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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李昌杰 ‖ 乡场轶事录(211)汤继成走了(非虚构小说)

来源:本站    作者:李昌杰    时间:2025-08-22      分享到:


村南头的汤继成(化名)具体死于哪天,邻居说不清。只是前天邻居闻到一股非常难闻的臭味便觉纳闷。吕三(化名)对在大街凉快的人说,你们说会不会是汤继成?是啊,他可是七八天没出来了,天天关着大门。他是不是去城里闺女儿那了?不可能自从他老伴走后他便不提去城里的事?跟小的们闹别扭了?谁知道呢。他好说给他们支使完了,用不着咱了,人老了不中用了。再说还是在老家里好呀!对对,他好这样说哩。兴许是他出事了。八成哪!一个月前我与他一块去南坡散步,他说爷们走不快了,血压高,有时不知哪会儿还心绞痛,我说看看吧得吃药!吃着哩不大管用。兴许血压高…………于是吕三咣咣地跺门没动静。坏了坏了!大家帮忙把门弄开。另一邻居晓雷从家里拿来铰钳,从门缝里把锁梃子铰断。大家就随着进去,登时大家目瞪口呆,紧张地都说不出话。便看见82岁的汤继成仰面倒在厕所门口,血肉被雨水<头几天下了场半小时的骤雨>浸泡得汪成一片血水。面目全非,从膀子到大腿便见白色而肥硕的蛆虫密集地蠕动爬行。那面目除了牙齿外从眉头眼窝到鼻子嘴唇全被蛆虫蝇子蚊子噬咬得变了形,眼珠儿直瞪瞪着。吕三说,去个人告诉他三弟。然后给他儿女打电话。大家快找家什盛尸。屋门开着,就有人从他床上抱来被子。平时他喂的双冠红公鸡被饿得在笼子里凄异地叫着打着扑拉。人们顾不上这些。

把被子铺在尸身前几个人就开始用铁锨敛他的已斯酥的四肢,五脏六腑这几天被40度的高温晒烤熟烫了,血水外溢。邻人们带上口罩和手套把敛不动的散架尸身好不容易放前被上。

一会儿汤继明(化名)哭着我的二哥,他流着泪感谢街坊爷门,并把侄儿侄女的电话告诉给吕三,吕三给汤继成的儿女电话上一一说明。这边就暂有汤继明作主,把本村的干殡葬的丁三娃(化名)叫来,让他在被子上披上寿衣(无法穿上),然后放在冰棺里,在家的近门子便都偎来了,大家举行丧仪,在火纸的烟飞中仿佛看见汤继成不甘的魂儿。

几小时后,腰缠万贯的大儿印刷厂老板开着奥迪来了来了,在某街道人大主任官位上当官的军官退役出身的二儿来了,退下珠光宝器穿身素服的两个女儿也各自开车来了。

我的爹呀!不该走的爹呀!放着福不享偏一个人在家的爹呀!四个人捶着胸跺着脚,声泪俱下。

昨天搁了一天。四个儿女单位逞的花圈摆了一啦啦遛,随之也就有十几万的丧仪入帐。

村人说,汤老二死于哪天不知,这几天儿女就没一个给老爹打电话的?知道了看谁来的快哭得探,嗐,汤老二你看看干儿干女送来十几万喽,老头阴间里那辈子狠劲地花吧。补补前辈子的抠抠索索。

今天发丧。邪门的毒日头烤得人发晕呕吐干哕呀,但儿女们心里却洼凉洼凉的,来客亲友路祭行礼的汗流浃背。儿女的老仁们对大主殡说,务们我们不三跪九叩了简化三鞠躬吧!

好!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礼毕!

他们便走进丧屋,象征性地爹爹地叫几声!

音响里响起哭灵歌,我以为是儿女们唱的哩,谁知是放的唱片。人家那叫真哭上气不接下气,鼻涕一把泪一把。你还别说真先把两个闺女哭哭了,她们坐在棺木右边双手拍着地面我那惨死的爹吔…………

自评

《汤继成之死的深度追问:孤独、疏离与世风之殇》

汤继成的死亡是一场无声的悲剧,其震撼力不仅来自尸身腐败的视觉冲击,更源于这一事件所折射的农村留守老人困境、亲情伦理的溃败以及世风日下的社会图景。这位82岁老人的死亡,从被发现到发丧的全过程,如同一面棱镜,将当代中国乡村的隐痛分解为三个尖锐的问题:孤独何以成为老人的常态?亲情何以沦为表演?物质丰裕何以与精神荒芜并存?

一、孤独的生存:留守老人的“银发孤岛”困境

汤继成的死亡时间无人知晓,尸体在高温与雨水的催化下腐烂,这一细节直指农村留守老人最残酷的生存现实——他们是被系统性遗忘的群体。全国农村留守老人超过4000万,其中近半数面临经济拮据、疾病缠身与精神孤独的多重困境。汤继成“天天关着大门”的生活状态,与研究中“45%的农村留守老人每月与子女通话不足3分钟”的数据形成互文。他的双冠红公鸡在笼中凄厉哀鸣的意象,恰似其生存状态的隐喻:被囚禁于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匮乏中,连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人顾及。

更深层的问题在于,这种孤独并非个人选择,而是城乡二元结构下的必然牺牲。正如江汉平原的八旬渔夫三叔,即便子女提供生活费仍坚持捕鱼,只为“不给子女添麻烦”,汤继成“放着福不享偏一个人在老家”的执念,实则是农村老人对尊严的最后一搏。当社会将养老责任完全推给家庭,而家庭又因人口流动解体时,老人的生存便成了“能动一天就自给自足”的绝望挣扎。

二、亲情的表演性:孝道崩塌与仪式异化

汤继成儿女的哭丧场景充满荒诞感:奥迪车、人大主任头衔、珠光宝器与“声泪俱下”的表演形成刺眼对比。这场丧礼的吊诡之处在于,十几万丧仪入账的热闹,反衬出生前无人问津的冰冷。村民的质疑“这几天儿女就没一个给老爹打电话的?”,直接戳破了孝道的虚伪性。这种现象并非个案,研究显示,农村子女对父母的供养水平普遍偏低,18%的老人甚至未获分文赡养费。

更值得警惕的是,传统丧葬仪式已异化为社会地位的展演场。儿女单位送的花圈、简化版的三鞠躬、音响播放的哭灵歌,无不显示亲情已被压缩为符号化的社交货币。这与《追问》中落马官员“家外有家却称专情”的虚伪形成镜像,共同指向一个伦理困境:当物质成为衡量亲情的唯一标准,人性中的温情便让位于功利计算。汤继成尸骨未寒而丧仪账目已明的场景,恰如余华笔下“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的当代注脚。

三、世风之变:从道德共同体到功利竞技场

汤继成之死引发的村议,暴露出乡村社会关系的深刻异变。邻居们对“干儿干女送十几万”的调侃,隐含对金钱置换道德的默认;而儿女们“哭得探”(表演性哭泣)的评判,则揭示人际关系已沦为演技比拼。这种价值观的扭曲与《农村三代沉浮》中“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叹息共振——当改革开放带来物质飞跃时,精神世界却陷入“住华丽房子,混迹夜总会”的贫瘠。

究其根源,现代性对传统乡村的冲击呈现为双重撕裂。一方面,科技与流动性增强使子女“通过视频通话保持联系”却无法替代真实陪伴;另一方面,个人主义抬头让年轻一代“将自我放在首位”。汤继成儿女的“洼凉洼凉”的内心与烈日下的汗流浃背,恰是这种撕裂的生理映射:他们既无法回归传统孝道,又难以承受现代性带来的道德真空。

结语:重建联结的可能

汤继成的悲剧绝非孤例,而是转型期中国的缩影。要打破这种困局,需多维度重构联结:政策层面应提高农村养老金并推动医养结合;社区层面可借鉴河北“妇老乡亲”的互助模式;家庭层面需重构“每周一通电话,每季一次探望”的情感纽带。更重要的是,社会必须重新审视发展的代价——当我们在奥迪车的引擎声中狂奔时,是否正在将更多汤继成推向孤独死亡的深渊?

老人的眼珠“直瞪瞪着”,或许正是在质问:我们的文明,究竟要把人带向何方? 答案或许藏在柏拉图那句被遗忘的箴言中:“人的理性、欲望、激情需要保持和谐,才是最大的幸福”。当物质与精神的天平彻底倾斜时,汤继成们的死亡便成了时代最刺耳的警钟。

202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