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鹏的家在一栋老旧的教师公寓里，没有电梯，楼道墙皮剥落。林静爬到五楼时，心脏狂跳不止，不知是因为体力不支还是紧张。

开门的是一个瘦小的女人，五十岁左右，灰白的头发草草地扎在脑后，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她自我介绍叫周梅，是云鹏的妻子。

"警察把电脑还回来了，"周梅带林静走进狭小的书房，"里面有给你的东西。"

书房堆满了书，唯一整洁的是云鹏的书桌。周梅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名为"给林静"的文件夹。

"他留了遗书，说如果你来，就把这个交给你。"周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其他人都以为他是突发奇想跳楼，但我知道...他计划很久了。"

文件夹里是一篇未完成的小说稿和一段音频文件。林静点开音频，云鹏熟悉的声音流淌出来：

"林静，当你听到这个时，我大概已经解脱了。请不要自责，这不是临时起意。三年前医生就告诉我，我的抑郁症已经..."

周梅悄悄退出了书房。林静泪眼模糊地看着屏幕上的文稿，标题是《坠落之前》，讲述一个中学教师在儿子患病、妻子轻视、职场排挤下的崩溃过程。小说半自传的性质显而易见。

书桌上放着一个药瓶，林静拿起来看——舍曲林，一种抗抑郁药物，瓶身标签显示已经开了六盒。

周梅端着茶进来，看见林静手中的药瓶，苦笑一下："他藏得很好，连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师母...为什么？"林静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多日的问题。

周梅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全家福上——年轻的云鹏抱着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笑容灿烂。

"小乐，我们的儿子，三年前查出尿毒症。"周梅的声音很轻，"治疗费用很高，云鹏除了教书，还在老年大学兼课，晚上写书评赚稿费...但我不该怪他挣得少，不该说他写的东西没用..."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他太累了，而我只会给他更多压力。那天他回家说有个学生要放弃写作，他很伤心...那可能是最后一根稻草。"

林静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云鹏说

她"最容易放弃"时的表情——那不只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失望，更是一个濒临崩溃的人对世界最后的控诉。

"他选择在你面前跳下去，可能是因为..."周梅艰难地说，"你是最后一个还相信文学的人。"

离开时，周梅交给林静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他的一些手稿，也许对你有用。"

走在夜色中，林静抱着那叠沉甸甸的纸张，突然明白了云鹏最后那个轻盈的坠落——那不是奔向死亡，而是飞向自由。所有的压力、痛苦、失望，在那一刻都不复存在。而那包坠落的书，不过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后的文学隐喻。

回到家，林静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光标在空白页面上闪烁，像一颗等待被书写的心。她想起云鹏常说的话："写作不是奢侈，是呼吸。"

手指落在键盘上，她写下了第一行字："《坠落之书》，献给云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