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同海 | 悬骨(八)完结篇
三仔学校的校长听说钱攒一下病成这样,便打发教务处副主任来到钱家,说:“学校考虑钱三强同学,噢,不不,钱二强同志,噢,不不,钱二强同学。唉,不,钱三仔同学,钱三仔同学家庭的实际情况,不再强逼他上学。”妻子要说什么,被钱攒用手势止住。副主任讨好地说:“校长说了,钱三强,不,钱三仔同学的学籍保留着,到时,学校发给他毕业证。或许今后当兵或干什么的能用得着。”考虑病人情况,钱家人不留饭,不敬茶,不上烟。打发走副主任,钱攒的妻子就破口大骂:“这伙人,跟那个胖狗熊都是一个坏鸡巴揍的,没有一个是吃人粮食的,还怪会送干巴人情呢!这个龟孙主任,要是以往,我早就骂他了,让他出不了这个门,他就忘了前几年我是怎么骂他的了。这个不长记性的坏种,听说还是个溜沟子,拍马屁,喝稀屎的好手,不然,怎么当上的官?”钱攒半迷着眼,以绝对家长的姿态,摆了摆手,阻止了妻子的说话。
妻子的话他能阻止了,也敢阻止了。再提那些还有用吗?妻子的口泼不讲理是出了名的,三仔刚上学叫钱二强,可叫了几年,就有人叫他钱三强了,三强好听,还符合兄妹排行。哪知含讥讽之意?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刚来的那个主任,他当时是三仔的任课教师。孩子不懂您懂,你知道钱三强是大科学家,你就不该带头将二强改三强,带着头叫。小人物占贵名,俺也驮不起它呀,这不是作贱人吗?我给三仔改了名后,可你处处羞辱他。三仔因喝喜酒晚到校了几分钟,你批评他也可以,但你不该笑咧咧地,当着全班同学,吟道:李白醉酒诗百篇,钱二强喝酒不沾边呀。
与胖大嫂家相隔的墙头放倒了。这是在钱攒的坚决要求下,确切地说,是在每天小猪的墙前跳跃,闹得全家坐立不安的情形下推倒的。他说,再不拆墙,马上就要触发人畜大战。说来也怪,墙头倒下后,小猪再也没有一次跳圈。拆墙前夕,那逐日膨大的手指一样的东西前端伞状一样的头部开始开放,开成一朵形似雪莲的花,花端有结晶生成,晶莹剔透,让人怜爱。因为在一个药方里,要用这样的药引子——二十年以上的墙上枯骨。献方子的人说,这种骨头,中医上称为“悬骨”。它的神奇,甚至优于龙骨。在墙上的时间越长,药效越好功力越大。儿子在砸烂倒地的墙体里终于找到了两块枯骨。这两块骨头埋在墙里已五十多年了。取长在墙上的那个像手指形状正在怒放的花朵时,虽然是有点错位,但仔细研判,那花朵与骨头间有一根像血丝一样的线连着。那连线血红血红,鲜艳欲滴。
当年,爹光着膀子,赤着脚,将泥巴、麦草和水,按一定比例,和均匀,然后经刨、搂、摔、甩、砸、打、踩等多个工艺之后,用泥叉垒垛成墙。一天最多垒上尺半,隔天一垒,八尺墙需一个星期才完成。这样的垒墙叫踩泥墙,需选连续的晴天朗日十天以上才行。钱攒那时才只有几岁,他光着脚丫,跑前跑后,汗流浃背地帮爹踩泥,忙得不亦乐乎。他有模有样地学着爹的肩膀一摇一晃的,用力下踩。突然,有一硬物把脚给硌了,他疼得呲牙咧嘴。他弯下腰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硬物给抠出来。原来是一块比大人拳头稍大的骨头,便顺手扔出老远。爹走过去,捡起来,看了看,说:“把它踩到泥墙里去吧。小子,我给你说,二十年后,它就成了宝物了,据说,能治百病。记住了,以后有谁用得着它的时候,拆墙也要献出来,治病救人是积德的事。”说这话的时候,爹还专就骨头的方位说给了他。这事被娘知道后,还数落了爹一阵子。娘说:“这是什么宝物?我看像不祥之物。”爹瞪眼道:“娘们儿家,尽说晦气话,小心你皮疼!”娘就不敢吱声了。晚上,钱攒又找来一块带尖子的骨头,踩着凳子,拿着小锤往刚踩好的泥墙里敲,因身单力薄加之和进泥里的麦草太多,打不进去。爹走过来,很小心地在墙上掏了一个洞,把它埋在里面,就成了如今的两块。这些年来,曾有人找过这样的药引。钱攒本想献出来,可考虑到,人一旦得了这样或那样该死的病,用这药那方,那叫望梅止渴,也难说有用,况且还要拆墙扒屋的乱折腾,才没毁掉这墙头。
没有了遮挡,胖大嫂家的黑母猪来得就勤了。它来到猪圈前,隔着圈门,与钱家的小猪对望,对话,拱嘴。经马兽医的那一刀,小猪老实了许多。这个曾犯过作风错误的家伙,似忘记了一往情深的初恋,常常对拖着沉重的身子,带着它们爱情结晶的来访者,视而不见,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有时是自行其事,不管不问,干着自己愿干的事情。黑母猪倒成了一只遭世人唾弃的风流成性、老不正经、离开异性一会儿都不行的没有羞没有臊的一类的角色了。钱攒没事了,就捂住胸,小心翼翼地把它往家里赶。
季部长又来看他。他正唉声叹气。季部长以为他为病情发愁,就想上前劝上几句,刚要开口,钱攒发现了他,他在为小猪担忧呢。问明情况,季部长笑了:“老战友,你的猪有救了。你听我的,从现在开始,你一口不要喂它。一定,一定!等明天我来,就有办法了。你和家里人说,它再闹,也不要心软。不要喂它一口。记住啦。”
第二天一早,季部长风尘仆仆地赶到钱攒家里,他手里提溜着一个桶,直奔猪圈,往圈里倒东西。钱攒看时,吓了一跳:猪圈里有几条蛇在爬!定睛一看:“季,季部长,你这是 ?”季部长哈哈大笑起来:“老钱,这是鳝鱼,你就擎好吧。”钱攒看那头瘦猪,发了疯似地追赶着鳝鱼,它咬住它,咯咯嚓咯咯嚓,摇着已磨秃了的小尾巴,嚼得是津津有味。它昂起头来,朝着圈边看它的人打着招呼,咕咕,咕咕。钱攒还在疑惑,季部长提着水桶走过来:“老钱,原来咱不知道,要说你能养出了这样的猪,连我都没面子。你知我是干什么的,先是猪倌,后来是猪官。咱不能忘本。老战友,我的斤两你了解了一整根。咱都受过苦,一打嗝,早年的地瓜干子味,还时常冒出来呢。等我还上人家的桶,回来给你细啦。”
季部长回来后,看了看猪圈,喜形于色:“老钱,这回没跑了,到时候你请我吧。”见钱攒一脸疑惑,他又说:“咱先声明,这猪要是一天到晚的问你要吃的,你别心疼,更别气恼。”钱攒说:“能吃才能长,我巴不得它吃呢,光让它都把我愁死啦。”他这么说着,瞧着季部长,还是一头雾水。
“说来话就长了,”季部长自言自语地说。
季部长把早年在部队喂猪时,在恩人赵管理员指导下,使用赵父在乡间的养猪秘方养猪,大获成功,立功受奖的事,从头讲起。季部长的话有点长,长到个把小时才看见个话尾巴。
“你怎么搞来那么多鳝鱼?”钱攒焦急地问。
“我知道今天逢集,所以早早来了。”
“多少钱?”“等实验有了结果,再收你的钱吧。”
......
果然,不出季部长所料,吃了黄鳝的小猪,不叫唤了,不啃门了,更不跳圈了。
它食量日增,肚子如鼓,毛发一天天稀疏起来了,显得发亮,变短显细。每日里,它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像一懒洋洋的僧人,旁若无人,不关世事。黑母猪来串门或拱门,它已爱理不理,形同路人,真正变成了一个只认舀食铁勺的绅士。
世事难料,悬骨配伍黄芪对路,钱攒自我感觉病情缓解。
他饭量长了,胸闷减少了,气就顺了不少,脸上居然还长出肉来。他没事了,就爱看着小猪吃食,越看越喜欢。猪见他叫,他看着猪笑。
这两天,大儿子打来电话,说他和那女孩的婚事已定了下来,女孩一家要来看望他。他一时激动,泪目两行。他安排季部长帮忙,让他全权处理他家里的一切事务。他还有这样的打算,等身体好一好,让季部长给他选两头骒朗猪来养着,好让他有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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