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明 | 儒家五圣论析
摘要: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文化圣人主要指至圣孔子、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亚圣孟子等。系统阐述儒家五圣,讲清楚他们的文化传承、思想内涵与价值影响意义重大。儒家五圣是中华文化、中国智慧的代表。他们思考社会之“治”,从“天理”与“人欲”的关系出发,希望人们克己反躬、明道守礼。他们都推崇“先王”,思考“人心”与“道心”,从而要求人们持正守中。他们认为,人之为人,就要区别于其他的动物,就应当明礼义、守礼仪,无理不动。儒家五圣代表的是中华文化,只有进行深入研究和系统论述,才能准确把握中国文化的深厚底蕴与卓越风貌。
关键词:中华文化;儒家五圣;文化圣人;
儒家五圣论析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圣人是最为崇高的人。圣人不仅人格完美高尚,而且智慧超凡脱俗。“圣人”一词虽然有时被用于美化帝王,后来也用于指称精通某事或对某种学问、技艺有超高成就的人,但通常情况下,都是指道德和智能最为高超的理想人物。在中国,我们民族最伟大的文化圣人主要指至圣孔子、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亚圣孟子等。欲推进文化自信,就必须文化自知。而要了解中华民族文化,不了解“儒家五圣”几乎不可想象。
一
按照孟子的说法,圣人代表人格的最高标准,他说:“圣人,人伦之至也。”孔子把人分为五类:庸人、士人、君子、贤人、圣人。在孔子心目中,圣人的德行合于天地之道,能统物通变,推究万事规律,协调万物机理,广布道艺、成就物性。圣人与日月齐辉,化行天下如同神明,普通人未必了解他的德行,见到他的人也未必能看出他的卓异。——这样的人就是圣人了。
当然,孔子、孟子等人曾以“君子”自许,却没有以“圣人”自居。例如,有人称孔子为“圣”为“仁”,孔子谦卑地说:“像圣人和仁人,我怎么敢当呢?我不过是努力学习而不厌倦,教诲学生不知倦怠,如此而已罢了。”也许,“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正是圣人的高度,他们在追寻圣道的路上一定会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然而,在弟子后学心目中,孔子已经达到了“圣”的境界,例如子贡常称孔子为“圣人”,称赞孔子“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子贡说的“固天纵之将圣”很值得玩味!孔子当然不认为自己生而知之,而说自己年少贫贱,故“多能鄙事”,由此成就了自己。这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任何人的成功都是主、客观多种因素造成的,孔子及其弟子后学颜子、曾子、子思、孟子齐刷刷出现在衰周之际、成就于泰山之阳的洙泗之域,恰是时势造而成,这个“时势”就是子贡所说的“天”。有人慨叹“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天生至圣孔子,天生儒家群圣,这是中华文化之“天”培育的最丰硕成果,是天地自然送给人类的最宝贵礼物!
儒家五圣是儒学的创立者、定型者,由儒学的特性以及儒学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地位所决定,他们不仅属于儒家,更属于整个中华民族乃至整个人类。他们构建并承载了民族的价值观念。就像周公备受尊崇被尊为“元圣”那样,儒家五圣的思想孕育于邹鲁、形成在周代,历史渊源悠久,文化积淀深厚。
二
能看见多远的过去,才有可能看清多远的未来,往回看恰是为了向前看。不理解孔子“述而不作”的文化观,不理解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的丰富内涵,就很难读懂孔子儒学。儒家“五圣”承载了他们之前中国文化的发展,他们思维的高度与深度联结着古代中国历史发展的长度和宽度。孔子继承了周代以前的王官学传统,要准确把握中国文化精神,就要知道它与上古三代文化的关系。
儒学产生前早已有“儒”的存在。商朝甲骨文中“儒”像以水冲洗沐浴濡身。“需”通“濡”,它应该就是儒的本义。汉代有时依然把“儒”写成“濡”,汉代《衡方碑》就有“少以濡术”的用法。最初,在从事礼仪如祭祖宗、事上帝之类的活动时,儒要斋戒沐浴,盛服逢迎,致其孝敬之心,故孔子说“儒有澡身浴德”。孟子说“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大意也是如此。孔子创立“儒学”与原始的“儒”都有改变、教化之意,儒家则不仅通过斋戒沐浴致其诚敬,而且更关注世道人心,希望社会和谐。
关于儒学的产生,《淮南子·要略》说:“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西周初年,周公辅政成王。成王之后,康王继位。《史记·周本纪》记载:“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孔子研修“成、康之道”,传述“周公之训”,教授生徒,产生了儒学。《汉书·艺文志》说:“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司徒之官”为“周礼六官”之一,孔子继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以后的儒家则以孔子为宗师,明确道出了儒学与官学的联系。
周文化继承了夏、商文化,正如孔子所说“周因于殷礼”“殷因于夏礼”“周监于二代”。周代教育有“小学”与“大学”之别。小学谓之“小子之学”,大学称为“大人之学”。小子之学是教小孩子的,大人之学是成人教育。小子学习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大人之学教穷理、正心、修己、安人之道,学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戴礼记·保傅》称“小学”是“小艺”“小节”;到十五岁左右,“束发而就大学”,学习“大艺”“大节”。孩子懂事了,可以学习天地自然、社会人生的道理了。故孔子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东汉郑玄注释说“束脩”谓年十五以上。孔子所教,正是“穷理、正心、修己、安人”的“大学”,所以,到了一定年龄,如有青年人来学,他都加以教诲,这正是他的“有教无类”。
孔子私学与周代官学具有直接联系。从内容看,孔子继承了周代以来的教育传统。《礼记·王制》说:“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与官学一致,《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孔子逝世之后,弟子们“散游诸侯”,按照《史记·儒林列传》的说法,“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在弟子们的共同努力下,孔子学说被发扬传播到各地。尤其齐鲁之间,儒家之学一直得到了很好的传承,其中最为突出的是齐国威王、宣王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三
孔子是守正创新的典范。他强调继承前代而有创新,他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弟子有子也说“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亲,通“新”。之所以可“宗”可“师”,是因为正确处理好了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创新离不开继承,要以继承为前提;继承是为了创新,是为了指导创新。守正不是教条主义、本本主义的保守;创新不是无原则、无基础的求新。例如,对于“礼”的传承,礼的形式可以“因”,因循继承,可根据时代的变化适时“损益”,但礼的内在精神却不轻易改变,故孔子说“虽百世,可知也”。
中华礼乐文化是源于天而根于心的。礼乐传统是中华文化传统的荦荦大端,在中华民族跨进文明的门坎之时,礼乐文化已趋发轫和形成。夏、商、周三代礼制因革损益,周礼具有了很高的水准。作为一种人文文化,周礼合于天地,顺乎人情,具有“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的功能。“夫礼者,理也”“礼也者,理万物者也”,中国文化以爱与敬为“至德要道”,将爱敬精神植根于基于父子亲情的孝悌之道,推衍贯穿于整个礼乐精神之中。
中国传统文化最重一个“正”字。讲公正、讲诚正、讲中正,主张正而刚直、正而不私、正而不阿。孔子说“政者,正也”,为政者首先要考虑“其身正”,由为政者的“正”引导全社会的“正”。儒学是“正心”之学,它要人们“思无邪”,希望世人端身、正己、守一以止。从很早的时期始,中华圣哲就思考正义问题,儒家“五圣”也无一不致力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礼乐文化从神圣、德性、程序、器物等向度确定权力的合法性、合理性,以“天命”为参照,在整体中定位。古代王朝常借助一定的仪式与典礼表示“奉天承运”,同样源自对自身政权天命合法性的追求。在儒家的语境中,君子“贵乎天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所以特别主张“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中华文化像一棵生生不息的生命之树,它的根扎得很深很牢。准确认识古代文明的发展水平,才能理解和把握中华先哲的深邃智慧和文化创造。中国先民认知世界,以天地为师,着眼古往今来,关注四方上下。在中华早期文化典籍中,“天下”“万方”“四海”之词层出不穷,这源于中华文明的天下观、世界观、整体观和系统论,在与世界的互动中,他们深刻理解“道弥益而身弥损”“天道成而必变”之类的哲理,特别注重天人合一,与时偕行;注焉不满,酌焉不竭;当位而行,允执厥中。
孔子一生求道,他创立儒学,追求“道”的实现。《汉书·艺文志》说儒学“于道最为高”。孔子教授生徒,希望成就他们的“文德”。他强调士人“志于道”,自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孔子追求的“道”一以贯之,这便是曾子概括的“忠恕”,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是孔子说的“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
四
说到中华圣人,我们不能忘记周公。我们知道,孔子是“接着周公说”的,这一点极其重要!周公“经天纬地”“制礼作乐”,建立了中国礼乐文明的大厦。可是,孔子之时却“礼坏乐崩”,孔子希望扶大厦之将倾,但礼乐“崩坏”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他只好认真学习周公,研究礼乐制作,思考文明机理,阐发周公思想。孔子和早期儒家群体“述周公之训”而创立儒学。如果追问对孔子影响最深、贡献最大的人,当然非周公莫属。孔子晚年曾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周公可谓孔子魂牵梦绕的人,后人尊孔子为“至圣”,而以周公为“元圣”!
曲阜周公庙元圣殿有清朝人撰写的门联:官礼功成宗国馨香传永世,图书象演尼山统绪本先型,深刻揭示了孔子儒学与周公的关系,表达了周公对孔子的巨大影响。孔子所在的鲁国,“先君周公制《周礼》”几乎成为人们的口头禅。孔子时,周代典籍尚在,孔子能看到更多的周代遗制,使他有条件“法则周公”。
在《论语》中,有两次记述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太庙”即鲁周公庙。对于不懂的礼制、礼仪、文物,孔子实事求是、虚心求教。他还到洛邑(今河南洛阳)参观访问,游历了重要政治文化设施,流露出对周朝制度的向往,他倾心仰慕周公,经常引用周公名言,赞美常常溢于言表。他熟悉周公事迹和“周公之制”,认为“周公之典”就是后世行事的法度。孔子“适周问礼”,至洛邑向老子请教“礼”,很可能就是学习了《周礼》。《周礼》是国家制度设计,不需要一般人研习阅读,它只为天子以及王公大臣所明、所知即可,因此流传一定不广。不过,它可能通过孔子的论述与传播流传下来,也有可能影响到汉代。
作为政治家、思想家,周公奠定了周朝八百年基业,把我国的古代文明推向新的巅峰,他也是中国儒学的先驱,他“敬德保民”的思想是儒家学说的基础。周公去世后,鲁人不忘祖述“先王之训”,追忆“周公之礼”。鲁国因是周公的封国而成为周代“文物之邦”,儒学则由于鲁为“文物之邦”而兴盛。孔子晚年,因为自己的理想几近破灭,遂退于洙泗之滨,教授生徒,整理六经。孔子之学导源于周公,汉代以后常常“周、孔”并称。
鲁国为东方的宗周模式,担负着传播宗周礼乐文明的使命,如在周王朝治国政策的贯彻上,鲁国即堪为典范,周公的重民保民、明德慎罚、勤政任贤等主张在鲁国当政者身上都有明显体现。当然,说鲁国为“宗周模式”,绝不是说鲁国完全排除其他文化因素使鲁国全盘周化,而是在政治统治上作为周王朝的东方代理人,在鲁国上层贵族中完整地保存着周代礼制。
儒家五圣出于“邹鲁”,深层原因正是这里文化积淀丰厚。作为地理概念,“邹鲁”本指邾国、鲁国这一地区。两周时期,邾国、鲁国相邻。邾国又称邾娄、邹、驺等,战国时期为孟子所在的国家,鲁国是孔子故国。战国时代,邾国称邹,这里受儒家文化的濡染,孔子之孙子思也到邹地讲学,孟子迁邹更使这里具有浓厚的儒学氛围,邹穆公也接受孟子劝说施行“仁政”。这个时期,孟子四处奔走,宣传自己的思想主张,孟子在齐国甚至“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浩浩荡荡,场面宏大。孟子以前,邹、鲁连称,可能仅是因地理位置相近、土地相接。以后,因为孟子的巨大影响,站在儒家学术文化的角度,人们不仅将“邹”“鲁”相提并论,而且还把“邹”放在“鲁”的前面而称为“邹鲁”。
司马迁《史记·货值列传》说:“邹、鲁滨洙、泗,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于礼,故其民龊龊。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他的描述大致概括了邹鲁文化的基本特征或风貌品格。在儒家文化的熏染下,邹鲁之地好儒重礼,民风醇厚,百姓安居乐业,恭谨礼让,简朴本分。在儒生的宣传之下,洙泗之域的邹鲁文化影响很大、传承久远。
五
儒家五圣,当然是指从孔子到孟子五位圣人。由于他们身上特殊的思想文化承载,他们也是中华文化、中国智慧的代表。他们对于中国文化的意义或与苏格拉底之于西方等有所不同。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轴心时代”理论认为他们代表了中国文化的“突破”固然没有大的问题,但他毕竟没有注意到孔孟学说对古代文化的“集成”特点。正如李学勤先生所说:“古书里说得很清楚,在孔子以前有一个很长的学术传统。我们以前读书的人总要读《汉书·艺文志》,《汉书·艺文志》讲‘诸子出于王官’,诸子都是从王官而来。”诸子之学出于“王官”,对孔子儒学来说最为明显。
孔子私学与周代官学教育一致。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儒家五圣都十分注重个人修养,这是儒家思想的突出特色。孔孟之道是社会治理之道,孔孟之道说到底也是“人之为人的修身之道”。孔子说“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认为孔子学说一以贯之的是他的“忠恕”之道。子思学于曾子,将孔子、曾子思想发扬光大。学术界都看到了郭店竹简与子思学说的关联。读郭店竹简,其中关于心性问题的论述会给人留下强烈印象。
在“五圣”中,孟子殿后。《孟子》一书“心”字竟多于百次,它与“身”构成了对立统一的关系。“修心”与“修身”一致,就像《大学》强调“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还说“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庄子·天下》篇纵论天下学术,以学术有“道术”与“方术”的分别。道术在“六经”之中,其内圣外王之道,“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庄子把“百家之学”与“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区别开来,他是将儒家特出于百家之外、之上的!
两千多年过去了,儒家的“修己”学说愈发显示出它的价值与意义。当人们进入文明时代形成社会共同体以后,必要的规范便应运而生。那么,“规范”或者“规则”是靠“强制执行”还是靠“自觉遵守”,这恐怕就是一个社会文明发展水平的标志了。在蒙昧时代,人们敬畏天命、鬼神,惧怕天命、鬼神的惩罚,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人”的因素越来越重要,人们就更多地思考怎样保证“规范”或者“规则”得到执行、得到遵守。在这方面,儒家思考的结果是人们加强修养,自觉修己。这方面,儒家的论述很多、很丰富,而“正心修己”一直是儒家教化不变的目标。
从孔子到孟子,“儒家五圣”思考社会之“治”,从“天理”与“人欲”的关系出发,希望人们克己反躬,从而明道守礼。《礼记·乐记》说:“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如果“好恶无节”,为外物所化,就会出现极其严重的后果。因此,如何使“自然人”顺利成长为合格的“社会人”,达到人“自然性”与“社会性”的协调统一,就成为人们思索的中心问题。因此,儒家五圣都推崇“先王”,思考“人心”与“道心”,从而要求人们持正守中。他们认为,人之为人,就要区别于其他的动物,就应当明礼义、守礼仪,无理不动。
儒家五圣之学就是“仁爱”之学,就是“为己之学”,是“人之为人”的学问。大学之教,教人穷理正心,教人明其明德,彰显人性的光辉。孟子用善的眼光观察人与世界。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他以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为仁、义、礼、智之端,主张放大善性。他的逻辑非常清晰:人有善性,为什么不放大善性呢?只有人成为更完善的人,社会才能走向至善。
六
将“儒家五圣”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观照,是为了更好地看清中国传统文化的特性。这正如走进文庙,走进大成殿,直接走到孔子与“四配”的跟前,这里是中国儒学的最核心地带。
孔子“至圣”,思接千载,济古维来。他好学而博学,建立了中国文化的理想,指示了中国历史的进程。他“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孔子以后,历代儒家包括颜、曾、思、孟在内,无不“宗师仲尼”,继承光大孔子的思想学说。如果说“儒家五圣”为代表的早期儒学群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地,那么孔子就是高地上的高峰。我们需要直面由于近代中国衰败给孔子儒学带来的一些认识迷茫,正本清源认识中国儒学,理解孔子学说,只有这样,才能在中国融入世界,在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对话、交流、融通中,让孔子乃至“五圣”所代表的中国愈加清晰地呈现它的风姿与魅力。
颜子“复圣”,孔子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先孔子而逝。颜子卓冠贤科,优入圣域。夫子言终日,不违若愚蕴大智;子贡论孰愈,闻一知十称弗及。颜子无伐善无施劳、不迁怒不贰过。他好学乐道,持中守仁,德性高超,境界非凡。正如孔子故里的孔、颜师徒庙宇,它们近在咫尺、如影随形,似乎暗合了《庄子》中的“亦步亦趋”之义。颜子之死,“子哭之恸”,在“天丧予!天丧予”的哀痛之中,蕴含了孔子太多的认同、期许以及悲伤、绝望。颜子短命而死,但他格局之大、境界之高,让后人充满了敬仰与追慕。
曾子“宗圣”,他与父亲皆入孔子门下,与孔子相契,得孔子真传。他把握真谛,理解孔子“一以贯之”之道,孔子去世以后曾子主持孔门,汇聚孔子遗说,弘扬孔子之道。传《孝经》,述《大学》,在学说深度、思想格局上,他是“宗师仲尼”的典范。保存在《大戴礼记》中的《曾子十篇》近年来颇受重视,对了解曾子思想与孔子学说的关系十分重要。曾子影响了子思和孟子,是儒家道统的传递者,在孔门弟子中具有特殊地位。二程说得好:“孔子没,曾子之道日益光大。孔子没,传孔子之道者,曾子而已。”
子思“述圣”,郭店楚简发现之前,他作为伟大的思想家却几乎被历史所湮没。但实际上,作为儒学大师,子思不愧被后人尊为“述圣”,他受孔子的直接教导,又受业于曾子,思想深邃,成就巨大。作为孔子裔孙,子思有着特殊的使命担当,他搜集整理孔子遗说,把“亲闻之”和“闻之于人”的孔子言论集辑起来,保存了孔子与弟子时人交相问对的大量论述。即使片言只语,也都十分珍贵,更何况这些孔子遗说数量可观,这是留给中华民族乃至全人类的宝贵财富。“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没有子思,火烛何以点亮?更重要的是,《论语》《孔子家语》的撰集也与子思有直接关联。
孟子“亚圣”,世人以“孔孟之道”代指中华圣道,彰显了孟子的历史地位。他“学于子思之门人”,孔子之后“儒分为八”,其中有子思之儒、孟氏之儒,孟子传承发扬孔子、子思思想,于是有“思孟学派”的说法。郭店楚简、帛书《五行》篇的发现,为认识思孟学派提供了宝贵资料。在子思之学补上“孔孟之间”的学术链条之后,孟子思想研究也具有了更好的凭借。孟子“通五经”,明圣道,拒斥异端邪说,光大孔子思想。司马迁说孟子“述仲尼之意”,精准概括了孟子弘扬孔子学说的巨大历史功绩。
系统阐述儒家五圣,讲清楚他们的文化传承、思想内涵与价值影响意义重大。不言而喻,对于儒家五圣,学者们无不进行关注和研究,但由于历史的、学术的、资料的种种限制,人们希望能有立足学术前沿,正本清源系统阐发五圣文化的著作1。因为儒家五圣代表的是中华文化,只有进行深入研究和系统论述,才能准确把握中国文化的深厚底蕴与卓越风貌。但长期以来,疑古思潮盛行,中国学术思想研究受到影响,造成了严重后果。因此,就儒家五圣整体而言,相关的研究与撰作还不餍人望。
我们以“五圣”为中心,深入阐述中国古代文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形成与内涵,希望由此阐述中华文化的价值意义。但这样的阐发有一定的难度,例如:孔子被孟子称为“集大成”如何准确理解;“诛少正卯”“适周问礼”等疑案真相如何;颜子“不违如愚”包含了怎样对孔子思想学说的深刻体认;曾子心中孔子“吾道一以贯之”内在意蕴;子思对“诚者,天之道”有怎样独到的体认;孟子所愿乃“学孔子”及其对孔子发展的高度与境界等等,都需要对中国文化的系统思维、整体认知、宏观把握。
作者简介:杨朝明,孔子研究院原院长、山东大学特聘教授。本文为曲阜文化建设示范区推进办公室重大项目《“儒家五圣”丛书》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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