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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文学》2024年第7期刊发张建鲁主席小说《坐标》

2024-08-31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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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标

(原文刊于《天津文学》2024年第7期)

□张建鲁



1


拂晓之际,秦明山终于苏醒过来,他借着炮火的曳光,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塑料皮日记本,从日记本套封里掏出袖珍圆珠笔,歪歪斜斜地再次写下当天的日记:人类最不该有的就是战争,可是,几千年来,人类一直进行着你死我活的频繁而残酷的战争……


秦明山出生在农村,军校毕业后,直接成为边防部队里一名重炮旅侦察连的骨干侦察员,中尉军衔,曾参加野战军的“猎人集训”。他身材高挑,沉默寡言,一双圆溜溜的黑眸,炯炯有神,深邃犀利,给人一种瘦硬冷峻的直观印象。入驻边防部队的第二年夏天,秦明山作为先头部队侦查先锋的骨干人员按照上级的部署提前投入侦查,他的一个实地侦查密件发往上级之后,瞬息之间,炮火雷鸣、地动山摇。


接受任务之后,秦明山在深夜出境,冒雨,隐身,渡河,悄悄深入敌方阵地之后,孤身一人,继续前突,潜入对方威胁我方边境安全的重炮阵地所在的山峦腹地,侦察敌情,确立坐标,加密发报。边防部队重炮出击,准确摧毁了敌方的重炮群。至此,他掏出压缩饼干吃了几口,又喝了几口水后,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敌方的野战技能和反侦察能力也不可小觑,在丢失哨兵,遭受突袭重创之后,敌方马上调集特战队,将秦明山所在的山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片凝重的乌云也以泰山压顶之势飘移过来。刹那之间,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秦明山不禁打了个激灵,急骤的雨点就像无数挺机枪一起扫射的子弹,正朝他密集射来。


听着愈来愈近的窸窸窣窣的敌人的脚步声,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仿佛正在翘首眺望,心里又觉得柔软暖和了许多。


黑云飘过,暴雨停了,山林树木上滴滴答答的雨滴像是在快速读秒。


他的思绪纷纭之际,数百名敌方特战队员已经步步逼近,将他团团围住。包围圈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被生擒之际,他用手表式微型发报机再次矫正坐标,无声发出带有特急符号的“祖国万岁!向我开炮!”倥偬之间,一个瘦弱的身影飞狐一样从一块巨石后面猛扑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耳语道:“随我来!”


此时,天空闪现凌厉而明媚的曳光。秦明山瞬间愣怔,又想说什么时,一发炮弹在他俩不远处绽开硕大的通红的“夜来香”。那个身影再次弹起,将他扑倒,并紧紧地搂住他,于是,他俩双双紧拥,就地滚翻,骤然朝身旁的断崖滚落下去。


身后万炮齐鸣,雨点似的炮弹集中于山顶。一时之间,浓烟滚滚,山崩地裂。


二人搂抱成团,落地之后,秦明山感觉自己并没有受伤,只是身下软绵绵的。他嗅到了夹杂着硝烟和焦煳味的血腥气息,赶紧一个翻身立马跪起,他借着山顶的炮火余光,审量着身子底下那一张血迹斑斑的女性面孔,低声地呼唤她,轻轻地晃动她。他听到了她的心跳声,也感触到了她的脉搏,甚至看到了她唇角隐隐的笑意。可是,任凭他如何呼唤和摇晃,她却双眼紧闭,无丝毫的动静。


他试探着把这个突然出现的“救命女神”上半身轻轻托起,轻轻横过来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继续小声呼唤:“妹子,你醒醒!”


他断定她负了重伤,处于晕厥状态。他掏出微型手电筒,先查看她的头部,后脑部位似乎遭受钝伤,有些红肿但没流血;再查看她的脖颈和上身,然后手电的光束停在她的下腹部上,榴花状的伤口正鲜血喷溅。他赶紧抱着她由坐姿变成跪姿,把她放在草地上,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带和红伤药,为她清理伤口。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梦一样出现的陌生女性,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面红耳赤地在她腹部的伤口上进行完消毒止血,取出绷带,从两腿之间像在脖子上戴绶带一样包裹了几圈,又在伤口那侧的大腿根上斜着缠绕了几圈。他用小手电一照,伤口的血似乎止住了。但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把手放在她的鼻孔处试了几次,没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他悬垂着的心似有千钧之重,生命至上,救人要紧!他没有了迟疑的时间,捧起岩石凹窝里的雨水漱了漱口,开始俯身为她做人工呼吸。足足有三分钟的时间,她的身子颤栗了一下,伸手推开他,勉强睁开了双眼,怔怔地看着他,接着抬起左手摸自己的后脑部位,放下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她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指尖,看着他满是鲜血的双手,低声说:“我昏迷时间不短了吧?谢谢你的包扎……”


“我……”他一时窘迫,一时语塞。


2


雨过天晴,繁星闪烁之后,她的意识更清醒了。没等他问,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就说:“你们终于出手了!祖国终于出手了!但是,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你不想知道今晚的遭遇是咋回事吗?”


他愣愣地听着,眼神迷惑。


“我是特种侦察尖兵,你今晚干掉的那个哨兵就是我的队员。”他眨巴着惶惑的双眼,听她继续说,“我是中国人,很多年之前,我爷爷移民到这里,现在我爷爷奶奶的骨灰都早已叶落归根,魂归故里;我的爸爸妈妈和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却被人杀害,很小的时候我就被送给了别人……”她泪水盈盈地说。


他愤愤地听着,眼底已是怒火熊熊。


他挨过来按住她肩膀说:“你伤得真不轻!我还有新的任务,我应该赶紧带你回去疗伤……”


“伤得也不是太重,皮外伤,没事的。”她强装笑颜。


“皮外伤会流这么多的血吗?我真担心伤着腹腔了……”


“哪能呢?如果弹片穿透了腹腔,我早就不在了。你给我敷上了药,几天就能愈合康复。”


说着她抬手摸摸自己的头:“这个山头的背部有个山泉,咱俩过去洗把脸?”


他小声说:“我先向上级汇报一下,一是报告我没阵亡;二是接受一下新的任务。”


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等他回来,她又小声问:“还有新的任务吗?你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他心里隐隐一震。出于职业的敏感和环境的特殊,尽管她刚刚奋不顾身地救了他一命,尽管看模样、听话音,她确实像是华人的相貌。可是,她万一是敌方的特务呢?她万一是领受了重大使命,宁肯葬送她的那些刚刚被炸死的战友,也得留下他这个活口呢?


他越想越感觉蹊跷,越想越觉着他的担心符合逻辑。他暗暗决定,对她继续观察和考察,在没弄准情况之前,暂且保持合作态势,并保持必要的警惕性。


想好这些之后,他才巧妙地反问她:“我刚才已与上级联系,还没收到新的指示。你呢?你的身份是不是已经暴露了?你下一步怎么办?”


“我没事儿,暴露不了,他们的指挥机构即便再派人过来查看,也会认定你也被炸了,因为他们对形成的包围圈肯定是有信心的。”她很有把握地分析说。


秦明山点点头:“嗯,对,有道理。这样也有利于我下一步的行动。不过,下一步我们两个如何联系呢?”


她捋捋崩满泥浆和草芥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战地通讯装备不能给我,太不安全,尽管你肯定也不是只带一套。我的战地通讯设备可以给你一份。刚才阵亡的那个下属,他有与我单线联系的装备,我刚从他身边找到,现在给你,并教给你如何使用,下一步咱俩就可以随时联系了。”


“我刚才搜他的身了,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仪器啊。”他有些疑惑地说。


她亲切地解释说:“我不知咱们那边是如何保密战地通讯装备的,他们这边常年有战事,无论是作战还是情报系统都相当完备。像我这样的战地情报人员,有明确而严格的规定,一旦进入战地前线,任何随身携带的通讯设备,只要处于潜伏状态,务必人和通讯装备随时分离,以防被对方抓住落入敌手。”


“真是细密而周到!”他不无感佩地说。


她递给他一个像是塑料壳的大号的电子手表:“这个你肯定不陌生,我把密码告诉你,咱俩这就试试。”


他俩现场寻呼、对接、对暗号和通话。她说:“这个密码和接头暗号我担心不安全,咱俩重新设置一个新的密码和接头暗号,只要有你的定位,我就可以随时找到你,你如果感觉不对劲儿,咱俩重置密码和暗号的同时就可以把定位拿下……”


“留着定位吧,我信任你,你已经救我一命了。我这条命已经是你的了!”他冷静而认真地说。


她又说:“我知道,你对我肯定还是半信半疑的。我不干扰你了,我回避一下,到其他山头去,继续潜伏。”


他静静听着,还没搭话,她又说:“等这次的军事行动结束,你一定带我回国!哪怕只是我的骨灰,哪怕只是我的一缕长发或一片指甲!”


她说着已泪流满面。


他听到这些,浑身一颤,心头像在滴血。临分手,他走上前去,和她握握手,心疼地说:“小妹!我感谢你!祖国会感谢你!”


她说:“多保重,咱俩随时联络,共同战斗!不过,咱俩还没互报姓名,我叫黎秀水,今年22岁,本来是姓木子李的李,和李宗仁同宗同族,我爷爷叫李宗和,与李宗仁一个爷爷的。因为当时的战乱和逃荒,我爷爷流落越南之后,才改成的黎姓。”


他点点头:“我参战之前的野外特训就是在广西临桂李宗仁的家乡,等胜利回国时,我陪你去你的老家省亲!”


她轻声细语地说:“嗯嗯,我等着那一天。你还没报你的姓名和年龄呢!”


“哦哦,我叫秦明山,今年也22岁!”


“这么巧啊,咱俩同岁啊!”


这时,他腕部响起滴滴声,她知道是来信号了,她说:“你接听指令吧!我去邻近的山头为你值岗,为你放哨!”


3


千里战线,万炮齐鸣,狂风暴雨般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正义之师的进攻速度,与特种兵的情报频率几成正比。大战之前,黎秀水把敌方边防前线的战略要地作战图交给秦明山。秦明山半信半疑地交给了上级,结果证实全是真的。


第一场战斗硝烟散尽之后,敌人撤退到了百里之外。尽管还有暗堡、暗洞潜伏着少数残余敌人,但这一切黎秀水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她把敌人的暗道机关部署图画好标好之后,又及时交给了秦明山。接着一场火舌怒放的清理战打响了。后续部队很快把漏网的敌人基本上一扫而光。


秦明山和黎秀水暂时隐藏待命。吃完饭之后,二人挤在一条敌人留下的军毯下安然地睡着了。可是,就在秦明山正睡得梦魂颠倒时,他激灵一下醒了,因为黎秀水正半裸着坐在他身边给他脱衣服。


“姐,你咋这样了?你的衣服呢?你脱我衣服干嘛?”


“咱俩的衣服都脏得不像样子了!都有酸味了!山洞外就有山泉水,你脱了衣服我去给你洗。”


“你穿这样去洞外洗衣服也不合适吧?即便没有敌人了,还有途经这里的我们的战士嘛,万一被他们瞧见……”


“你不说三天后带我回国吗?我真不想脏兮兮地回去!即便不能衣锦返乡,也不能这么脏,对吧?”


“嗯,只要咱俩过了国境线,回到国内,我们就能够找到新衣服,婚纱也不是什么难事。”


黎秀水一听,笑得泪都出来了,指着秦明山的鼻子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得说话算话啊,姐的婚纱就指望你了!”


“姐放心吧,等这次战事结束后,我一定让姐穿上漂亮的婚纱!只要姐愿穿!”


黎秀水脸红了:“姐当然愿意了!这么多年,改名换姓孤孤单单地流落异国他乡,梦里都盼望能回国、能回家,能有个自己的温馨的家!”


中国神话传说中,有“洞中才三日,世上已千年”的说法,而对于黎秀水来说,这洞中潜藏的三天,她真感觉像是漫长的千年,尽管身边有个英俊挺拔的同胞弟弟,但她依然盼望早点儿回到美丽的祖国,早点儿看到祖上的家园。


4


结束任务的三天之后,秦明山和黎秀水走出山洞,搭乘运输车顺利地返回祖国。在上级部门的安排下,秦明山换上西装,黎秀水换上时令裙装,干干净净,风风光光地返回广西临桂黎秀水的故土老家。


在当地乡政府和村委会的接待和陪伴下,秦明山看到,黎秀水的老家真的还有很亲近的旁系亲人,她大爷爷、三爷爷家的后人,都知道她家这一支流落到了异国他乡。而且黎秀水的秀字就在族谱排字上,一说一叙都能对上号。近亲们见到黎秀水非常亲切,看到她带来的气宇轩昂的“男朋友”更是热情备至。几家近亲争先恐后地杀猪宰羊,请他俩聚餐留宿。并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声势浩大地陪黎秀水到李家的祖坟叩头上香、认祖归宗。


在乡亲们的引导下,秦明山也跟着黎秀水一同叩头上香。月明星稀的深夜,她对秦明山说:“还是家乡好!还是祖国好!我终于不再无根地飘零,终于有了归属和亲眷,有了念想和爱恋!”


在临桂的三天时间里,秦明山看得清、分得明,黎秀水不是陷阱,而是游子和赤子,是他的幸运和天使。他由原来的半信半疑,终于到了现在的亲密无间和深深爱恋。


回边境的车上,黎秀水泪水盈盈地问他:“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啥话?”他明知故问。


黎秀水认认真真地说:“炮火硝烟中,你曾经问我还没定亲吧?我说没。你说,那你等我!等咱俩回国之后,你就能定亲,就能有家!”


“这些我哪能忘了啊,我记得刻骨铭心!”秦明山眼眶一热,他攥紧她的手说,“炮火硝烟中,因为你,我不仅捡回一条命,还捡回一个姐姐、一个恋人!可惜的是,这次咱俩回来还不能立刻完婚,还有新的任务等着我……”


就在他俩窃窃私语、卿卿我我时,军用吉普拐向一条岔路,秦明山认得这条路,这不是直接回边境线的路,而是要去司令部了。


前线司令部接到秦明山的情况汇报后,判定这个黎秀水不是施行“苦肉计”的敌人,而是令人心疼和敬爱的同胞。司令员当即决定要会见她,并私下通知了吉普的司机。


当司令员握着她的手,并摘下自己的军帽给她戴上时,她的眼泪又哗哗滴落,泣不成声。


司令员说:“你是一名好战士!”


“我这次与明山一起出征,请首长等待我们凯旋的喜讯!”


司令员欣慰赞许地点点头:“前线是需要你俩,不过,你俩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双双归来!我不仅等待你俩凯旋的喜讯,还要发布你俩缔结良缘的喜讯!到时候,我给你俩主持婚礼!我给你购置嫁妆!”


黎秀水热泪盈眶。


司令员说:“别哭了,好闺女!今天我请客,而且请酒,为你们壮行!”


5


短短的三天时间,前线发生了不少变化。边境线附近也发现了敌方的特种兵、小分队和民兵组织。看来敌人没有罢休,战争形势比预料中的还要严峻。


夏夜的零时过后,边界附近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就连蚊嘤虫鸣都一时销声匿迹了。他俩戴着热成像夜视眼镜,穿着隐身迷彩服,涂上防蚊虫和毒蛇叮咬的特殊药水,坐上充气式无声微型气囊舟,悄然渡过两国之间那条名叫丽溪的小河,又回到了双方磨刀霍霍的前线。


按照预定的计划,他俩还是分头行动,她还得以原有的身份打入敌人情报系统的核心机构,以便获得急需的情报。他自然成了她的助手和接头人。


她和他拥抱吻别。


她抵达预定地点,调试仪器,用司令员亲手交给她的微型发报仪向祖国发送了第一条信息:我是祖国千万的坐标之一,需要的时候,请祖国向我开炮。她向祖国发送的第二条信息,便是重量级的军事情报。我方部队随即凌厉出手,势如破竹,排山倒海。


通往边界的重要路段都在敌方火炮的射程之内,不甘失败的敌军,瞬间歇斯底里地发动了报复性炮击。


一发炮弹呼啸而来,秦明山翻过身来将黎秀水压在下面,瞬间土石崩飞,硝烟弥散。秦明山拨开落在身上的土石,看到已经昏迷的黎秀水,他接连喊着,秀水,秀水,你醒醒!


黎秀水闭眼没有反应,秦明山把手掌放在她的胸口上,隐约能感觉到她的心跳。


炮弹袭击过后,山林中陷入了一片寂静。秦明山将埋藏在树下的充气式气囊舟取出来,用打气筒快速给气囊舟充满了气。此时他累得气喘吁吁,依旧昏迷的黎秀水,躺在地上。远处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秦明山瞬间便判定,这是衣服摩擦着树叶发出来的声音。他侧耳探听,他听到了大量的脚步声正在移动过来,就像一群狼正在走向它们发现的猎物。


秦明山仰脸看了看头顶上的星空,这是一个明朗的夜晚,星星在眨眼,月光如流水一般荡漾,薄薄的乌云在月亮周围悄悄移动。他盯着圆盘似的月亮,想起了家乡的夜晚也有这样皎洁的月光。


秦明山叹口气,把她身上的微型发报仪摘下来系在自己的腰间,俯身抱着黎秀水放在了气囊舟里,她安静地躺在气囊舟里,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


秦明山俯身拖起气囊舟,朝着河岸边走过去,这是一段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秦明山却觉得就比他活过的二十二年的时光还要漫长。岸边的河水波涛起伏,发出哗哗的声音,岸边盛开着鲜艳的野花,弥漫着清新的花香。秦明山伸手摘了一朵花,放在鼻子边闻了闻,这种让人心疼的香气在刺鼻的战火硝烟里是多么珍贵。秦明山探身捧起一捧水,擦洗了黎秀水的脸庞,把这朵花插在黎秀水耳边的头发里。


他低声说:“秀水,回家吧,家里人会在河对岸等你。以后会有人给你披上美丽的婚纱,你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秦明山给黎秀水整理了衣服,他起身把气囊舟推进河水里,气囊舟在水波里转了一个圈儿,便随着涌动的水流朝远处漂走了。秦明山盯着远去的气囊舟,那个和他认识不过十天的女人,他们在生死之间遇见了彼此。她是秦明山此生第一次爱上的女人,正在和他永别,沿着这条河向下,便是属于自己的家。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无数条蛇一样吐着信子朝他逼过来。秦明山摘下微型发报仪,调整好坐标,朝着祖国的方向发出了他作为特种兵的最后一条信息:我是祖国千万的坐标之一,请祖国向我开炮!


张建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全委,济宁市作家协会主席,济宁市首届文化名家,中国作家协会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著有长篇小说、诗集、散文集十余部,曾在《青年文学》《文艺报》《小说选刊》等报刊发表作品700万字,多次获评国家级、省市级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