李主任的讲话是你写的？”
　　 小刘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初次写会议材料，可能有不成熟的地方。”
　　 方镇长摆摆手说：“我说怎么耳目一新呢，看来你对形式主义还是有一定认识的，我们通过这次整治，就是要杜绝形式主义，树立起严谨务实的新形象。我建议你多到镇所属村街走走，听听群众呼声，多提供些根治形式主义的建议，我们都是年轻人，干工作就要是要踏石留痕，抓铁有印，立竿见影，干出成效！”
　　 小刘点头称是，感觉这是他到镜月镇以来听到的最接地气的话。
　　 镜月镇领导忙闲不一，以方镇长为首的几位年轻领导担任主要职务，工作有激情有闯劲儿，每天忙的热火朝天。以李主任为代表的几个老资格领导被大家看成“躺观”干部，自己工作消极懈怠，却对年轻领导评头品足。小刘起初不会意，后来才明白“躺观”就是躺着冷眼旁观别人忙活的意思。
　　
　　 四
　　 第一次跟随李主任下村街检查形式主义治理情况，小刘有些好奇，也有点小激动。同去的还有孔晓瑜，她和李主任上车后排嘴就一直没闲着。
　　 两个人说话声音不算大，坐在前排副驾位置的小刘也听得很清楚。“当年我在镇政府参加工作，他们还穿开档裤呢，和我玩，他们还嫩点”“就是！您才是全镇的定海神针，他们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指手画脚！”“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汽车七拐八拐驶进叫九里坡的村子，小刘透过车窗往外看，整齐划一的村居前种植的都是鲜花草木，还有苹果，山楂、核桃，冬枣等果树，小巧玲珑的村子里小桥流水，绿树红花，蝶飞鸟鸣，处处都是诗情画意，络绎不绝的游客在街上赏花观景，几处农家乐门前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好一副热闹景象。如果不是任务在身，小刘也想在村里好好逛逛。
　　 几个人来到村委，见办公楼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会计在值班。李主任问：“你们接到镇里检查工作的通知了吗？村支两委的人为什么集体空岗？”老会计边沏茶边陪着笑回答：“我们村书记让我代为向领导汇报，九里坡村从两年前就废弃了形式主义的东西，大家一心发展特色种植，真的没有时间搞那些花架子，书记让我代表村里邀请领导们参加我村的采摘节开幕式，村支两委的人现在都在现场忙活。方镇长一会也来参加，还要讲话呢！”
　　 “你告诉你们书记，我们是来检查工作的，不是来凑热闹的，既然开展完了形式主义治理工作，那就把你们的工作记录和工作总结找出来我们看看，另外把你们采取的措施，取得的成效都向我们汇报一下。最好还要报给我们书面材料。”李主任冷冷地说道。
　　 “这个……这个……”老会计挠着头皮一时回答不上来，孔晓瑜打圆场：“老会计负责财务工作，其它工作可能不太清楚，既然村里忙，我们改天再来检查吧？”“还检查什么？让你们书记和主任明天到镇里去趟吧！”李主任说完起身就走，老会计一时不知所措。
　　 小刘和孔晓瑜也跟着出来了，孔晓瑜悄悄对小刘说：“这个村是方镇长抓的乡村产业振兴模范村，对镇里布置的工作很不上心，李主任能不生气吗？”
　　 坐上车，小刘和孔晓瑜看到李主任脸色铁青，都没敢说话，寂静的乡道上只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汽车很快驶入宝泉村村委大门，李主任的脸色由阴转晴。
　　 宝泉村村委大门上挂起“热烈欢迎镇领导莅临我村检查指导工作”的大红横幅，六七个人门外正恭候他们。车还没停稳，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就小跑过来为李主任打开了车门，嘴里说着：“李主任辛苦了，欢迎领导来我们村里指导工作！”众人微笑着把三人迎进村委办公楼。小刘感觉浑身不舒服，孔晓瑜倒像是习以为常，李主任则端足了架子。
　　 夏书记就是那个为李主任开车门的中年人，在村委接待室汇报完本村治理形式主义情况后，引导李主任几个人现场检查。只见村委大院宣传栏内，外墙上，走廊里到处都张贴着治理形式主义的内容，氛围营造的像是在搞一场运动。
　　 几个人来到一间屋子前，夏书记指着门牌说：“这就是形式主义治理办公室。”进到屋里，宝泉村治理形式主义领导小组、工作制度、推进方案挂满了整整两面墙。有人拿出开会记录，工作进展记录等书面材料，让李主任一一过目。李主任微笑着频频点头，看得出对宝泉村的工作很满意。孔晓瑜端着手机不离李主任左右，及时拍下照片。
　　 小刘在房间的角落无意间看到，七八块亚克力门牌堆在一起，上面都是“某某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某某教育领导办公室”“某某治理办领导小组公室”等牌子，还有十几张与之相配套的上墙展板也放在一块，仔细看墙面，有刚刚摘下的痕迹，门牌上黑色的“形式主义治理办公室”字迹也是新的，很明显是刚贴上的。
　　 凑个机会，他悄悄问孔晓瑜：“这些东西是专门做给我们检查组看的，难道领导看不出来？”孔晓瑜白了他一眼：“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吗？你以为李主任心里没数？”
　　 他不想听夏书记再介绍什么了，就悄悄走出了屋子。隔壁农家书屋的门虚掩着，他悄悄走了进去，见几个书架上放着成排的图书，心说这还有点实际的，随手抽出一本小说集，发现这本书根本没有开封，又抽出靠里面一部厚厚的古典名著，拿在手里感觉难以置信的轻，翻开一看，是个空壳，再拿过一本打开，还是空壳，不禁哑然失笑。
　　 临走时，夏书记把李主任拉到另一间屋里说话，孔晓瑜和小刘走出村委大院，干等着没事做，两人闲聊了起来。
　　 孔晓瑜对小刘说：“我猜的不错的话，夏书记是恳求李主任帮忙争取扶贫项目。”“我们进村前不是看到有一个扶贫加工项目公示吗？”“这个村太困难，一两个项目治不了本，再说了，李主任牵头的那个百佳新型农业实验基地也就签了个协议，立了块牌子，根本没有多少实际投入，李主任为了政绩，村里为了应付检查，百佳拿到了补贴，村民呢，什么也得不到！”“这种情况不属于形式主义治理范围吗？我们怎么能不管呢？”“怎么管？百佳公司经理是张主任的老公，大家心照不宣，谁好意思捅破这张窗户纸？”“张主任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两个人早分居多年了，夫妻有形式无实质内容，她想管也管不了！”小刘愕然。
　　 回来的路上，车开向了深山，小刘正纳闷，李主任发了话：“夏书记在前面度假村为我们安排了工作餐，他随后就到，盛情难却，我们就当工作交流了，回去谁也不要说出去，按照规定，公务人员不可以接受管理和服务对象宴请”。
　　
　　 五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方镇长把小刘叫到办公室，让他谈谈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和感想，他边听边思索。
　　 小刘讲完后，方镇长拿出市里刚下发的一份文件，微笑着说：“你说的这些，正是我们想要解决的问题，这次市里下了大决心要根除形式主义，减轻农村基层负担。你回去把这份文件好好学习一下，以后我要亲自抓这项工作，彻底清除形式主义顽疾，搬走乡村经济发展的拦路石。当然，那些热衷于形式主义、弄虚作假、沽名钓誉的平庸干部，我们也要撤换调整，让脚踏实地为老百姓做事的人担起责任，发挥出才智。”
　　 金色的阳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落在了方镇长和小刘身上，小刘内心充满了希望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