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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同海 | 悬骨(四)

来源:本站    作者:徐同海    时间:2024-02-29      分享到:


想当年,正值钱攒在部队干得热火朝天,已有了官星闪亮的先兆,他也是踌躇满志,正为结束村子里没有人在人民解放军里做军官的历史而忙碌的当儿,就是这个女人找上了部队。她当时是远近几个村子的名人。身材脸盘长得没得说,唯口泼。她曾有过因跟生产队长吵架,用她那磨盘般的巨臀,涌平过几十公尺地瓜垄子的豪迈壮举。还有过给人家做伴娘时,因挑剔男方招待不周,掀翻十多张喜酒桌子,大闹武家坡大队,威震四方的故事。所以没人敢娶她。她则扬言,姑奶奶不光有人娶,我还要找一个吃公家饭的。

当年,这女人在部队的闹腾,或多或少地影响了钱攒的前途。但如今人们分析起来,依然说,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还应该是唯心论的再次应验——这个村子的人在部队里永远无出息。要不然,咋就这么巧呢?就在钱攒沿着升官的缕缕曙光,在充满希望的大道上奔跑的当儿,这女人来了;随后,林彪事件又出现了。使得一次次的提干机会化为泡影。在此之前,钱攒在后勤部门工作,正在等待提干命令的当儿,那女人窜上了部队,扬言来找钱攒结婚的,让他莫名其妙。钱攒在探家期间,她曾托人说过媒,并主动找他见面。她主动热情,没有一点扭捏和生疏。钱攒已了解她的情况,没有答应。但钱攒有文化又在外面混了几年,怕伤到一个姑娘的自尊,热情地送走了她。临分别,应她的要求,要跟解放军同志握一握手,钱攒同她握了。这回,她竟追到了部队,吵闹着自己是钱攒的未婚妻。钱攒不承认,她就当着众人的面说,钱攒在探家期间,他们有过肌肤之亲,钱攒曾摸了她。这事情严重了,部队最忌讳的是农村兵提干甩掉未婚妻这一条,于是,他在千张口万张嘴都说不清的情况下,暂停提干。而这一暂停,又接上了林彪事件。他部队的头头是林彪线上的人。结果是,干部成批转业,战士大批复员。女人大闹部队不久,部队很快查清了他的无辜,并支持他甩掉这样的女人。不想,她在家乡闹开了。她扬言:“我活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那时,喝农药之类的还没时兴开,他就提溜着一根小绳子,到钱家示威,并且还真当众跳了一次能没过腰深的钱家菜园里的土井子。在她的死缠硬赖下,钱家被迫答应。钱攒的复员,让部队很惋惜。

为此,送老兵时,部队做到仁至义尽,专为他的事,找了县里,要求妥善安置。

县里根据表现,招他去县化肥厂当工人,身份是亦工亦农。钱攒进厂后,爱岗敬业,工作出色,深得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妻子去了一趟厂里,见钱攒在单位里有极好的人缘不说,还与城里的女人嘻打哈笑,顿时,醋性大发。大庭广众之下,她揪打了一位曾帮丈夫洗过床单的女工。随后,把丈夫的脸上抓了十来个血道子,还薅掉了他的一撮头发。以后,她又到厂里闹腾了几次。万般无奈,他含辱,与厂里解除了合同,回家务农。

回村的第二年,公社拖拉机站招工,钱攒被推荐上班。干了不到一年,正教着一女机手驾驶操作,妻闻讯赶来,她冲上去,先打了丈夫几个响亮的耳光,又将女司机从车上拉下来,撕打了一阵子。最后的结果:他被迫卷行李回家。

“好了,别吵吵啦,歇会儿吧。”他听说东院的母猪没出大事,心里宽慰了许多。只要不出事就好,钱攒心里默念着。跟这样的女人生活那么多年了,给她难讲出里和表,她愿骂一会儿就骂一会吧。骂累了,她就歇着了。反正嘴长在了她身上。

“刚开始,我不让你去买猪,你偏不听,你跟抢爹一样。你这吃昧心食的货,光吃不长肉的东西!花钱买了个祖宗,一进家门,就随了你。刚买来时,还胖乎乎圆溜溜的像个猪样,可转脸长成尖嘴猴腮的模样。你看看,你看看,奶奶日的,要说它是你钱攒的儿子,你看能错点模子吧?”

“好好好,行行行,都怨我还不行吗?你不让我去,谁去?你想让胖大嫂帮咱买,你又得罪了人家。”

“我就说你个王八孙子的,就说你!就说你,王八的七代。就说你,长着个不甜心人的狗脸膛子。说你败家子!好好的一头猪,自进了咱家,它惹下多少祸?出了多少事?经了你的手,还有什么好?买来个猪老祖,又舍不得孝敬它,还下黑手要砸死它。哼!想想吧,你有多毒!真是的,气死我了。我再给你说吧,我已下了狠心,它死你死,他活你活。你要打死了它,我不买包老鼠药药死你,我是你钱攒的亲闺女!“

“他婶子,你别吵吵他叔了。我家的母猪不是没出事吗?

就是出了什么闪失,俺也不能说啥,咱是搬不走的隔墙邻居。你就少说两句吧。”东院的胖大嫂来劝架了。

钱攒看见胖大嫂,知道来了救星。向她苦笑了一下,算打了招呼。

却不敢问母猪的事。“你这个不成器不成才的货!专给我惹祸招灾。大嫂子,你听我说说,你听我说说,你看他买的猪爹猪老爷吧,你看看,你看看,刚买来还圆溜溜,胖嘟嘟的,还像个猪样。可如今,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吧,像他吧!嗯,尖头少尾的,整天噘着个小嘴想吃好的。

可越吃,肉越往骨头里长,都不给我抓脸。那畜生,还跟他一样,也尽想干瞎巴事。你看像他吧,你看像不?你看------。”钱攒的妻子,看见耷拉着脸的胖大嫂,知道说到短子上了。她望着一脸不悦的胖大嫂,又狠狠瞪了瞪钱攒,忙把话收住。钱攒蹲在一旁抽烟,听着妻的唠叨,偷眼看了看一脸木讷的胖大嫂,忍不住偷笑开来。胖大嫂和钱攒是一墙之隔的邻居,看到胖大嫂家窝猪群羊的,一年里,有不少的进项,不觉眼热。

夫妻商量买猪的当儿,妻执意要让好脾气的胖大嫂帮忙。说胖大嫂家的猪苗羊崽,都是她亲手买的。经她抓来的猪,肯吃又好喂,还长得快。听了钱攒夫妻的几句好话,胖大嫂脸红红的,心甜甜的。不好意思地说:“什么时候要我帮忙,言语一声就行。”有了计划,钱攒就忙着垒猪圈,他拉来石头,买来水泥,找了砂子。很快,一高标准的猪舍就建成了。谁想,再去找胖大嫂帮着买猪时,大嫂不干了。大家莫名其妙,细问得知:钱攒的妻子为请胖大嫂帮着买猪的事,刮了不少的风。她逢人便说,见人就讲。

她说胖大嫂家猪壮羊肥,个个膘肥体圆的,她家里发猪羊,原因出在这猪仔羊羔,都是胖大嫂亲手抓来的。这些猪羊都随着胖大嫂的性情,吃食不挑拣,贪吃好睡能长肉。买牲灵子,就是谁买随谁。事后,大嫂平和地说:“你再说俺憨呗,再憨俺也有个憨心眼吧。你不拿俺当人看,要耍俺玩。俺这么大一个人,不能让你们拿了耍着玩吧?”今天,妻一提起这事,让钱攒一阵惊慌。好在大嫂听了一脸的平和。或许性情宽厚的她,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常看到胖大嫂家喂的那头黑母猪,在家前院后的乱串,是钱攒买公仔猪,而不是母仔猪的主要原因。大嫂家的那头黑母猪,全身长着稀疏的毛发,厚厚的老皮上,打着皱褶。两只肥厚的大耳朵遮盖了大半个脑袋。它的眼睛已被厚大的眼帘深埋了,看上去似有似无,因接连不断流出粘稠状的液体,并且时刻挂到眼角,倒是提醒了眼睛的存在和位置。无形又肮脏的大嘴叉似永远难以填满的沟壑,需不停地往里面倾卸着糟糠、青草之类。看到它的模样,使人很容易想到长着癞疖的秃子,让人看了不舒服。它每日里拖着圆滚的肚皮和象征母性的两排奶子,哼哼叽叽地在院子里闲逛。它走来走去,拱墙掘地,墙上树下蹭痒痒,悠然自得。因它随处拉屎撒尿,弄得院子一片狼籍。所以,刮东风和阴雨天,连钱攒家的院子里,都弥漫着腥臊的气味。因对母猪的反感,所以,买猪时,他执意买回了头小公猪。

小猪买来时,它并不象今天这样让人讨厌。它圆圆的耳朵,鼓鼓的脸子,扁平稍长的嘴巴,深深的眼窝里,藏着一对小眼睛,对着人溜溜地转动着。它胆怯又乖巧地望着从它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咕咕,咕咕”叫着,像跟人打着招呼。它时而拱地,时而假寐,机智又顽皮地躲闪着新主人的伺候,呲牙咧嘴地接受着东家的爱抚与挠痒。有时趴下,有时亮着肚皮,四蹄朝天,煞是可爱。

起先,把它放到新修的圈里,它“咕咕,吱吱”的哭啼声,让人心疼。喂它食物,它也懒得吃。钱攒想:也许它刚离开母亲和它的兄弟姐妹们,想家了。看着可怜,他干脆把它的腿用绳子栓了,放它到院子里,让它认一认家。放出后,它先是惊恐地乱串,专拣屋角、草垛等暗处藏躲。等与人混得熟了,依然吃食少。后来,吃起食来,吱吱作响,像食道里安装了一带响的虹吸管。它渐渐消瘦下来了,原来滚圆的小肚子开始收缩,脖子和腿日见长长,渐渐瘦骨嶙峋。它咕咕叫着,对盆里满满的食物似视而不见,却依然追着主人要吃的。时不时用那一日长似一日的尖嘴巴,嗅着地皮一拱一天,满院子找鸡屎吃。把它关到圈里,它总是能跳出来,成了“跳高健将”。尽管给加高了圈门,它是照跳不误。近来,小猪的跳圈更是让他头痛,特别是跳出后去东墙根的跳跃,让他气愤。它一个劲的跳,并且连续在地面上对着墙壁的同一个位置跳,眼睛死死盯住一个地方不知疲倦地反复地跳跃,嘴里哼哈着,似要咬什么东西。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了那个长出的东西,明白了它的目标,随后,让他联想到五十多年前的事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