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同海 | 悬骨(五)
看着抖动着模特儿般的细腿,满院子边找寻着吃食,边咕咕叫着,见到人,跟住不放的恼人的小猪,瞅着要胸没胸,要肚腹没肚腹,打草杆子一般黄面寡瘦的丈夫,钱攒的老婆骂开了:“我说的谁买随谁,没错吧?短命鬼,穷命货!它跟你一样,是个吃昧心食,光吃不长肉玩艺儿,是个不给人抓脸的东西。我说不让你去买吧,你这个火车切的,汽车轧的,乱刀剁的,跟抢孝衣一样,争着赶集。
去集上去摆人样子的?亏得没什么好样,长着姥姥不喜舅舅不爱的婊子相。八成上集上找你亲爹去的。我骂你怨我骂你,咒你怨我咒你,啊!弄了半天,还买了一头小芽猪。你看看,你看看,别处不长,两个卵子倒是天天见长,亮的跟灯泡样。肯定跟你一样,是个骚货,贱货!我给你说,快叫马兽医来,给它劁了,别再跟你一样下作,让它作了怪。”钱攒本来对自己作主买猪就有悔意,但还是辩道:“小小的猪崽子,能作什么怪?等等看吧,哪天逢集,我去给马兽医说说,叫他得闲过来,给骟了。
哎,割一回猪蛋,又得惊得它几天不能吃食,别出了意外麻烦。你不要整天嚷嚷着我买得不好,我花了几十元,总算买了头活猪。你去问问,最近买回来的猪崽,喂成的能有几家?不少是卖家卖前喂了水泥的。买回时间不长,就因拉不出屎死掉了。”
“唉哟哟哟哟,你还有理啦。办错了事,你还有功啦。
好像捡回个大便宜似的。”母老虎朝着钱攒一阵一阵地扫射着。自打小公猪进了家门,钱攒同志就没得安生。
好在他已习惯了眼前的这片涝洼地环境。他每日浸淫在水的氛围中,似再加点潮湿,无所谓啦,经受点狂风暴雨,亦能从容应对。
他曾做过多年战士,虽没有枪林弹雨的亲身经历,但还有过工农商学的多年习练,抗压的能力还是强的。面对谩骂,习以为常,笑脸相迎。“东院的母猪不出事就好,不出事就好。”钱攒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祈祷着。怪就怪自己,五十多岁了,还跟孩子一样,为图一时新鲜景,再次惹下祸来。
现在,有腿有脚的,能骑着自行车办事,不是很好吗?却心血来潮,要学那该死的三轮车。钱攒骑自行车多年,满以为骑一骑三个轮子的更不在话下。不想,学起来,却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骑三轮有一特点,即平时不会骑自行车的,一学就会。会骑自行车的,再学三轮车,就难得多了。
一旦骑上三轮,你让它上东它往往偏向西。一不注意,它要翻车。学习者需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要完全舍弃自行车骑行法,才能成功。他推着新买的三轮车,走到离家不远处的打麦场上,几次驾驶,几次失败,才深知学车的艰难。你知道,钱攒曾是一生龙活虎的站士,受过多重教育。
在家庭事务方面,尽管有着许多的不顺心的事缠绕着他,使得身心疲惫。但却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骑三轮车再难,也要学会它,驾驭它。这三轮车,是在女人的强烈要求下买的。对买这车子,钱攒是赞成的。妻子的决策,就等于自己的决定,他的反对票往往也是等于个零蛋。眼见自己岁数大了,对自行车有了畏惧感,生怕磕下,碰下,摔下。人过了五十,磕摔一下,就不轻了。骨头脆了。麦场不算太小,边上垛了几堆麦草。麦草经过风吹日晒和几场雨水,表面上已由黄变黑,垛底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麦苗,它们针一般沿着垛边疾长,青绿青绿的。麦场因有了一段时间的闲置,又经过雨淋,故显得粗糙,面上还长满了一种名叫震倒驴又名千斤草的小草。
这草有舒筋活络、祛风湿、止痛的功效,可治疗风湿性关节炎。这小草之所以叫这名字,是因它能生长在硬地上,根系发达,人畜都很难拔动它。由于用力,以致把想吃到它的毛驴都震倒了。同钱攒做伴的是胖大嫂家的那头黑母猪。因怀了崽,它肚子如鼓,两排又长又尖的奶子几乎要拖到了地面上。见钱攒推着车子过来,它还母性十足地昂起了头,看了一眼,对着他哼哼了两声,像是打招呼。钱攒在场上骑车子,母猪就在附近溜达,它一会儿去草垛上蹭痒,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着啃吃着青草,还时不时地抬头看他练车,一副关心的样子。
他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对一次次的失败,不气餒不悲观。他几次把三轮车骑到了草垛上。为此,蹭掉了不少的麦草,也弄了一头一身的草屑。又有几次把三轮车骑到场边的只有一尺深的沟里。突然,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钱攒在数次的失败后的一次短暂成功后,那刚刚听从驾驭的三轮车从母猪身边经过的当儿,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一下为这近在咫尺的黑毛子担忧,竟心慌起来。他急打车把,由于慌乱,一下用上了自行车驾驶技术,使得全盘皆输,由成功变失败。不偏不倚,他连车加人,正砸到母猪身上。母猪受到意外撞击,母仪丧失,两条后腿和屁股几乎同时触地。它尖叫着,哭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着自己家的方向逃去。
当一脸焦急的胖大嫂,骂骂叽叽地到达事发现场时,可怜的钱攒,也正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他刀脸扭曲,神色慌张。他没顾得上扶起轱辘朝天,车轮子还在小辐旋转的车子,向着胖大嫂苦笑了一下,就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膝盖。
裤子撕开了一个口子,右膝磕破一块,正在渗血。他又看了左胳膊肘,那里也是血迹斑斑。他轻轻抚摸破伤处的边缘,拨拉掉上面的沙粒土屑,小心翼翼的撕扯四周卷起的绒皮。他一脸的内疚,小声说:“大嫂,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胖大嫂看了看他,没有作声,急急往家的方向奔去。出了这事,你可以想象,等待钱攒的将是什么。
果然,风暴来了,还夹杂着泥沙。正在他托着胳膊,全神惯注着伤口处渗出的血渍水滴,被无声的疼痛和刚才那一幕的后怕折磨的时候,一声惊雷震醒了梦中人:“你这乱刀砍的,小刀子剁的啊,好事找不到你啊!你长得什么喉,发的什么贱?你除了给我闯祸,还能干什么?你去看看吧,那猪要是小产了,你包赔人家吧。奶奶日的,狗日的,王八羔子,这回让你拾到倒霉的票子了。”这个正犯着更年期综合症的女人,骂起人来,一串一串,已没了上牙。她就事论事,把钱家的祖宗八代骂了个千百遍。
似什么事情都不是钱攒做的,而是他的祖宗现场指导他干的。最后,她咬着牙下令:“你这火车碾的,汽车切的,乱炮打的,蒸笼蒸的,还不去找马兽医过来给他家看看。”钱攒习惯地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地接受着妻子的狂风暴雨。唉,时间过得也算快,转眼都这把年纪了,一辈子已熬过大半截子。他抽着烟,想着这个害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嗨!谁能跟病人一般见识。她再不是人,再出格,可她这一辈子也给我生儿育女了,还说什么,你又不能打死她吧?她整天有事没事都骂人。
骂邻居,骂孩子,骂猪,骂狗,骂天,骂地,骂空气。其实骂的比较多的还有大狗熊支书,她一听广播开机就骂,他什么时间关机,她的骂声,也戛然而止,然后去呼呼大睡。她没事做了,无事生非,摔碟子打碗,寻死觅活,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平时打嗝耸肩,屁声震天,动作夸张,无人能比。一次震耳的屁声吓得闯进屋里找吃物的小猪落荒而逃,正好撞到她腿上,让她疼得呲牙咧嘴,蹲坐地上。爬起来后,她跳跃着,拿着挑担,满院子追打小猪,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因拿的武器不对,小猪没打到,挑担嘴子却甩到屋门的玻璃上。
钱攒赶到集上划了块玻璃,花了三块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儿出了,听天由命吧。这时,钱攒又开始抱怨自己,因为这段时间家里的各种不顺,一直与自己买来的这头倒霉的猪有联系。如果当初自己不亲自去买猪;如果买来后,听了妻的话,找来马兽医把它的那一对闪着亮光的卵子给割下来 ,不让它小小年纪,做下那桩荒唐事来;如果今天自己不心血来潮,学这该死的三轮车;如果今天不去与这母猪和平共处,在一个场院里各行其是,而是主动躲开,或许------猛听妻子让他去请马兽医,如遇大赦。他赶紧去推三轮车,准备回家去换自行车。被妻喝住:“先把这劳什子撂这里吧!短命鬼!”马兽医一边摆弄着肚子如鼓的母猪,一边开玩笑说:“老钱,没想到你家那小家伙真是人小鬼大,居然办成大事,转眼要抱儿子了。”“马师傅,您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还开这玩笑。
求您仔细看看,有没有事。”钱攒焦急又严肃地恳求着。马兽医瞅了瞅钱攒,又看了看胖大嫂,瞟了一眼钱攒的妻子,说:“我看问题不大。大姐家的母猪肚子大,本身就这体型,偏胖。其实,离猪下崽还早着呢,它坐胎时间不长,猪娃刚成形。俗话说,狗三猫四猪五羊六。猪怀胎五个月,才下小崽,这还早着呢。咱这是早期安胎,有问题早预防。你细心观察一下,母猪只要正常吃食,不到处叼干草树枝,就没事。这东西命硬,有的被人打折了腿,肚子里的崽子也伤不着的。当然,也有例外,有的母猪走墙跟,因蹭到了扫帚把子,落到身上,还被砸落羔了呢。”
马兽医虽穿着光亮,却是满身的牲口味儿。
平日里,与鸡狗鹅鸭,猪马牛羊打交道,练出了耐性。居然在钱攒的妻子一浪高过一浪对丈夫的咒骂声中,坐在那里,吃了一个钱攒递过去的脆皮甜瓜;喝了胖大嫂给倒的两碗水;吸了钱攒敬的三棵烟。见两家连留饭的虚情假意都没有,便识趣地从钱攒手中接下两包白“金鼎”牌香烟,准备回家。
临别,他告诉愁眉不展的人:“今天夜里没事就没事了。大姐,别当一回事,这窝猪毁了就毁了,又不是什么好种子。怕下了小猪,还不知好卖不好卖呢。”“马,马马马,啊,马兽医,你别走!你说的什么?你吣的什么舌头根子?你再给我说一遍!我请你来是干什么的?你这娼根生的哟,你不说话,别人能把你当哑巴卖了呀!你这个万人做的,你这个牛爬的驴盖的啊。我的娘哟,你这没屁找屁放的坏熊哟。
你吃我的喝我的拿我的,单凭两片嘴啊,没用一片药,没打一次针,白手拿鱼啊。你这不干好事的马兽医哟,唉哟哟,什么人可都来欺负我哟,气死我啦!”马兽医骑上车子,看钱攒的妻子正指手划脚地向他奔来,知道今天跟她说不清了,便不情愿地向地上丢下一包“金鼎”,仓惶逃遁。似水流年,洗刷了当过八年人民解放军站士的楞和角,好在他把妻子没日没夜的吵骂,当成了耳旁风,才使得这百十斤的生命得以延续着。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沟头地脑都有他开垦的荒地。他打发走马兽医,又挨了妻子一阵子飞沙走石,星矢流弹,给地排车打饱了气,就往车上装粪。
他要将粪送到三里外的大田地头。那里,他劈开引水渠堤的边缘开了一分地的荒地,准备着秋天栽大白菜的。湖地种菜,得风得水得太阳,还远离禽畜,减少了扎篱笆杖子的麻烦。他忍着摔伤的疼痛,喊过三仔几次,三仔竟没从电视机旁挪动一下身子,又让他心里窝下了火。正在这当儿,圈里那头惹祸招灾的宝贝儿又开始闹事了。它把头从圈门探出来,伸着尖尖的嘴巴,向着我们嚎叫起来——它是又想吃东西了。它见没人理会,就拱门,拱不动 ,就“咯吱,咯吱”的咬门。边咬边“咕咕”叫着,向着主人张望。钱攒正为叫不出三仔生着气,不理会它的喊叫,心里骂着这个祸精。不是它,还有那么多麻烦事吗?
当初,那卖猪的怎就没给它喂了水泥,让它早死了呢?它早死了,也能一了百了吧。装好车子,他找来一根井绳,栓绑好后,就去屋里叫三仔。叫他不理,就扯着耳朵,把他拽了出来。三仔歪着头,痛苦地呻吟着,伸出双手奋力撕掰着耳朵上的肉钳,张着嘴,随着爹往外走,眼神却没有离开那电视上的《樱桃小丸子》。钱攒丢开三仔,几步冲进屋里,随着电视插头的拔离,小丸子的可爱形象和穈声拿调的配音销声匿迹。他狠狠把插头摔到地上,骂道:“娘的,真是白养你了。上学上学不行,喊你干活,你又不想干。
吃想吃,穿又想穿,可惜你小子托生错了,进了农门。快把拖鞋换了,跟我送粪!”三仔本能地挣扎着,见爹来了真气,就嘟囔着进屋去换拖鞋。钱攒从屋里拿来一条旧毛巾,包住井绳的一头。他怕绳子太细,勒坏了小儿子那稚嫩的肩膀。这真应了一句老话——疼儿不让儿知道。“吱——,吱——”,那头该死的猪叫唤得更勤了。它“咯吱,咯吱”的啃门声,一声连着一声,它嘴拱头碰,没完没了,眼看猪圈摇摇欲坠的门就要顶下来了。钱攒正往车上挂镢头,为卸粪备下的。见此情景,他怒从胸中起,恶从胆边生:“王八的孙子,你觉得你活得多赢人似的!”他大骂的同时,镢头已撞到喊叫者的头上,后者应声倒地。“三仔,你他妈的快点,你再磨蹭,小心我揍你!”有了刚才那一镢头,钱攒一下像充足了气的气球,轻松了许多,顿感豪气冲天。三仔好像好久没有听见看见爹这么痛痛快快地发火了,又留恋地看了看电视机,匆匆系好鞋带,跟爹上路。这就是开头的那一幕。
钱攒送粪的途中,心里想着胖大嫂家的母猪,想着那个刚在自己脚下轻飘飘倒地的家伙,想着它作的恶,惹下的祸------。
钱攒将小猪买回后,刚开始,绑在院子里,它咕咕叫着,也不吃食。
它最怕见人,见了就躲。有人触碰一下,它就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几天的功夫,跟人混熟了,就满院子转悠。一次,妻子建议让马兽医把它两个卵子割了,钱攒没有同意。
他说,小猪刚到家,还没熟悉环境,稳定稳定再骟也不晚。单猪独圈的,又没有打扰,刚进家就割它的蛋,又得惊得它几天不得安稳。可不久,竟出了事。小猪每日放逐于院中,咕咕咕叫着,拾吃着鸡屎之类的东西。它吃上一阵子,就爱到东墙上蹭痒。
有时还爱隔着墙缝与胖大嫂家的母猪“吱吱吱,咕咕咕”地对话。谁知道,它们是在谈情说爱,在说悄悄话呢?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啦个没完没了,往往是废寝忘食,让人不能理解。为此,两家人都没少了去干涉。因为它们,一个有吃食长肉的任务,一个肩负着生娃换钱的重托。
在一个月黑星稀的夜晚,它们竟办成了一件大事------第二天一早,钱攒发现,自家的小猪没有出现在院子中,就满地找。他查了房前屋后,看了鸡窝羊栏,又到猪圈瞧了瞧,依然没见到它的影子,他急了。忽然,他听到“咕咕咕,咕咕咕”的声音传来,接着,又有“咕咕咕,咕咕咕”更大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是在胖大嫂家发出的呢?他寻到东院,只见他家的小猪正铃铛般倚偎在黑母猪的身旁。
黑母猪在它的身上,轻轻地啃咬着,卷舔着。小猪咕咕叫着,温顺地接受着它的爱抚。看到这情景,使人很容易想起人间的母与子,老夫少妻,或老妪少夫或什么的。它们并排走着,一问一答,交头接耳着,似有说不完的话。钱攒看到,自家的小猪跟在母猪一旁,与以往母猪领着的窝窝猪秧似没什么两样。
所不同的是,以往领的是一群,今天却是一个。以往的稍小,今天的这个偏大,个子稍高一些。 胖大嫂帮他往家赶猪时,一脸的不高兴。她嘟囔着:“你毁了我一窝猪,你家小猪毁了我一窝猪。”钱攒腆着脸说:“不,大嫂,我家的猪,把大的年纪,懂得什么?或许是来你家找奶吃的。就是办真事了,也是你家黑母猪手把手教的。嗨!真有意思,真有意思。没想到,这小不点儿,也要偷腥了。”“钱攒,别嬉皮笑脸的,我的这窝猪真的被你家猪毁啦!”胖大嫂几乎要哭了。“大嫂,别生气,别生气。我,我,我家猪不是故意的。”钱攒没养过母猪,他哪知种猪的重要?钱攒先还眉开眼笑,快活着嘴巴,跟胖大嫂开玩笑,见大嫂一脸沉重,也知道问题的严重了。也许?他还抱有侥幸。
“瞎巴种!你这牵牛日驴——不入人性的东西哟!我让你叫人把蛋给割了,你楞是不干啊!这回你看看吧,作下大恶了吧?”钱攒的妻子骂着,将挥舞的竹竿劈头盖脑地打在他的头上。
竹竿因妻子用力过猛,已劈开了头。劈了头的竹子,因在女侠奋不顾身地奋力打斗中,裂口加大,创伤增多,舞动时,已是劈里啪啦。钱攒本能地迎上去,捂住头,蹲下身,伸手抓住了已是稀里哗啦的竹竿。可是,妻子余怒未消,努力扭动着胖身子,想把竹竿拽出来,继续作案。
不想,钱攒铁手如钳,抓住不放。妻子夺竿不成,急忙丢开它,奋力向前,又想去撕抓他。钱攒对她的撕抓已多有领教,知道厉害,他手疾眼快,极力躲闪。妻子也是身手不凡,重又占居了上风,抓住了竹竿,由于拉拽有力,终被夺回。钱攒手失竹竿,突又感到手心钻心疼痛,看时已是满手鲜血。
手心已划出一条比孩子嘴还大的口子,正潺潺渗血,旁边还扎了根竹刺。他轻轻将竹刺拔下来,攥住手,免得有血继续流下来。母老虎见钱攒不再反抗,便丢开他,向着自家的小猪抽去。小猪被打得嗷嗷乱叫,却不知错在什么地方。它先是往母猪的裆间乱钻,以寻求保护不成,便满院子“吱吱,嗷嗷”地乱跑。在整个钱攒两口打作一团,妻子追打小猪,钱攒捕捉追赶小猪的过程中,黑母猪一直表现得很淡定,它神情自若,没事人一般,在院子里溜达着,或拱地或蹭痒,似闲庭信步。
最后,小猪被钱攒挤到墙角,一把抓住了它的耳朵,提溜着回到家中。当天,马兽医即对这一失去童贞的家伙实施了骟割。小猪被马兽医死死踩在脚下,钱攒举着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给他帮忙。钱攒跪在猪脖子上,一只手揪住猪的耳朵。马兽医拿着他那冒着寒光的小尖刀,在一块帆布上,磨了又磨,蹭了又蹭,对着太阳光照了又照。他突然撇见钱攒的妻子的那张脸,一脸横肉的冲撞,让他不由哆嗦了一下,小刀险些落到地上。他下腰又去破包里找出一个小瓶子,挺直身板,拧开盖子,往手心倒了点,手心手背相对,正反搓了几下,伸手捉住小猪的蛋皮,揪得它嗷嗷嚎叫。见此情形,钱攒的妻子突然一下捂住她那张大红脸盘,尖叫起来:“我的娘来,那么吓人,俺可不敢看。”说着又一脸严肃地问起那胖大嫂的母猪会不会怀孕,马兽医笑而不答。他说了一声“老钱,按住!”手起刀落,一只粉红色的卵子弹了出来,接着如法炮制,又一只粉红色的卵子也探出了脑袋。小猪嗷嗷叫着,拚命地挣扎着,苦于每条腿都被人固定,动弹不得。马兽医不紧不慢地往外拉扯着蛋子儿,喊了声:“快找块麻籽叶来。”说着便动手分离和扎口。钱攒的妻子听了这话,急急出门。“老钱,你们两口子到现在都不承认你家的猪能作怪,你看看吧。”说着,马兽医将刀把放到嘴上,咬着它。他一手按住猪屁股,一手在猪的排尿处到两卵子之间,用劲抓掿,一股白色粘稠状液体喷出老远。
“看,看,——”马兽医一仰脸,猛见钱攒的妻子拿了一打的麻籽叶站到他身后,一脸惊讶。“啊哦,拿来了。”马兽医接过她手里的麻籽叶,诡秘一笑,暗自庆幸刚才同着钱攒,没有多说话。他走街串巷,对这个女人,早有耳闻,招惹不得。他从一打麻籽叶中随便拿了一张,在地上拾起刚才摘掉的两个卵子,包进去,对着钱攒说:“老钱,这东西最补,这一个,赶上两个鸡蛋了。两个,就是四个鸡蛋。”钱攒有些心动了,况且,受伤的手,又流了不少的血,正需要补呢。
“不要,不要!叫马,马,马医兽,嗯,噢,马,马兽医,你拿去拉馋吧。他钱攒,怕是越吃越瞎!”女人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马兽医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我让你找麻籽叶是有道理的。热天里,用它包任何动物的卵子,都不变质。这里包括牛蛋马蛋猪蛋狗蛋猫蛋,还有鸡鸭鹅等下的蛋。”“你大热的天,一下让我找那么多麻籽叶,原来不光准备包这两个猪蛋的?”钱攒的妻子随后说:“这回你把钱攒的两个蛋子也割了去吧,也用麻籽叶包了,你拿去下酒。”“咱农村里,本来把麻籽叶包头当成骂人的话,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马兽医反问了一句。
马兽医手忙脚乱地给小猪处理伤口,他扯扯这,拽拽那,有钱攒的女人在场,他一下有了不会干活的预感。就如一个本来就不会作文的学生,突然知道身后站着的是一位大文豪在看他作文章一样,这样的手忙脚乱,不是一般的。“消毒了吗?”女人问。“要缝几针?”“这个,这个?”马兽医吱吱唔唔起来。小猪骟割用的时间不长,手术并不复杂。为付手术费,钱攒两口子进行了商议。妻子说:“割两个卵子,最多两块钱。”建议并最后决定买两包白“金鼎”牌香烟,烟价是每包一元。而钱攒去大桥买烟时,商店里没有白“金鼎”,便自作主张,买了两包蓝“金鼎”,烟价是每包一元一角。为此,被妻子骂了两个多小时。钱攒抗议道:“你不是让我买金鼎吗?”妻子说:“你这脑子进了水的东西,一点转弯的心眼也没有。没有白‘金鼎’,你不能买‘全鼎’吗?‘全鼎’烟是八毛钱一盒,你给他讲讲价,两盒‘全鼎’,一块五毛钱说不定能拿下来。
叫你买金鼎,你就买金鼎。除了买金鼎,你就不能买别的吗?金鼎跟金鼎一样吗?男人跟男人一样吗?你还有脸说呢,你和季部长都一块当的兵,裆里的玩艺儿是一样的,一样吧?你的本领能耐呢?你这个败家子!”那天,马兽医一边挤着猪卵子,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还讲了一个新闻。他说,这个新闻,是他从报纸上看到的。说,美国有一个州的法律规定,对强奸犯实行一项特殊政策,即要么骟割,要么坐牢,二者必居其一。钱攒的妻子在一旁,板着脸,一脸认真地说:“我家的猪,可不是强奸。都是东院那母子头,骚东西把它的魂给勾去的!要说强奸,应该说是它强奸了俺!”马兽医说:“你说的什么?我说的什么?”钱攒的妻子说:“羊马比君子,都是一个理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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