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 >济宁文学 > >长篇小说连载 >
济宁文学

徐同海 | 悬骨(三)

来源:本站    作者:徐同海    时间:2024-02-29      分享到:


“婚丧嫁娶,一律火化!嗯,嗯,婚丧嫁娶,一律火化!谁也不能搞个别。嗯嗯,谁也不能个别!-------”

村里的广播里,大狗黑子又在进行全面推行火化的宣传。大狗黑子是支书欧元的外号,另一外号叫大狗熊。这是重复昨晚上的内容。他一开广播,大家都知是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全村的人都知道,这小子酒醒了,觉也睡好了。听到广播响,欧支书知道,底下肯定有不少人在骂他。他说,他才不怕人骂呢,一咒十年旺。

要不然,这些年,人家越骂我越胖呢?必须说明,大狗黑子长得不像爹也不像他娘。论长相性情,比起他的爹娘来,能差上个十万八千里。爹长得高瘦白净性温和,娘长得既白还有一副菩萨心肠。他娘有时好嘟囔:“像谁呢,你说这像谁呢?”他既黑又壮还高,浓眉大眼,唯眼白稍多,显得另类。

他唇厚嘴阔,从小就一身油汗,紫紫的皮色,特能吃,不爱上学,最爱爬墙上高,揭瓦摸鸟,下河捞鱼。他人皮实,摔下磕下不怕疼,爹娘打骂不在乎,还是个孩子王。可以这样说,他的管理经验及整人的本领,都是他少年历练的结果。他由少年长成青年,爹说,送你当兵吧。

他说,不干,我最怕有人管,我喜欢管别人,我要在家学大寨。按他的条件,能推荐他上大学。他说,不干,我从小跟学校有仇,你们不知道吗?一念啊哦鹅就头痛就犯困,一写这些狗尾巴圈子手就抖就淌汗。说实在的,他不但长得不像爹娘,性情更不像,爹是打过仗的老革命,因不识字,自愿回家务农。

娘是教过穷人识字的女干部。娘不光抱怨他的长像,还看不惯他的作为,娘说;“这真应了那句老话,两个土八路,生出了个二鬼子。怎就生出这样一个二货呢?真是作孽啊!”这样一说,欧元正上高中的唇上长出黑黑茸毛的儿子用他刚发育出来的公鸭嗓子给奶奶解疑答困;“我爹的这种情况叫返祖现象。可能在我的祖辈里有比我爹长的更黑更丑性情更坏的人。”

奶奶看了看眉目清秀,长相酷似爷爷的孙子,长舒了一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照你这么说,说不定你们家老祖真是个大狗熊呢。”奶奶庆幸自己的孙子没有被返祖,突然一下像想起了什么,说:“我以前听有谁骂人还生气,以后不这样了。我看骂人的人骂人家的祖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昨天晚上,欧书记讲到火化问题时,他干咳了两声,麦克的电流声与肥胖人的哮喘声,都能从喇叭里传出来。他严肃地把这话重复了好几遍。惹得不少人笑着骂,偷着乐。说,这又是他娘的酒老爷指使的。“就他们家婚嫁也火化,他自家兴这个,最该火化的应该是他。喝了点猫尿乱沁!”欧书记一般不开广播,一讲就没完没了。对着广播喇叭来上一阵子,成为他的醒酒习惯。

接着,他又讲《九年义务教育法》,也是头天晚上播过的内容。

这回,他是照本宣科,磕磕巴巴念了一段文件,又讲了辍学的问题。他说,党员干部要带头送子女上学。还说,今天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不主动送子女上学,不但可耻,还违法。孩子的爹娘是要坐牢的。你讲你的,我听我的,还九年义务教育呢,我家三仔都上了十一年学了,我跟谁算帐去?钱攒这回是下了决心的,将一心还想着上学的三仔留下来,帮自己干活。“坐牢就坐牢吧!不用心上学,就是上到头发白,也是尼姑子的孩子-------撂的数!”钱攒嘟囔着,又狠狠朝三仔的后背剜了一眼。他伸手拉了拉三仔手里的绳子,差点把他拽倒了。喝道;“快,使劲!要闯岗子了。”闯岗子,就是爬上一零四国道的陡坡。坡长六十米,坡度三十度。钱攒下完令,再次身先士卒,躬下身子,伸长脖子,脚下生风,开始助跑。

由于用力,脚下的沙土被他的烂胶鞋踩得“咯哧咯哧”地响 。三仔的绳子拉紧了,腰也躬了下来,一条胳膊用力摆动着。爷儿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闯到国道上。国道上,各种车辆正匆匆赶路,见一地排车突然横冲上来,有的赶紧刹车,有的调转方向。一时间,鸣笛声,刹车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钱攒看着惊慌失措的车辆,指着路旁的标志牌,骂开了:“你娘的也不睁眼看看,这岔路口的标识是给谁看的?都前面抢孝帽子的!开得这么快?嗯,抢爹去的?我把你娘叫你六舅日死。”

这一骂,许多司机都往标示牌上瞟着,调整着车子,理短似的低下了头。钱攒得理不让人:“娘的裨,碾呀,轧呀,照老子撞呀。老百姓的命还值什么钱?轧死了倒是轻松了。”他骂着,众目睽睽之下,轻松自如地拉着车子横穿马路。放车子下岗时,他双手托住车把,用后背抵扛着前倾的车子,还告诫儿子,要他把绳子倒过去,往回拽,为减缓车速。下岗的过程较慢,他得以喘息的机会,转身痛痛快快地说了一句:“三仔,抓紧干,回家吃猪肉。”“爹,吃什么猪肉?”三仔上学不行,一听说有肉吃,一下来了精神。他看着爹,急切地问。拉车出门时,他是被爹拽着耳朵从屋里正开着的电视机前拖出来的,根本不知道爹曾有过那轰轰烈烈的砸向自家小猪的一镢头。“回家你就知道了。”爷儿俩急急忙忙卸下粪,赶回家来。三仔奔向水缸,钱攒赶往猪圈。让他惊奇的是,那头猪昂着头,撅着尖尖 的嘴巴向他叫唤。“吱吱吱,咕咕咕”。念黄历一般。这个没有记性的东西,见有人来,把深深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叫唤地更紧啦,它肯定是饿了。“饿死你个王八喂的!”

钱攒大声骂完了,就有些后悔。这该死的东西,自打进我家来,一再惹祸,刚挨了一镢头,居然又活了回来。他后悔刚才没有再来上一镢头。在它轻飘飘倒下的那一瞬间,再来上一下子,或哪怕照着它的耳门子跺上一脚,也许再也站不起来,活着烦人了。三仔看着爹,又瞅了瞅圈里吱吱叫着,几乎要跳出圈的猪,开始意识到,吃猪肉的事是一场空话,是爹想让自己干活设下的骗局。照着他两年才勉强升一个年级的智商推理着,把这推理演变成无名的怒火,恼怒地瞪了爹一眼,用力甩掉鞋子,忙赤脚进屋,扑向电视,身子未到,手已摸到了开关。看没有动静,又飞快去插电源。他翻了几个台,这才意识到,各台的动画片时间已过,他又狠狠向外瞪了几眼,关上电视,抓起水葫芦喝了一阵子。由于喝得太急,呛着了,他剧烈地咳漱起来。

“钱攒,你这王八的孙子!没能耐的货哟,朝个畜生撒什么恶气?我看它睡在那里,耳朵后流了血,就知道是你打的。

幸亏它活过来了,真要是你把它打死了,我要跟你拚命!”钱攒的妻子可能听到地排车的声音,拍着屁股,对着他骂开了。

东院怎么样?”钱攒腆着脸问。“你这惹祸精,跟着你算倒了八辈子霉啦。”妻子没搭理他,指着猪圈又骂开了:“这个可是你花八十多块钱买来的祖宗啊,你今天又嫌弃它了。是吧?你觉得你怎么似的,我今天给你说个明白话吧,钱攒,你的这条小命都抵不上它的命!”“我不是在气头上吗,一时昏了头。”钱攒见妻子没有提东院母猪的事,知道已是有惊无险,脸渐渐润朗了些,便低声下气地跟她说。钱攒的妻子今年五十六岁,人高马大,脸圆圆的,红红的,长着一身赘肉。这娘们儿走路时,常常是倒背着手,脸仰得高高的,两个丰满的大乳要不是由于衣服的束缚,恐要蹦出去了。

她嘟着肉脸,似整个世界都跟她有仇或欠她的债没还似的。平日里,她骂人当说话,说话当骂人,谁也惹不起,也没人敢惹她,大家都领教了。要说这女人人高马大,肥臀丰乳,而钱攒是又干又瘦,是那种事做的太多造成的,肯定是艳福不浅。这种猜测就错了。她是牛性子,跟母牛差不多。除了为了繁殖生养,它或她,绝对不让异性近身。实际生活中,钱攒是撑死眼,饿死鸟。有时,钱攒有了想法,求欢不成,反被打得皮破脸肿。有一回,欲火中烧的他在她的那两坨巨物上摸了一把,她竟然把他按倒在地,后用辘磙的腚坐他,连坐几次。

先罚他吃奶半个小时,后来,用双乳两边开弓,煽得钱攒两眼肿合了缝。既使有一回房事成功,也是在打骂中开始,又在打骂中结束。俗话说,女七七,男八八,女人到四十九岁,是更年期,前后加减五年为正常。这女人,正是这个时期。

而她,不是骂她的话,她的更年期应该是四十九加减二十,甚至更多。要说她一生都在更年期,或许就是。可以这样说,钱攒是已婚男人之中,性生活中最糟糕的一个,一点不为过。做这女人工作的人不在少数。娘家姐妹及邻居都找过她,甚至娘家娘更是苦口婆心:“妮,你总放着那个不那个,你想哪个?”

她回答的干脆:“谁想那个谁那个,谁劝我给钱攒那个,谁那个去。”这样油盐不进的人,你拿她有办法吗?可怜的钱攒,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曾扛过八年大枪的革命战士,只能做忍者了。为争取权力,也曾自救,常常受伤。刚开始,他撒谎说是他娘打的,后来,再有人问:“是哪个娘打的?”他无言以对。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