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徐同海 ‖ 垦荒缘:历国副主任的夕阳西下
历国副主任早几些年的咳漱声是清脆的,透彻的。有时高亢有力,惊天动地。有时低调深沉,如玉珠落盘。它咳出了顺者昌,逆者亡的雄壮和威武,咳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头蛇的豪迈与做作。咳出了高深莫测,咳出来阴谋诡计,咳出了一阳独大的底气,咳出了谁敢揍我,我敢揍你,谁敢揍咱俩的牛皮江湖,咳出了精气神。这种咳漱是干净的,利索的。没有拖泥带水的呻呻吟吟,没有泪水涟涟口水肆虐鼻泗滂沱的荒诞。内容是丰富多彩的,蕴含着小人得志的高傲和能搬起门框砸死人的英武。家门口做官,整天穿着制服,一走三晃,打鸡揍狗,人五人六。酒楼饭店,饭店酒楼,呼朋唤友,酒山肉海,显得勇武和干练。他没有先天的气管炎哮喘,也很少伤风感冒。咳漱的习惯是他被提拔为副主任以后的不自信造成的,这也是实践出真知的结果。他觉得,咳漱是官场上的一大学问。短咳能气定神闲,滋长信心;长咳能挤出怨怒和积郁,彰显出存在感。刚一开始,提了干部的他,不知如何做才明示名副其实的官阶,怎样做,才能名正言顺地给下属施令。自知肚子里的那一点水和威信难于服众,曾低调徘徊,不敢拉开栓式地华丽转身。身份一直在官与兵之间转换,媚上欺下的本领无法长进。就像刚娶进家的新媳妇两头劳忙,又想丈夫,还顾及亲娘,不敢有大步迈出。上要领会意图,下要镇住骚动,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准确位置。妹夫游溪提醒他:你这是犯了官场大忌。要过什么关,显什么将。优柔寡断,一事难成。
他要有样学样,真正进入角色,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管理者,成为人物。在形象上,往高大上上努力,在做派上,向超凡脱俗上蜕变。免得别人说他是老母猪束着个武装带,有架无势。他敏锐地发现,当官一开始,找焦点,树形象,往往是从嗯嗯啊啊的讲话开始的。至于酒瓶子多报纸少的官场老道,需以后的历练了。不少装腔作势的官员,刚开始,也是从脸红气短,精神紧张,到风平浪静,周吴郑王的官椅淡定的过程。大多数刚当上官的人,是用咳漱找到自我感觉,也就是从紧张中,找到了突破口。就像刚下了第一枚蛋的小母鸡,眼瞅着自己产下的奇形怪物,脸红红的,不知所措。一旦学着前辈咯咯哒地广告于天下,带来的结果就是满堂彩,主人眷顾,爱抚,赏米慰问一样,使它大彻大悟,今后产蛋后的叫声会变得更加嘹亮悦耳。他发现,一旦开会,不少领导,就像互相传染一样,先干咳一声甚至是数声,似像皇帝要昭告天下,显得一本正经。又像一时的疏忽,裤子的开门忘了拉锁,幸而及早采取了快速的走光补救,左顾右盼,庆喜没人发现,故作镇静的完美释然。其实,有的是官员们试一试麦克风的效果,众人的借鉴,成了教科书,被万人模仿了。事事开头难,历副主任用咳漱找自信的方法果然凑效。特别是发言时,一时拤了壳,一声浅浅的咳漱,居然咳来灵感,如从喉咙的深处滋生串串的汉字变成堤坝上最致命的管涌,蚂蚁搬家般排队爬出,让他口似悬河,滔滔不绝,妙语如珠。知道了妙用,就可以拿它当武器,唬一唬四周的听众,借以投石问路。这就是说,咳漱未必是生病,是条件反射的产物。在官场上,由一种壮胆方式,转化成急中生智的临场发挥,属于生活中的一种习惯,也叫毛病。先是,因为紧张,嗯嗯了半天,嗓中小痒或稍有不畅,官能性地咳一声,突感神清气爽,话匣子打开,不吐不快。就如小痒大挠,越抓越畅快。以后,每遇语言障碍,轻轻咳一声,突感茅塞顿开,话茬接龙,有如神助,屡试不爽。咳是语言阻塞的疏通利器,是胸中拥有百万兵的豪迈宣泄。咳得长了,咳出来通透,咳出来演讲与口才,咳出了理论家历克斯,咳出了七斤的孩子能抱起八斤南瓜的勇气,咳出了敲山震虎的效果,咳出了獠牙和利齿,咳出了越线的告诫。意欲严厉警告对立面趋锋芒,避厉害。礼貌地正告对方,别拿鸡蛋来碰石头。不管是鸡蛋碰石头,还是石头碰鸡蛋,老子永远是那石头的角色和位置。咳的同时,也咳出了望而却步。对强者,对上级,一边递上干涩带笑的低咳,一边送上万寿无疆的祝福谄媚,强过露骨的拍马。似仪式,同地位,一旦荡气回肠随性而为的咳漱变常态成利器,想压制下来就困难了。如跳上墙头上的憋红了脸的大公鸡,振臂张开那多彩的翅膀,昂起头颅,需要让它引亢高歌一番,才能释放激情。
今时,实际年龄已跨七旬,染上干咳习惯多年的历副主任,憋红了脸的干咳,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几近失灵的职场表演。由早年似清脆的山泉滴水声,变成了今日如炽热的铁块跌落进冰雪中,先噗噗,后嗞嗞到呜咽,如敲打破锣,似撕着朽竹。如今他的咳漱,分明是年老体衰,内火上攻引起的生理反应,如天边滚雷,深沉而遥远,不能见底。不咳漱,已不能让自己安生。过去的咳漱,是由外向里的讨要,涌出的是精华。今天的咳漱,是由里向外的溢出,泄掉的是糟粕。惯性使然,历练够级的咳漱,如滚滚长江水,需一咳千里。这种老迈的,严重的丹田气不足,体内代谢不畅的咳漱,是多年装腔作势惯性的升级,是傲慢与偏见刹不住车连锁反应的延续。这种曾当成法宝的千百态万风情的咳漱,变成了几乎要了他老命无可奈何的追魂炮。官位在,咳不止,也是他干到老,咳到老的官运亨通之后的职业习惯,变成了慢性病,犹如顽瘴痼疾,深入进了骨髓和血液,让遭其蹂躏玩弄过千百次的肺腑,经过洗礼,变得铜墙铁壁般强大,但最后不堪蝼蚁一击。就如喜欢剔牙的人,因动作过大,天长日久,水滴石穿的功夫,把牙给剔掉了,让他吃到了苦头。条件反射下的趾高气扬的干咳,常弄得他喘不过起来。这种咳漱,不再是耀武扬威的宣言,分明是沧桑,是穷途末路,是艰难和无奈,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黑水倒灌。如烟瘾,似酒湿,一旦惹上这七窍之一中的阎罗,就像撬开了黑煞洞,它能让人咳得流涕弯腰把头低。直致吐心呕肺,翻江倒海,头晕目眩,造成短时间的呼吸道痉挛。这种拖泥带水,夹杂着上气接不了下气的老来难的咳喘,连带着眼口鼻分泌物的不招自来。咳出了梨花带雨,泥沙齐下,咳出了狗吃糖稀,拖拖不断,咳出了屎尿具下的尴尬,咳出了万丈深渊,深不可测。咳出了世界末日的提前到来,咳出了周围人的不解和反感。一个简单的小咳,可能引起山崩地裂的震肝裂肺的大咳风暴。剧烈咳漱的突然来袭,曾让他的几次的牙科小手术被迫中断。医生说,一个咳漱的小动作,可能让高速飞转的砂轮伤到舌头等重要部位。舌头?是,舌头。它连着心脏,是它的发言人,言为心声嘛。
看到咳漱得直不起腰来老龙王般造型的历副主任坚持来上班,外界不明就里的人,似乎觉得不人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单位,怎么逼着一位老得颤颤巍巍,咳漱痨病带喘,看似日落西山的老者上班呢?难道单位离了他不行,少了他不转?这里不是医院啊,没有红十字标识。若在医院里,医生是越老越值钱的。其实,这些人哪里知道,看他的档案年龄,还差数年退休,是一位年富力强的在职干部呢。从法律到道义,除了特殊单位,一般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长得帅气又年轻,更不能武断地逼迫一位户口薄身份证等文书上正值壮年,长相相对老干的人提前退休。做表面文章贻害无穷,隔皮猜瓜必须缓行。
现实中,人们没法讨论,在档案中,让他晚生了十二年的人,到底向着他,还是误了他。对于这样的修改者,站在历副主任的角度,首先应该赞扬,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意欲让他老年顿发少年狂,多为革命发热发光。按照观众的观点,能帮他改成这样的档案年龄,这不是一般的人所能想到并能办到的。因为这几年里,历副主任的贵人陆续退休。有被倒查的,还有个别的被判刑。这些变故虽然对他的工作生活影响逐渐缩小,但却让他的提心吊胆更加严重起来。辉煌的昔日早已不再,孤独的晚景纷至沓来。
这里的人常说虚岁,老年人犹是。其实,在他六十六岁以后,日子就开始艰难起来。这就是组织上的五十三岁离岗的土政策被取消之后,他内心的狂欢变成了失望。这时的他,实际年龄是六十五周岁。由于本身原因,分明是须发皆白,脑秃顶谢,牙齿松动的老翁了。在这一年里,闺女已按习俗,给他买了肥肥大大的一块猪肉。名曰:六十六,要吃闺女一块肉。说实在的,这些肉类鱼类的他不稀罕。关键是他对工作有了恐惧感,怕进单位的大门。因自己的威信丧失,无人待见,度日如年。好在系统待遇高,福利好,工作暇意,当天和尚撞天钟甚至不需要撞钟,依然有人养着。他死赖硬撑,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坚持熬过每周的四十四小时。这样的煎熬,又让他坚持了六七年,犹如油煎火燎。终于盼来了快要退休的曙光,他的心里有了小小的狂跳。以为过往的腌臜事不少,一旦离开单位,躲开知根知底人的视线,就可逍遥度日了。近两年,他越来越感到心虚,初一十五烧香磕头,反而怀疑烧香引来了鬼魅,心神难定,害怕披头散发的忌讳物找上门来。
肆虐的太阳忙活了一天,似没有一点想要收敛它一贯傲慢的老爷派头。傍晚,它俯视大地,脸上润彩满满,踩着碎步,徜徉在五光十色之中。必定辛劳了一天,虽倦意留在脸上,但爱岗敬业,无悔无怨,恬然自在。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理念使然,尽管辛劳,它依然操持并按部就班地重复着过去,习惯性地想端出它千篇一律的杰作,准备燃烧出一段夕阳红。
保持高高在上并发扬辉煌,追求功德圆满,是骄阳一直推崇的风范,且一贯如此。当然,它的温良恭俭让,选择性健忘和故意忽略于无数次失败的豁达性情,也是宇宙间可以效法的典范。一般情况下,它的我行我素,是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的。做惯了主宰,自然是蛮横的,不可一世的。它脸红红的,眯着笑眼,像时时享用着醇美烧酒的醉仙,悠哉游哉,少露声色,不怒含威。它目空一切,可不管你的欢迎和拒绝,烁烧的同时,将万万道金光毫无吝惜地泼洒着,找茬似的向着身外乱戳。它性格决绝,要把这种自信坚持下去,没有刹车,没有改变,循环往复着,有我无他。
这时,西北连绵似山的云海间,分离出了一块云,薄薄的,浅浅的,好像还透着亮,似晾晒着的一件破纱被风无意卷入空中,又像一调皮的娃童张着小胖手要拽拉云山上的树枝。它的体量很小,但身后边却拖拉着长长的细裙摆,稀稀拉拉,带水拖泥,漫无边际。似身后跟着乞丐帮烂煎饼队,又像落难的人群拖家带口,牵着牛拽着羊行走在逃荒的路上。那云懒洋洋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时夸张似的张开那无形且丑陋的大口,打着象征着只有懒汉二流子才有的哈欠,如一刚刚睡醒但还没有睡透,一心想着回笼觉,无精打采,没有过日子路的懒婆娘,被谁强撵出来走街。她头不梳脸不洗,眼挂眵目糊,嘴流哈喇子,呼着生蒜洋葱等酸腐怪诞的乌烟瘴气,顶风十里臭。还撒拉着两只不同型号的高跟鞋子。
其实,这都是云存心制造的假相。它已下定决心,今天要抢班夺主,调戏一下太阳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红脸汉子,欲勒一勒它的小性子。云计划做完这些,再回家给孩子们准备晚饭。模拟胜算的窃喜,几乎要让它笑出声来。它故意睡眼朦胧,不紧不慢地靠近火球,若即若离,似在套近乎。对于眼前的庞然大物,它虽没有对它做出骄慢动静,不敢撒野,但也没有低声下气,过度的讨好巴结。它自然地漫无目的的游走着。临近了,它体若无骨,化作柔情似水的美女,翘首弄姿,不失时机向大火球抛着眉眼,有目的无目的的瞄了瞄身后边的裙摆,像没事人一样扯一扯,拽一拽,再扯一扯,再拽一拽,反复着,动作多余,不嫌麻烦。它小心翼翼地前行,走走退退,退退走走,漫无经心,似任何一根小草,都能被挂住。懒老娘们的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加上不伦不类倒人胃口的浪姿卖弄,使得太阳这金刚铁汉增加了反感倦意,昏昏欲睡。突然,婆娘向着人们心目中的既是救星也是暴君的它包抄上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了去路,扼住了脖颈。等那狂野的大圆球发觉了云的某些企图,便加倍放出条条钢针,欲将其某些狂想消灭在萌芽状态,对它的包抄手忙脚乱地加以阻止,以求挣脱。不想,为时已晚,较短的时间里,巨球见所有唬人的挣扎都是花拳绣腿,于事无补,顿时暴跳如雷。它急急调兵遣将,加倍放出无数光的锋芒,让其在云中自信地穿行游戈,所向披靡。那云似乎亦被激怒,它嬗变着造型,一会儿,像匹匹野马,奋蹄向前,嘶叫着,咆哮着,在光海云涛里狂突乱奔,一展反对一阳独大的顽强。一会儿变幻成群羊,前涌后抵,捣圈生事,搅作一团。一会儿,又化作猪狗,哼哈着,跟光束唇拱掐架,弄得太阳公公晕了头脑。其实,这时的太阳是外强中干的,手头缺兵少将,只是徒有长胜虚荣的光杆司令,是过度的昔日辉煌的光辉,遮盖了曾经的失败和龌龊。它手握的唯一武器,就是给世界带来温暖也带来麻烦的束束光芒。这些平日里百战百胜的游兵走卒,借着主人的威名,肆意扩大着领地,炫耀着反击,夺取制空的战果,并将这种短暂的成功用多彩的金镂银镂的方式释放出来,造成云端周围忽明忽暗,时时送出随时取胜的假捷报,迷得太阳主子三明四到。为了取胜,它们不择手段,沿袭以往作战中快刀斩乱麻的决胜方式,将犯上的云切割得支离破碎。这种切割是无序的,恶狠狠的,还是残忍的。这些万能的光,手持屠龙刀,杀生剑,胡杀乱砍,一会杀马头,一会斩羊尾,一会屠猪狗。天穹中,碎片乱飞,狼藉成片,场面惨烈,不忍簇睹。只要有机会,它们都是报喜不报犹,将那突围挣脱出来的光芒从云层的空间穿透出来,以彰示反攻争夺中,取得的累累战果,连篇累牍不嫌雷同。对丢营陷寨,决定闭君子之口,重走义气圣人关夫子的老路,多讲些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不谈败绩。因为主子,就是一直只要胜利结果,而不屑过程的人。胜了,银盆大脸含笑盈盈,败了,脸黑如碳,直至蒙脸潜伏。它从不开表彰会,总结会。阵地失守,它脸儿一抹,恼怒地收起它的唯一武器,将光线锁厢入柜。没有抚恤和劳军,没有惜香怜玉,视为它的尊严而浴血奋战的兄弟如粪土草芥,挫伤了大家的积极性。所以,最后的溃不成军,鬼哭狼嚎,众叛亲离在所难免。太阳光与云的厮杀中,龙腾蛇舞,狮吼虎啸,幻牛化骡,镶金贴银的云裳衣衫不时卖弄银链金锁,烁得太阳睁不开眼睛。以光为主将的当家武器失灵,难抵目标。最强光争功好胜的淫染,以致造成云裳边缘的犬牙交错,光怪陆离。无敌的光线在云中穿行,虽利器在手,犹如灵剑斩水,难以切断乱云。砍不断,理还乱,削弱了外强中干的光的神志和斗狠耐心。乱窜的云,最懂得联合的力量,它们围追堵截,挤得光在它们之中废武功散斗志。瞬间或无意间,它们各显能通,蓄意定格私人的辉煌瞬间,制造出无数个七彩斑斓的美丽图案,模仿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的虚名假道,翘首弄姿,成为摄影家定格杰作的美丽瞬间。因彼此杀红了眼睛,草头王正规军难辨,城头战旗迭更,捷报频传,甚至乱传,以致造成敌我夹杂,阵营模糊,已无法分辩云阳大战中,是光与彩之间的厮杀和磨剑,还是云的内讧,光的自残。最后,雷公与电母也趁火打劫,明火执仗地或亲吻或搏斗,或勾连扯淡,或闹翻分手煽情,形成第二战区。以致造成后期战况的疑问加重:后来跳出来的雷和电,是云的急行军,还是太阳派去刺杀云的使者?它们打斗激烈,面目狰狞,霹雳天宇,催枯拉朽,断头裂臂,动作夸张,戮战犹酣,乱成了一锅粥。光和云互相攻悍,势不两立。对阵的结果,云的裙带其实也是当初谋划变天的铁杆卧底,最终配合雷电斗士,收复失地,助阵拿下制空权,逼迫不死心的太阳羞脸遮面,提前下班,去酝酿次日的朝霞。
大获全胜的云儿,欢呼跳跃,弹冠相庆,随心所欲地摆酒设宴,打扫战场,把庆功盛典操作成瓢泼大雨。众云携雹带弹前来架势捧场,调皮鬼喝高饮冒,肆意在大风中乱抛胡泄,降冰撒雹。犹如人世间的盛典,醴陵烟花,浏阳礼炮、冰城穿天猴,韩庄的地老鼠混放,少节无序,混淆了章法,搅得周天寒彻,民间苦不堪言。尽管云的吃相难看,战法也不光明磊落。但是,历来的结论是,战争讲究正反,英雄不问出处。缺少人性而不缺血性的战将统帅们讲究的是只要结果,而不屑战斗过程的大阳精神。亘古以来,太阳吃这样的亏已是不计其数。它宽宏大量,刚吃过败仗,又把败绩烂事忘得一干二静,早早上床。一觉醒来,又精神饱满,红着脸膛,招呼着雄鸡司晨,鸟雀早噪,兴高采烈地制造曙光了。
天雨来得突然,风暴骤然无常,太阳大意失荆州,但它的地位无人撼动。如一德高望重的老人,在蛮横霸道与平易近人中,做着妥协。尽管暗亏连连,但是,它乐呵呵地选择性健忘是大智慧。因它早已明白,胜利既不是谁的专利,也不是亘古不变的永恒。
历国副主任的夕阳红,就像晴天朗日下,一团不起眼的薄雾轻云酝酿成的风暴,搅起的事故,弄得七零八落,瞬间改变了多彩恬静的风景,颓颓然,蔫蔫耶。最近,离退休的日子越来越近,市人劳部门通知他去作退休前的信息确定,他一时分身无术,去还是不去,已是两难。是因为他人生的夕阳正发着红光并且红得几乎发紫之时,西北飘起的一块云,直压心口。就如烧红的一段马蹄铁,投进了冰窟窿,形成的冰火两重天,明暗分明,不留死角。谁也不会想到,这不起眼的云霭,惹起的祸端,让他的幸福之舟瞬间桅折船覆,甏倾梦碎。
出了这般不幸,是人算不够?答案是否定的。凭心说,他人生的大部分,是顺风顺水的。不同时期,时刻都有贵人相帮,顺当的程度无以复加。实际生活中,从貌美如花的香艳妹妹历诺填房了形如糟糠的游副区长,他的人生,就像开了挂。这个有心计的男人,表面不说,心里却庆幸着游副区长的妻子死得好,死得正是时候。可以这样说,自历诺进了游家的门,他们家,就像中上头彩。老古语说,夫贵妻荣。官多大,妻多大,丈人多大。历诺的爹没了,这就显摆他这个大丈哥了。近年来,自己这个农家出身的老帽,居然学起了城里人,每年给自己过上了生日。让他吃惊的是,连默默的生日许愿,都是梦想成真,神奇得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落下贪吃坏名的神仙,也容忍了某些许愿中折扣的合理性。嘴大舌长,飨食供果,荤素不忌,助乱帮斜。当然,自己的许愿是理智的,不是漫天要价的。以自己的背景,是可以稍往高一点的地方期盼的,就如买卖的讲价,人往高处走嘛。能量,这个东西,真是太厉害了。朝里有人好办事,这些年,让他领教了。当年,当一张市河道局船员招工的表格交到手上时,他皱起了眉头。妹妹历诺笑了:“哥,先去报个到吧,有只毛,才能算只鸡。咱先把指标占上,至于今后干什么,事在人为。俺家游溪自有办法,你还不信任他吗。幸亏他下手快,搞到了这个名额。那几个,都叫区上的头脸人物给瓜分了。先招上工再说,不要嫌工种差。这个指标,还是老游把留给上面戴帽下达的一位副船长的,硬拤了下来,给了你,想让你有更大的发展。机会难得,你要珍惜。”
这次招工,是市里戴帽下达给这个区在市里施工船上的几个老船员的。让区里这伙头头脑脑的给截留了。一个念头,能让他们的亲属受益终生,又让班子成员皆大欢喜,可就坑苦了这批工人了。
这是市里河道局领导好心办了件坏事,得益的是历副主任他们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时的地区行署在下面县区招了一批工人,名称亦工亦农,充实到工种差,城里人不愿干的领域。这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面对城里人的异样眼神和拿捏,不怕吃苦,忍辱负重,爱岗敬业,并迅速成长起来,普遍成了这些领域的骨干。其后,风云突变,这些人被社会抛弃。由地区行署更名的市政府下了个红头文件,要求一刀切,对这批人员全面清退。任何政策的实施,是不相信眼泪的。单说河道局,就有几十人在清退之列。他们在施工船上都干了七八年了,不少人已成为重要岗上的技术工人。两年学徒,三年考驾驶证、轮机长证,几年功夫,这些人分别担任了水手长、二副、大副、轮机长,还有的好苗子向船长正职进发时,被单位惋惜叫停。从名分上,这个国有单位无临时工担任正职的先例。这时,河运发展日新月异,大批工程开工上马,急需人才。市局领导,多是工农干部,思想保守,不敢迈大步,但面慈心善。出于同情和爱护,折中求助于市劳动局,想把这批骨干单招上来充实一线。市劳动局照办了,计划戴帽下达,派员下到各县区。临行,市劳动局局长知道去哪里去招工时,嘿嘿嘿干笑了三声,笑得河道局去拿文件的劳资员一身冷汗,让他预感到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这笑声跟运河码头上轮船的鸣笛声何其相似?又跟旷野上猫头鹰的叫声惟妙惟肖。轮船嘟嘟的鸣笛声,是一前进,二停止,三到退。这是全局职工和不少市民都了解的。劳资员把这三声笑,当成此事的预兆:一声笑,是希望;二声笑,是停顿,成或不成两可;三声笑,是咧熊散伙并打道回府。其后才有了历副主任、尤大小姐等当作新鲜血液输送到河道局的情况,并给这清清亮亮的河系管理单位,放进了一股浊水。以后的事实证明,这股混浊的水进入清澈的溪流,污染将是长期的。最惨的要数这批上级下文清退,其后,将亦工亦农改名为临时用工的老船员,工资按实际出勤,每天1.25、1.48、1.76、2.09元,四个档次,原有的福利几乎取消,双向选择,爱干不干。他们的处境令人堪忧。转正无望,回家没出路。年龄的原因,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再干下去,工资低,难以养活家人。一旦回家,那些搞轮机的还好些,到了岸上,学的柴油机,水泵、电工等技术,还有用途。那些开施工船的,可就惨了,到陆地上,驾驶执照分文不值。局领导同情他们,知道再转行已是青黄不接,想给饭碗出路,用心良苦。
市劳动局来人招工,由区劳动局接洽。区局将这一情况报告了分管领导,领导眼珠一转,动了弯脑筋:这次市里是以农民合同制工人的形式为河道局招工,是戴帽下达的,合情合理但不合法,这里有漏洞可钻。他们理直气壮,质问招工派员,你们动不动拿尚方宝剑来招工,直接拿着表格来压着区里盖章,是不是二押五?原则哪里去了?这让下面以后怎么工作?你们既然可以直接招这几个人,还来这个小城干什么?我们区几十万人,够标准的多了去了,不是多此一举吗。来招工的人弄了个大撅脖。区主管领导说,如招工,我们择优选派,不劳上级操心。
这就是多年前一次区政府会议的一个小议程。分管劳动局的游副区长,自作主张:为规避违规,凡市里戴帽下达的,可以一个不招。为彻底体现自主权,他一不做,二不休。还把像留面子一样,留给戴帽下达表现优秀的施工船代理船长的一大副的指标,也强扣了下来,给了他的大舅哥历国。好在这不赢人的船员工种又是农业户口,几位领导没有嫌弃的,人手一个,给分了。区劳动局长也幸得一个。讨论时,尤老歪副区长,也要了一个。有人说,尤区长,人家说,死爹的哭爹,你怎么也跟着瞎咧咧?他拿到指标,说自己的女儿从小就喜欢航运。这样,暗渡秋仓,尤大小姐屈就该行业了。说屈就,除了她的性别,还让一个非农业户口的人当农民合同制工人,似乎是资源的浪费。这次的游副区长明一暗一得了两个名额,另一个给了他的外甥。外甥年龄大了,宽眼,嘴翘,眼珠子比别人转的稍慢,脑瓜子不太灵活,但还没憨完全,他孬好混了个初中毕业证,就是证明。他的这忙一定要帮,还必须先帮。当年,爹娘死得早,是姐姐辍学让他读书,又当了官。没有姐姐,就没有自己的今天。他已计划,有一个指标,就是外甥的,得给他找出路娶媳妇。当然,也担心历诺会闹事,陷入了冥思苦索。老夫少妻,在某些方面,难以谐和。金绳银绳加肉绳,游副区长处理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可以说,是游刃有余。金钱和权力是最好的春药,饥饿是世界上最好的调味品。因年龄的原因,他在床上不好解决的事情,可以在别的事情上找平衡,需农业的损失副业补。有时,家庭问题处理起来,比较棘手。在他看来,能领导几十万人口的智商,知道轻重环节,一切问题不是问题。就如自己平时不苟言笑,但到了家要逗小老婆高兴一样。里根哭,契尔年科叫,不如俺的宝贝历诺笑一笑。一张招工表,让历诺抱着他亲了半个多小时。她朱唇游舌,香液玉津,扑面而来。她热辣缠绵,熨烫得他骨酥神巅,连硕大的酒糟鼻头上,再次挂上了红油彩。那女人细致入微,一会的功夫,把他的烟味酒味和身上的蛋白质与脂肪混合物分解不畅产生的老年酸腐味狠狠地洗涤了一遍。整个过程,犹如老鼠打架,小猪吃食,风卷残云,啧咂有声。面对少夫人的主动挑逗,弄得他没法装憨,随着她生龙活虎的指引,他老树发新芽,激情澎湃,把那事给办得淋漓酣畅。这女人,在他当公社副书记时,还是个孩子,嘴儿甜甜,惹人怜爱。那时,她经常在公社大院蹦蹦跳跳,活泼极了,好到他的办公室调皮捣蛋。不想,老天造化,竟成了屋里人。想到这些,游副区长常有负罪感。事后,历诺问他,假如只能弄到一个指标,你准备给谁?他说,你说我先给谁?我的宝贝。当然,当然给,给咱大,大------她翻动着眉眼,满意地笑了。他想的那个大和她的那个大,未必是一个人。她的理解是大哥,他的那个大,是大姐的儿子或大外甥,什么叫同床异梦,这就是。
大家回忆起来,这些区领导确实有先见之明,具有前瞻性和开拓精神。他们要的是编制,还是市里的编制。其后,这些被招人员,没有一个干船员的,都通过关系,分别进了管理单位。烧香引来外鬼的的河道局领导看到铩羽而归的招工派员,空手攥拳,无功而返,无语了。看了报上来的花名册,这位十三级老干部不无惊怵地说,这哪里是市管区县,明明是区管着市嘛。了不得,了不得了,要翻天了。
当然,世上有幸运儿,就有倒霉蛋。这就苦了那些个老临时工们,转正的机会错过了,还需要双向选择,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即使是临时工,还得坚持做下去,反正还算是一种职业。当然,确实有人感觉等不下去了,工资难以养家糊口不说,又损伤身体,便含泪卷行李回家了。其实,细究起来,这样的工作,确实不值得留恋,除了无路可走的农家子弟,没人愿干。这项工作,吃喝拉撒都在宿舍船上。这种生活船是水泥平台,上面加了木板造房,遮雨难阻风,冬凉夏暖。冬天,寒风侵骨,室内冰凌结块。夏天,蚊叮虫咬,高温蒸燥,难以入眠。这施工单位,为了提高效率,在有限的人员配备前提下,机器昼夜转,歇人不歇车,工人加班加点连轴转施工。由于地理环境和利益驱使,湖区的地痞村霸渔霸和地方官员,常来沾光谐油,欺负工人,苦不堪言。工人的身上和工作服上,沾满了机油柴油液压油黄油,整日泥浆涟涟,臭味熏天。昼夜的轮班,让人精疲力尽,身体难以吃消。生活船常年悬浮在湖区或河道,远离城镇村庄,给养靠运送,吃水就地取。水质污染严重,只能用明矾净水用于生活。恶劣的环境,不堪的工作,大家坚持了下来,盼的是转正,成为一种终身职业。船上生活寂寞无聊,靠酒抵御风寒和打发时间。茫茫的大湖,平时看不到个人影,见到个女人更是难上加难。这些血气方刚的青壮年,看到有红色服装标识就兴奋,就狂叫,这就是有时候的老母猪赛貂蝉。尽管艰难,他们有怨有悔,只能感叹人不能跟命争,但求平平安安。几年的功夫,不少的人得了风湿病,胃病,更可怕的是多人悄悄染上了乙肝。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没有医疗保障,得病者被迫驱赶下船。大家刚干上这份工作时,看到身边的老师傅们的悲惨遭遇,就已明白,这样干的结果,即便能转正吃上公家饭,晚年想长成个好老头都是困难的。可悲的事一一摆在眼前,单位的不少正式工,没有干到退休,就因风湿病、酒湿病,或提前退休,或死掉了。这群曾戴帽下达但没办成的一批人中,那位干了九年的大副,痛失转正时机,肇患乙肝,拖着病躯,回到家中。农活干不了,又无钱治病和调养,不到一年,三十一岁的他,撇下孩大窝小,病死家中。
世间有人哭,也有人笑。就在这些苦命人叫苦不迭,为不公与无助仰天长叹的时候,那一批招收到的新工人喜笑颜开的来报到来了。他们在单位组织的热爱河运,迎接新工人的活动中,看着停泊在码头上的各种船只,感到新鲜好玩,手舞足蹈着。要想玩,上凉船。当看到穿着油迹斑斑,灰头土脸的挖泥工人时,把他们吓了个半死,想玩的心情已取消了大半。他们可不是准备做这些老临时工的替补队员的,人家多数是有背景的少爷小姐,衙内贵胄,金枝玉叶。他们中的人,有几个的确到施工单位报了到,没有热窝,就去了局属其他单位。既来之,则安之。他们细皮嫩肉,本身就不是干粗活的料,等待的是前途的过渡。历国进车间学开吊车,原因是在老家时,他在乡农机站当过拖拉机手。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一场暴风骤雨,把阳光雨露普照,得风得雨,向着他人生赢家的彼岸悠哉悠哉漂流着的历副主任,恣悠推进了漩涡。让这位正踌躇满志,准备拿着预估每月一万元以上的养老金回家颐养时,当头的一棒,把他给打闷了。严酷的结果,让他没笑到最后。他病了,得的是不治之症——淋巴癌晚期。他及妹妹家都慌了手脚,北京上海的查病治病,天真地希望多地的检查结果都是误诊。如医生的笔都能像他的那个一蓬风能使到顶的户籍警亲戚的笔那么神奇,该有多好啊!更为残酷地是,医学权威人士断言,他的忌日或许就在他的生日前后。治病治不了命,扁鹊华佗来了也没有用。他泄气了,家人也没了心劲。
其实,最近这两年,他已有了不妙的预感,究其原因,还是好日子催的。当然,与他自信心不足也有关系。他抱怨自己的工作干得太长。自己能扒拉几碗干饭,心知肚明。同事异样的眼神,年轻的下级极度的看不起,冷嘲热讽,也伤了自尊心。几年前,他期盼的干部提前内退政策被取消,让他心灰意冷,只能死撑活赖着。最后的几年里,他如一个抗拒上学的老留级生,不愿看见学校的大门一样,对工作有了畏惧感。他抱怨他的那个亲戚的亲戚太自作主张,把他的实际退休年龄改到七十二岁,也就是七十三虚岁。这在农村里,是极不吉利的。上了岁数的人,每每向人报自己的岁数,总是有两个七十二或七十四岁,极力躲闪着这个数字。怨怒让他一天天不安起来,对七十三这个数目,产生芥蒂,当成了坎。
自己的一生,太顺利了,顺得连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历来赢满则亏,否极泰来,好到顶了,就是好到头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是老谚语。当太好的日子伴随着的时候,不少理智的人,往往要倍加小心了。要检点自己,要环视周围,要少说牙长的话,少办摇骚的事。要看到和预见危机。这也是人世间,生老病死,福祸相倚,乐极生悲道理之所在。甘蔗难有两头甜。曾有迷信的人,因日子太好太顺,故意摔个碟子砸个大碗或往寺庙抛钱免灾消祸。若人设没有问题,那就是天遣了。或许个人原因,损人利己,坏给别人的良心过多,接踵而来惩罚要找来了。那个给他改户口的自高自大的亲戚,因太过自负,惹下大事,早几年已进去了,至今还没出狱。在区域内,从公到私,都想保他。公安局保他,保的是集体荣誉。甚至区领导拍板,不惜代价捞人。但终因地方太护短,性质恶劣,被害者家人上访不断,群情激愤。甚至有政协委员发出质问:这高悬着闪闪发光国徽的办公大楼里,究竟是什么人在办公?最终惊动了高层,上边下令,由省公安厅督办。游副区长鞭长莫及,权威遭到挑战,这小子的前途饭碗还是砸了。因为这样过火的事经手过多,已从正县级退下来的游溪也让人举报了。据说还受了处分,待遇降成跟历副主任一样的副科级了。当然,下达的有关文件还算客气,其名字后面还加了同志两字。刚开始,他如热锅上的蚂蚁,曾挂满红彩的酒糟鼻子开始暗淡退色。后来,处分下来了,靴子落地了,浮财保住了,他也坦然了。退了下来,特别是这次处分后,也开始讨好人了,那张磨刀石般的多年没有表情脸上,终于长出了笑神经,见人三分笑了,红鼻头又开始加肥增色。
这当头的一击,太残酷了。历副主任时时迎着光彩的锦绣脑袋,最终挨上了棒槌。莫不是真的犯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忌讳?人劳部门催得紧,到了该做出决断的时候了。人们常说某某事赶得急,跟催命一样,如今退养部门,天天打电话,真是催命的节奏。身份不确认,退休就办不下来。若去了,意义又何在?这种时候,办或不办,都是难题。人病了容易胡思乱想。近来,他时常梦见那个他顶替的死鬼大副向他索命。为此,经常吓出一身汗。他连连求饶:大哥,兄弟,这事不能怨我,是我妹夫他们干的。大副伸出铁钳般的大手,眼里喷射着火焰,掐住了他的喉管。他想用那锤炼了多年的咳漱武器吓退他,结果咳不出来。这才意识到,咳到用时方恨少。他也知道,咳是魔鬼的利器,绝不是正义的化身,保护小鬼小潘还可以,遭遇光明磊落,只能是刀卷剑折。他预感大限将至,要告别这美好的世界,蹬腿西去,欲哭无泪。弄不好,退休金,企事业年金,恐怕连丧葬费等都要混到一块算了。既要看病,又要去处理这不好掌控的退休问题,个人心里憔悴,家人一筹莫展。这手续办还是不办,如何办,时刻存在变数,简直成了烫手的山芋。小鬼狂叫唤,阎王硬按头。秋风怒吼,鸿雁哀鸣,亏心的人在颤栗。
这一个时期,他一直是以泪洗面。自己即将结束的人生中,一直有贵人帮忙。现在的窘况,他们也只能袖手旁观,甚至自我不保。 他开始怨天尤人,抱怨着个别人的帮忙,帮得太彻底,太干脆,连一点自由空间都不留,犹如温水煮青蛙。没想到,昨日的辉煌,居然最后还是以这种苍凉的方式结束,心有不甘。这时候,敬神求鬼,抱怨谁也没有什么用了。按趋势走,这个时间段,有几分尴尬:若死在退休前,是一种算法;若死在生日后,又将是另一算法。国家定的杠杠是死的,也是很讲人道的,就是就高不就低,尽量让私人沾光。确切地说,是死者的亲属占便宜。世事难料,很多事能通融,唯死活的事无法融通。七十二岁才退休,这是许多公勤人员梦寐以求的。他做到了,但已无福享受。可以这么说,这是好东西吃多了,撑着了,是严重的消化不良。人在七十三岁上,被阎王叫走的谶语,马上在他身上要应验了。他抱怨贵人,也就是吃上官司,被判刑五年的那一位。当年给他改年龄,改出了这不吉利的数字和这人算不如天算的结果,让他和家人,无法预料,更难接受。他多次改年龄,都是改履适足。特别是第二次修改时,他的那个亲戚,确切地说,是妹夫的亲戚,他是属顺杆儿爬的狗连蛋亲戚。那个说话时,满嘴跑风的家伙,当时没穿警服,着衬衫领带,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把胸脯擂得震天响:咱有人,区里有人当家;在公安分局,就年龄,户口那档子事,有咱爷们说了算,就是局长也得听我的,咱说几虎是几虎。九天揽月,五洋捉鳖的大事办不了,这区区小事,毛毛细雨。说心里话,这位工作牌上写着正股级侦擦员的户籍警,帮他改得真是天衣无缝。这位户籍警,早年相亲时,曾隐瞒岁数,跟女方交谈时,因年龄和属相相差几岁,说到了两叉股去了,致使婚事告吹,他始终怀恨在心。所以,历副主任改年龄时,他自作主张,执意减去十二岁。历副主任曾提议减掉几岁就很满意了,别弄得驴头对不上马嘴。他自持己见,说,我有这个权力,我愿意这样。现在事业单位吃香了,干够了年龄的,都死赖着不想走,光找我改年龄的人多了去了。咱有这层关系,不弄白不弄,不办白不办,经手自肥嘛,反正到时候,国家认账就行呗。我给别人改个一年半载的,人家又是烟又是酒的。我白给你干,你还不同意,憨吗?还有,在打官司告状方面,我给人家动动年龄,特别是成年与否这个界点,判案结果就不一样,有时能救命。啧啧,他们拿着这东西缠着我,咱不帮忙能行吗?说着,中指食指大拇指互搓着,做着数钱的动作。这户籍警艺高胆大,将他的年龄减了一个属相,该属哪个四条腿还让他属那个四条腿,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和敢做的。他的举手之劳,给当年历副主任的提干帮助最大。如不改这年龄,实际年龄已是四十六岁的历副主任,本来长得老相,按干部年轻化的要求,单位是不可能提拔一个半截老头的。他是在档案年龄三十四岁时,使用各种手段,被提拔的。
历副主任一下减掉那么多岁数,曾坐立不安了一阵子。但随后的一系列操作,让他习以为常。上边有人好办事,朝里有人好做官,这是好多人重复千遍的酸话。近年来,各机关及事业单位的人谁也不想退休,都愿争先恐后改年龄,消岁数,美容染发,人前人后作年富力强状,想在岗位上多为人民服务几年。历副主任顺顺溜溜,干到退休,本应庆幸,但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承受了不少的心理压力,战战兢兢,终于才盼到即将退休的好时光时,却传来噩耗。
通过几个单位的折腾,调动,特别是上次冒险性的入党,加上这次丢人现眼般的骚操作提干,自己的威信已降到了一定的档次。他也有自知之明,虽在新单位开始知道低调,也重视人缘关系,但江山能改本性难移的做派,让人实在看不上。靠外强中干的咳漱打天下的蠢活干得过多,让人不齿的烂事办得盖不上脚后跟,能服人的地方乏善可陈。用装嫩,已不能解决精气神的问题。领导能力,组织能力,也不是因上面有人,就能增长出来。仅有的地方关系这点优势,也不是包打一切的良方。事实证明,地方工作,也不是只靠拼拼杀杀和招安之类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至关重要。任何的过关显将都是权益之计。靠当地人管理当地事,包括历史上的汉奸乱政,就像纸糊的灯笼,现挡一时。他老了,本来工人都当不好的一个让人厌烦的人,时不时,再冒出点地头蛇的噱头,要搬起门框来砸人,就更没人要鸟他了。
在单位,从形象,到作为,他是一个老大爷的角色,而且还不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大爷。除了字正腔圆的咳漱声,还像那么回事,其他的闪光点不多。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后勤伙房和自己养老。上边对他的最高和最低要求,要他保证不添乱。领导体恤他,尽量给他留有自由空间。人老是非多,光那不争气且容易暴露出年龄的牙齿,就让他出入牙科医院数十次。最后,他根据医生的建议,做了满口的烤瓷牙。一张嘴,整整齐齐,亮光闪闪,跟老成像脚后跟一样的秃脑门,不能遥相呼应。
这两年,他一直为工龄累计在忙碌。扒拉了从业经历,如按先前的预估,他的工龄近五十年,让人联想到红小鬼,想到那些部队转业的文艺兵和体育运动员。如将他早年在农村干民兵,在公社兽医站割猪蛋,乡农机站开拖拉机,县第二水泥厂搬石头,还有洗煤厂出苦力等再连上现在的招工招干工龄,累计起来,数目不小。尽管不少的工作时间是重叠的,有时还不连贯,有时一人身兼数职,实难自圆其说。好在人家上面有人,什么材料应有尽有,任何时段的任职,补充材料是意想不到的的齐备。因此,为这天衣无缝的材料,办事人员嫣然高级编辑,织网高手,团泥球一般编撰了好一阵子。经过各方努力,他在农村刨地放羊放牛,在村子砖瓦厂打胚子那段时光,都被农民之外的身份取代。历史是人民写的嘛。最后确定四十四年工龄。
要说什么好事都让他摊上了,的确没错。与其说他摊上好事,不如说是妹妹命好嫁对了人。是历诺一人有福,拖带满屋之后的全家翻身。
他的提干,极具戏剧性。在系统内,如他的入党一样,当成奇谈。这个市的河道管理,由于历史的原因,一直在沿河各县市区及重要枢纽设有管理站所,多为正科级单位,这就需要配备干部。考虑地方关系,把培养当地人中的优秀人才,当成首选。这就给历副主任们提供了上位机会。
任何地方都有左中右,因历国的作为,让多数人反感,人嫌狗臭。就有人说他的坏话。领导本领不大,爱和稀泥,整天被酒瓶子追得脚不沾地。他的口号是,糊糊弄弄吃饱饭,光明正大应大吉。曾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怼向他告状的人:知道你们看不中他,干么么不行,坏点子不少,是个讨人嫌的东西。你们看不上,我又看得中吗?谁有本领,弄走他,我还感激你呢。你们看不出,人家是屌毛上的虱子,根上的,让我怎么办?对这样的油条子,你就把他当成人的腚眼子。那买卖再臭,也不能割下来扔掉吧。
要当干部的想法,刚提出来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偷偷看妹夫一眼,游副区长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角色,平常没个笑脸,今天红鼻挂彩,笑了。他的笑,给了他将欲望变现实的勇气。妹夫的脸被茅台酒烧得通红,平时不给谁动称呼,今天这鬼脸子却破例给他放出了个晴天,并推心置腹:“大哥,我自己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古语说,千里做官,为的吃穿。不瞒你说,自你招工,我一直跟着心。从这里调到那里,换了好几个地方,你说是不是?你就没让我省过心。你一说想进步,像是提醒了我,让我有了想法。对啊,你说,我就不能给你弄个一官半职呢?其实,你们的领导对你不满意,同事也不喜欢,自己的情况,冷暖自知,群众基础不咋的。上回操纵你入党,那么费劲,我就知你玩得不好。原准备让你挪个地方,免得混不下去。这正好是一机会,就棍打鸡。如今你们系统正扩编,又稽查,又海事,还增加了几个检查站,航道站,到处都要人,这不是机会吗。嗨,看看那老龟孙能帮忙吧。他的能量很大。如今,已调到你们局,细节就不跟你说了。他在临县也逮饱兜肚,怕连他孙子的家业也挣够了。临调出,又经手突击提拔了一批干部,家里整天车水马龙。去你们那里,就是回市里养老的。这个老滑头,过几天我去找他。我想,这事难不住他。”停了一会儿,游副区长又说:“要说提干,的确好笑!工人都当不好,还想当干部。知道你入党,多费劲吗?为能成事,我给出主意,除了单独做工作,还专派对你反对声最高的那两头倔牛出发外地,还故意让他们以考察名义去游山玩水。利用这一时机,火速开支部大会通过。说是考察,其实是息事宁人。你们这个小单位,派他们,能考出个什么名堂?”
为历副主任的提干,游副区长煞费苦心,真去找了“那个老龟孙”。他知道那人好喝酒,把家里的几瓶茅台都带了去。他们同姓不同宗。出发前,查了族谱,发现长他几辈。叙辈分时,他却主动卖小,续了个平辈,称他大哥。大舅哥属于人家管,提不提,他说了算。求人就得低头卖辈。
果不出所料,历副主任的提干严重受阻。多时不见动静,沉不住气的游副区长将电话打到他那老本家那里。寒暄了一阵子,等他把话题引到历国时,对方可能是刚喝过酒的原因,当场骂开了:“你那是什么妻侄羔子小舅子,真不给长脸。跟单位负责人谈到他时,人家火了。他跟我说,他能有个饭碗端着,就不错了,能管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他的入党掺糠,文凭使水,年龄造假,都是公开的秘密。加上嘴大舌长,实在没有人喜欢。别说提干,正想根据群众的意见,要求把他调出去,除掉这害群之马呢。兄弟,对不起了,恕我无能,这样的人,扶不起来。从提干的德能勤绩廉几款,一条也不过关。”
第二天,游副区长正在办公室,突然来了电话,是“那个老龟孙”打来的。对方打着饱嗝,这回,游副区长从电话的听筒里,似乎闻到了茅台酒的味道。游副区长为昨天的羞辱,正不知如何开口时,他的那个老本家说话了:“游区长,还生气吗?昨天,兄弟喝了两盅,多有得罪。恕我直言,你孩他舅的事,给我添了心事。别人的忙,咱曾帮过不少,咱自家的事,兄弟我不能袖手旁观吧。他入党那事,倒是提醒了我。什么叫歪打正着,反弹琵琶!”
“我的哥哥来,这事肯定有难度,要不,我还去搬您这尊神吗?”游副区长讨好地说。
“好,我们共同想想办法吧。”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市局游领导给游副区长出了个注意,要求他礼贤下士,请历国的领导喝酒。随后,再有游领导敲边鼓。小猴不上树,多敲几遍锣。现在的提干,需要群众划票,按正常思维预估,百分之百过不去。这就要转变思想,开动脑筋,巧想办法。
领导逐一做工作了,给每位的说辞都是相同的。他问大家,你们愿历国同志提拔后,交流到外单位任职吗?你们能在同意提拔四个字下面,打一对号送他走吗?大家心领神会,齐声说好,保证与上级保持一致,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有人不安地反问,能保证他提后调走?领导说:若不兑现,愿随你姓。
在游领导的关怀下,在单位领导的努力下,游副区长周密布局。他们端起酒杯,搂肩搭背,排兵布阵。选择了什么都要,唯独不要脸上那四两干巴肉的精神,本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其实大家都知的原则,历副主任这匹千里金驹,经过单位推荐,群众评考,被按图索骥,给选拔到新单位任职了。
历国被拔走了,大家皆大欢喜。临别,这位实际中年人,喜极而泣。他每一个办公室去辞别,见一个拜一个。嘴里嘟囔着,谢谢,谢谢,帮忙了,架势了,谢谢啦。俨然落难之人获得重生。
他的提干,在系统内,等同仕途的特例个案,亮瞎了人们的眼睛。收获比较大的,除了他本人,还有原单位,既拔了刺眼钉,又圆满完成了上级,特别是局游领导交给的艰巨任务。大家把这一比较严肃的话题,当成了奇葩传到四面八方,贻笑大方。坊间流传两句诗:股票始砸两桶油,风纪败于游尤游。
在这里,应该让历副主任做东,搞一场庆功宴。
历副主任的庆功宴,第一杯酒,是同喜同贺;这一成果的取得,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好说又好听。第二杯,敬原单位领导,是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使每一个职工,提高了认识。他主题鲜明,言简意赅,中心思想突出:提拔历国同志,是组织的意图。大家一定认清形势,突击提拔不可逆转。希望大家都添上一把火,让他梦想成真。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前提是,提拔后马上交流到外单位去。不提拔,就不给调动。若不同意提拔,既耽误他的进步,还留下臭人。何去何从,大家选择吧。对顽固不化的人,他不遮不盖:咱这是上天言好事,也叫送瘟神。在此之前,我曾把他当成屁眼,你们还给我抬杠,还是那句话,借大家的手,暂时把它割下扔远吧。
七十三,吃条鲤鱼蹿一蹿。为此,闺女家提前一年给他买来了四鼻子的鲤鱼。又买来红裤头、红袜子、红腰带、红稠衫。鲤鱼金金粼粼,呈流线形,肯定是一蹿跳的高手。红衣罩身,定能逢凶化吉。看他一身红,有人戏称火红的牤牛蛋,他眯嘴微笑。
年过七旬的历副主任,明显老啦,那松弛的皮肤,佝偻的腰肢,肢疲气短,咳漱连天,都能显露出龙钟老态。虽不能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画上等号,但韶华不再,是不争的事实。他平时的两个动作,最引人注目。一个喜欢暴露他花了一万多元弄成的满口的烤瓷牙,它夺目耀眼,熠熠生辉。可与非洲朋友的黑肤白牙相媲美。另一个动作,他吃饱喝足后,爱揉搓脸的下半部,特别是下巴和耳后脖颈,以致把下巴皮肤拽长,毛儿拔尽。拔过的毛孔,先生痤疮,再消炎散尽。毛囊根除,毛发无根无基,不再生出,无需剃刀光顾。由于这些皮肤整天遭受蹂躏,红红的,鲜鲜的,如一肥厚的柚子皮贴在上面。让人恶心的是,他爱把揉搓的成果,或灰垢,或空无一物,挪离栖息的脸颊。随后,拇指、食指、中指集中到鼻子下面开会。边干搓着手指,边作瘾君子吸食白面状,急促连续的深呼吸,抽风般带着咻咻声响,津津有味地闻着,闻着。如是三番,其乐无穷。
这天,他吃过晚饭,仰在躺椅上,边看电视,边抬起手,老动作重现。他想着即将退休的到来。他干够了,的的确确受够了。虽然年龄可以改小,但岁月留下的痕迹没法抹去,新陈代谢规律无法抗拒:头秃噜了,眼眉白了,眼花了。每日里,耳朵里如隆隆的火车在里面奔跑,喉咙里,似痰非痰的风箱漏气一样的呼啸声接连不断。他习惯地揉搓着曾无数次光顾的地方,那游蛇般的手,在耳后和下巴这漫无边际的区域中徘徊着,游曳着。哪里有根毛,哪里生个雀,他熟悉的不能再熟了。当手探索到左耳后,他感觉有一蚕豆粒大小的皮下疙瘩,他的心神开始不定起来。白天揉搓时,还是一颗小黄豆粒,怎么几个小时的功夫,变大啦?什么情况。其实,最近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情况已有觉察。原来,他特喜欢洗澡,泡桑拿。这些习惯,有不少是妹妹家给造成的方便。人家送的招待卡,洗澡券的,用不完,他常去享用。当然,随着发展,送礼的人,也变得聪明了。请吃、请喝、请洗澡,目标太大,那是小儿科,还现鼻子辣眼。人民币到位,比什么都强。随着年龄的增长,历副主任也自感这种享受的无趣。还是听信了别人的话,把有些保健搬到自己家里搞最合适。除了洗浴装置,他还花好钱买了一个高级的洗脚盆,全自动的,雷打不动地每日泡脚。看着电视,泡着脚,揉搓着下巴脖颈,暇意,昏昏欲睡。有时,妻子还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水热了冷了,他都可能发发脾气。妻子是他在农村时娶的,现在已是老迈的老太太,胆怯地任由着他的放肆,大气不敢喘上一口。他看得出,之所以想快快退休,自己的本领,人缘,历史,大家太清楚了。在单位,他已是人人看不起的角色了。曾时兴过的内退风,实行了几年,轮到他时,没能赶上末班车,让他抱亏不迭。内退太暇意了,不担责,不当过,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在家里享清福,图自在,多好啊。可现在取消了这一政策,让自己像拖死狗一样,被拖着走了好几年,心有不甘,也是没有办法。他成了混日子的人,曾报名参加去农村包村工作,因那里本来就不缺少像他那个长相,那样愚蠢的老大爷。因不能胜任第一书记,只能撤回。工作上,只能虚与委蛇,如履薄冰过日子。眼看自己度日如年的日子快熬到头,退休的冲锋号已响起。他已重视养生,先在吃上动脑子,又戒了烟酒。最近,是老伴发现了问题:他的左腿上有了明显的静脉曲张,形状如行走在皮肤下的条条小蛇,凹凸不平,膨胀有力,飕飕上窜。
他本以为是泡脚水使用的中草药不当,造成的急火上攻。生出的是普普通通的活疙瘩,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不想,一夜后,耳后的疙瘩长成了鸽子蛋大小,脖子也肿胀了起来,腋下和腹股沟也很快堆满了疙疙瘩瘩东西,伴随着低热、乏力、全身瘙痒等情况。接着,他全身皮肤和眼珠发黄,典型的黄疸症状出现。胸部不适,呼吸负担加重,如没有缚死的驴,传出呼噜声。由于全身骨骼疼痛,肠胃不适,已无心进食,急急住进了医院。剧烈的咳漱加剧,上了呼吸机。
想到他生命中的贵人,他还想到曾助他一臂之力的局游领导。他调来的几年里,手长嘴馋,老毛病又犯了。特别是提拔干部方面,经他的小脏手操作,黑白颠倒,将水搅浑,系统政治生态恶化。天怒人怨,举报不断。几年前,他调出的那个县,突击提拔一百单八将,搅乱的政坛旧事还没理清。他被去实就虚,早早安排去了市政协,做了常委。
游副区长的那个公安局的户籍警亲戚,看到连历国这样的人物,都让他包装成了干部,而自己还是一虚职,嫉妒他晚上山的都登上山顶了,自己还原地踏步。抱怨游副区长,不给使劲。亲戚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仗着有人撑腰,小脑发热,想用历国当年入党提干的办法上位。公安局人才济济,提干阻力太大。领导好生安慰,还从待遇上,给特批了个副科级侦擦员。他扔不满意,喝了酒,骂天扯地,摔碟子砸碗。这天,他在分局大院闲逛,跟拷在树上的暂被收押的嫌疑人无意间对上了眼。“他妈的,你为什么瞅我?”“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瞅你?”“去你妈的!”他上前扇了两个耳巴子,随后,飞起一脚,揣在嫌疑人的肚子上。那人杀猪般的嚎叫后,昏了过去。他踢打过后,扬长而去,直担心把那一千八百多一双的新皮鞋给踢坏了。那嫌疑人的命保下来了,整个脾切除。经过游副区长他们的操纵,本以为走走门子,让国家赔偿些钱,想大事化小时,不想,案子被省公安厅督办了。这位神通广大,不可一世的副科级侦擦员被捕了。
人算不如天算,人生能打到九九,莫要再打那加一。福享尽了,好事占绝了,他现在无法靠什么人能拯救自己了。该使的力使过了,该用的劲用完了。夕阳再美好,人们还抱怨着黄昏的到来。自己的黄昏又能留时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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